就在荀貞向陳芷自陳心誌之後的第三天,易縣城南,淳於瓊的軍中大營迎來了一支兵馬。
這支兵馬人數不多,隻有兩三千步騎。
率領這支步騎的主將年紀不大,二三十歲,正是袁紹的長子袁譚。
對於袁譚的到來,淳於瓊已經事先知曉,郭圖等提前派人給他送了消息。
對袁譚來易縣督戰,淳於瓊還是相當歡迎的。
一則,袁譚雖然來了,但是部隊的主將還是淳於瓊,袁譚隻不過是來起一個激勵士氣的作用。
再一個,袁譚是淳於瓊、郭圖他們這一派所擁戴的袁紹的繼承人,那麼袁譚之到來,等於說打下公孫瓚後,得了這份大功,袁譚就會能壓過袁尚一頭。
因此,淳於瓊自然是相當地歡迎他之到來。
袁譚到後,儘管有禁止營中飲酒的軍紀在,淳於瓊當晚還是擺下了酒宴,為袁譚接風洗塵。
一夜飲酒,直到快天亮才罷。
卻於酒席之上,袁譚問起攻打易縣的情況。
淳於瓊充滿自信地與袁譚說道:“攻易縣至今,已旬月矣,雖尚未能克城,然公孫瓚連日來,隻數日前嘗出城反攻了一次,其餘皆龜縮城內,而毫無進戰之意,是由此可見,他必已是被我軍嚇破了膽子,並其部將士必亦也皆無鬥誌。”
除了城中守軍之外,公孫瓚在城外還有兩座軍營,這一點,袁譚是知道的,他因此問淳於瓊,說道:“將軍,易縣城堅,固是不易克取,然其城外之營,是否可以先拔?以我愚見,其城外營若能為我軍所克,則其城中守軍之士氣就定會更加低落,似亦將有利我軍克之。”
淳於瓊撫摸胡須,笑著答道:“公子,末將等已然想到這點了,這兩天也一直都在猛攻公孫瓚的城外軍營,雖然還沒能打下,但這兩座軍營外的溝塹都已被填平,再用不了多少時日,此二營就一定能為我軍攻克!而這兩座大營一被我軍打下,我就會對易縣展開最後之總攻!公子,你來的正是時候,現下我軍士氣已然是十分的振奮,今又有公子前來督戰,則兵士們的士氣必然會因之而更加高昂,擊破公孫瓚,將之生擒,獻於大將軍,就在眼前了!”
不僅淳於瓊對此充滿信心,帳中的諸將也多信心滿懷,帳中的氣氛一片輕鬆。
袁譚卻注意到審配於其間,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審配本就性子嚴峻,因不讚同淳於瓊猛攻的攻城方略之故,這會兒他坐於眾人中,臉上半分笑容也無,越發顯得如一座冰山也似,生人勿近的樣子,袁譚注目於他,因沉吟稍頃,便就問他,說道:“先生如有不快之色,敢問之,何故也?”
審配等冀州士人擁護的是袁尚,和袁譚的關係原即不睦,然袁譚畢竟是袁紹的長子,表麵上,審配還是需要對他表現出尊重的。
故此,聽到袁譚此問,他遂站起身來,向袁譚行了個禮,說道:“公子今督軍來營,如淳於將軍所言,我全軍因之而士氣更加振奮,在下又哪裡會有不快?”
“既無不快,先生緣何麵色如霜?”
審配說道:“不敢隱瞞公子,在下雖無不快,然懷心事。”
“是何心事?我敢聞之。”
既是生性如此,亦是因其家乃冀州右姓,故而哪怕是在袁紹麵前,審配也素來是有什麼說什麼,況乎袁譚而已?他瞧了眼淳於瓊,卻是不隱藏自己的想法,直言說道:“公子,在下的心事便是,在下以為,淳於將軍所定之猛攻易縣的這個戰法,怕是不太可靠。”
“先生此話怎講?”
審配說道:“公子,公孫瓚雖已窮途末路,行將敗亡,然易京猶尚堅固,且城內公孫瓚的兵馬亦眾,並及,公孫瓚帳下將士的妻小、宗族也都在城中,為了保護他們的妻、子、老、小,彼等一定會死戰到底,因若用淳於將軍之法,猛攻其城,那反而會越發地促使他們頑強抵禦,這對我軍反而是不利的。又以及,公孫瓚已遣其子往去向張飛燕求援,公子請想之,若在我軍與公孫瓚硬碰硬,兩敗俱傷之際,張飛燕部兵馬到至,可該如何應對?”
卻公孫瓚遣其子公孫續往張飛燕處求援這個事情,審配等人都是知道的,隻不過當時對易縣還沒有形成合圍,故未能將公孫續給阻擋下來。
袁譚當然知道審配不讚成淳於瓊的戰法。
審配所提出的挖掘溝塹、迫近易縣,然後尋機決戰的此個攻城之建議,淳於瓊已在寫給郭圖的信中說過。而既然袁譚要來前線,那郭圖當然也就會把淳於瓊信中的言語轉過袁譚。
不過袁譚卻裝作不知,徐徐問道:“如此,則以先生之見,此城宜如何取之?”
“我以為,當采用挖掘溝塹、近迫逼近,然後尋機克城之戰法也。”
袁譚“哦”了聲,問淳於瓊等,說道:“將軍等以為何如?”
淳於瓊笑道:“審公之此議,在我看來,才是不可取的!”
袁譚問道:“為何?”
淳於瓊說道:“審公此法,太過緩慢,而如審公適才所言,公孫瓚已遣其子去往向張飛燕求援,則若用審公此法的話,我隻怕張飛燕部已到,這易京我軍挖掘的溝塹尚未近之!那麼至其時也,外有援兵,依仗堅城,這易京恐怕就遙遙難克了!是以,審公此策不可取也!”
審配說道:“然用將軍此法,為妻小計,城內力戰,將軍奈若何?”
淳於瓊說道:“人力有時而窮!隻要我軍猛攻不休,城內士氣,必會瓦解!”
審配連連搖頭,嘴角冷笑,不以為然,說道:“易京城內的守軍將士,多是公孫瓚的舊部,對公孫瓚甚是忠誠,所謂‘同仇敵愾’,這個時候我軍若猛攻不止,他們的士氣怎會輕易低落?我斷言,反而隻會越來越抵抗頑強!”
袁譚沉吟說道:“先生既雲同仇敵愾,則掘溝塹,便有用乎?”
審配說道:“挖掘溝塹之餘,可示城內,隻誅首惡公孫瓚,餘皆可恕,城下之後,並允許他們帶妻小還鄉。如此,他們既沒有了生死的緊迫,又一天天看著我軍挖掘溝塹、逼近城下,則他們的士氣就一定會越來越恐慌!而恐慌的氣氛一旦蔓延開來,他們自然也就沒有戰鬥的意誌了。到那個時候,公子再一道招降之書,則他們內部就必會瓦解。我軍適時展開進攻,克城有何難哉?”
“張飛燕部若至,如何應對?”
審配說道:“張飛燕部要來,他肯定不敢從西而來,而一定會走涿郡,也就是從易縣的北邊來,我軍可廣遣斥候,密切關注易縣北的局勢,候張飛燕至,遣兵一部,先往阻之,即可也。”
袁譚細細思之。
實話實說,他覺得審配的建議倒是頗有道理的。
隻是雖覺審配此議有理,袁譚這個時候卻也不能采用。無它緣故,便是因審配與他非為一黨。審配擁戴的不是他袁譚,而是袁尚。
他因笑與審配說道:“先生此議,固然頗佳,然以我之見,淳於將軍之議,也是甚好。”
審配喟然長歎。
袁譚問道:“先生緣何喟歎?”
審配說道:“公子不從我言,那麼大可仍用淳於將軍之議,繼續猛攻易縣,看看到底能不能如淳於將軍所言,把易縣攻克!以我看來,隻怕……”
說到這裡,審配不再往下說。
袁譚問道:“隻怕如何?”
審配嘿然一笑,說道:“隻怕到最終,這易縣還是打不下來,終究還得用我的辦法。”
這話說的頗是托大,乃至近乎傲慢,袁譚心中不喜,然而就連他父親袁紹,現在也都還得借助審配等這些本地士人之力,他自然也不會與審配翻臉,因此隻是乾笑兩聲罷了。
卻於次日,就仍用淳於瓊的辦法,繼續對易京展開猛攻。
然而真的是如審配所料,又是連著猛攻了三天,除了把公孫瓚在城外的大營攻下了一個以外,那易京仍然是堅不可摧,淳於瓊部的進攻基本毫無收獲,相反己軍兵士的損耗卻是不小。
袁譚這日戰罷,巡視營中,發現連日猛攻無功之下,兵士們的士氣已然是有些低落。
畢竟攻打易京,已經多半個月了,連著猛攻不斷,可非但無有尺寸之進展,而且眼看著自己身邊的戰友死的死、傷的傷,並連日攻城,也會疲憊,那麼就算精卒,也不免會生出沮喪、畏難之意。
袁譚注意到這種情況,不禁暗生隱憂。
這天晚上,他請了淳於瓊到他帳中,說道:“將軍,我今日巡營,見各營將士,多士氣低沉。這易京,我軍已然是猛攻了半個多月了,至今依然不能拿下,卻不知將軍以為,何時才能克此城?”
淳於瓊說道:“這幾天攻城,我不知道公子你發現了沒有,之所以到現在未能把易京攻下,並不是因為猛攻的辦法不對,而是因為另一個原因。”
袁譚問道:“是哪另一個原因?”
淳於瓊說道:“這另一個原因,就是幽州兵不肯儘全力配合我軍攻城!如果他們肯和我軍一樣,不惜代價,猛攻易縣,這易縣我軍肯定是早就已經打下,又哪裡會僵持至今?”
袁譚回想了一下,也是確如淳於瓊所言,這幾天攻城,幽州兵的確表現的很不積極,雖然迫於袁紹的威風,不得不聽從淳於瓊的命令,可在戰鬥中,卻不肯投入全部的兵力,而且通常都是攻打一陣,便就撤退,非常的敷衍。
袁譚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是有這種情況。”問淳於瓊,“但是該如何解決,將軍可有對策?”
淳於瓊說道:“要想解決亦不難也,我有兩策獻與公子。”
袁譚說道:“將軍你有何良策?儘請言來,我洗耳恭聽。”
淳於瓊說道:“公子明日可傳將令,斬幽州兵眾消極怠戰者數將,這樣,其部將士自然也就害怕,而不得不猛攻易京了。此一策也。”
袁譚想了一想,搖頭說道:“此策恐怕不妥。如果因此激起了幽州兵的不滿,豈不反是得不償失?”
幽州兵的諸將因恐袁紹染指幽州,對他本就有抵觸,那麼如果再無緣無故的殺其將校,固然有可能會使餘下的將領懼怕,但也可能會使他們更加的離心離德。
淳於瓊也考慮到了這點,因此他說道:“若是此策不可,公子便可用末將的第二策。”
袁譚問道:“是何策也?”
淳於瓊說道:“我這第二策就是,明日公子可召幽州兵諸將來營中相見,先置酒擺宴,款待他們,然後明言令之,若在隨後的攻城中,依舊消極怠戰,則就軍法無情。”
這個辦法和第一個辦法其實是一回事,不過頭一個辦法是直接殺,第二個辦法是先嚇唬一通。
袁譚聽了,覺得還是采取第二個辦法比較合適。
遂於次日,袁譚召幽州兵諸將來營中相見。
果如淳於瓊所提的建議,先是置酒擺宴款待他們,然後酒酣之際,袁譚起身環顧這些將校,說道:“我有一言,說與諸君。”
眾人停下筷著,放下酒杯,齊齊看他。
等帳中安靜下來以後,袁譚大聲地說道:“我奉我父之命,前來易縣督軍。我父親是給我下了嚴令的,命令我必須要在一個月內將易縣拿下,而仗打到現在已經快要一個月了。如果到時候,易縣還不能打下,我不能完成我父親下給我的軍令,我固然甘心回去受罰,可是諸位,我卻也要處罰你們!”頓了頓,又威嚴地顧視帳中諸人,說道,“至於我會如何處罰,想必不需我多說,君等亦能知也,軍法無情便是!”
帳中默然了好長一會兒。
幽州兵的諸將陸續起身,下揖帳中,向袁譚說道:“謹從公子之令!”
第二天,繼續對易縣縣城展開圍攻。
受了袁譚的威脅,幽州兵在攻城上賣力了一些,可又連攻兩天,還是不能把易京攻克。
而於這天晚上,袁譚剛剛睡下未久,驀然聞得營中,傳來大亂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