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張文遠聞說彷徨(1 / 1)

這來張揚家中之人,非是彆人,正是楊弘。

荀貞早年搞了一個涮羊肉的“小小發明”,這個發明起初隻是在荀貞軍中流傳,後來漸漸風行於徐、兗等地,再接著,孫策的部將們也喜好上了這種食法,遂又傳遍豫州,漸而南陽、江夏等這些與豫州的接壤地帶,雖屬“敵境”,但呂布、張遼等也因而知道了羊肉還有這麼個吃法,雖然荀貞是他們的敵人,卻涮肉的吃法確實不錯,呂布、張遼等便把它學了過去。

今天天氣寒冷,正是適合吃涮羊肉之時。

張遼便正與他的幾個親信軍將聚在家裡吃涮羊肉。

這個時候,聞得楊弘求見,他頗覺奇怪。

楊弘來平春此事,他是知道的,然他與楊弘素無交情,楊弘卻為何投刺來求見於他?

陪他吃涮羊肉的諸軍將裡頭,一個都尉說道:“將軍,楊弘是三四天前到的平春吧?我聽說,他先後謁見了呂將軍和陳先生;卻不知今日又來謁見將軍,是為何事?”

雖然張遼與楊弘並無交情,可是楊弘畢竟是袁術幕府的長史,地位很高,既然主動前來謁見,不可不見,張遼想了一想,便丟下諸將,叫他們先吃,自己則起身離開室內,往去堂上。

到了堂上,楊弘已在堂中相候。

兩人見禮。

堂中適才沒人,未有生火,剛把火炭燒起,室溫還很低,楊弘又已是坐了一會兒了,凍得縮手縮腳,鼻子通紅,他抽了下鼻涕,下揖說道:“冒昧求見,尚敢請將軍勿怪。”

張遼到前,幾個人圍著火爐正吃涮羊肉,倒是渾身暖和和的,回禮說道:“前數日,得悉足下忽然駕到平春,遼那時就想往謁足下,隻是向來與足下少來往,所以才沒有冒昧往謁,卻不意足下今日大駕光臨,實令遼驚喜。”

楊弘豈能聽不出張遼這話的意思?

表麵上是說他的忽然到來,令張遼非常驚喜;實際上是在說我和你並無交情,你忽然前來見我,是為了什麼事?

楊弘神色不變,沒有急著立刻向張遼解釋,一絲不苟的,向張遼行禮罷了,待與張遼分賓主落座,坐定以後,乃才說道:“今日不告而來,求見將軍,確然冒昧。不過我今日所以求見將軍者,實是為一樁關係到將軍性命的大事而來。故而儘管自知冒昧,為將軍計,一時卻也是顧不上了。”再次請罪,說道,“失禮之處,乞請將軍海涵!”

張遼才剛落席,尚未坐穩,就聽到楊弘說出這麼一句,口中剛剛的“驚喜”,不免就頓時變成了心中此時的“吃驚”,愕然說道:“與我性命相關?不知先生此話何意?”

楊弘又抽了下鼻涕,說道:“將軍應是已知,我前天已經謁見過呂公了,昨天謁見了陳公,隻是將軍卻可知曉,我這寒冬臘月的從宛縣來到平春,先後求見呂公、陳公,是為何事麼?”

張遼略作沉吟,決定實話實說,說道:“我聽說了一點,聞說足下好像是為呂公有意參加明年正旦的大朝會此事而來。”

楊弘頷首,說道:“不錯,我為的正是此事!將軍,呂公是個淳樸忠善之士,朝廷前時降旨,改封呂公為順陽侯,後又授任呂公的上計吏為新息令,此等種種手段,明眼人一看即知,顯然是荀貞之的離間之策,其意是為離間呂公與左將軍也,呂公卻竟信以為真,而因是起了入朝,參加明年正旦的朝賀之念!我在宛縣聽聞了這件事後,既是為呂公計,免他中了荀貞之的此計,一旦果真入朝,必將身遭不測之禍;也是為了我南陽與江夏的全局計,遂不辭酷寒,趕緊馳來平春,求見呂公。前日我謁見呂公,不敢隱瞞我的擔心,將我的愚見、所慮儘呈給了呂公。呂公英明,現已把入朝參加明年正旦進賀此念打消!”

楊弘的這一通話沒有半點虛言,都是實話。

尤其那一句“既是為呂布計,也是為南陽江夏的全局計”,更是實話實說,沒有“美化”他此來平春的目的。若換個其它的人,可能會隻說此來之目的,是為了呂布的身家性命計,而不會把“為全局計”這話說出,以求取得呂布,包括張遼在內對他的感激,但楊弘沒有這麼做。沒有這麼做,正就顯出了他與尋常說客不同的高明之處。

這番話入到張遼耳中,張遼聽出了他話裡表現出來的真情實意,倒是因此而打消了內心中一點因他“冒昧求見”而產生的猜疑。

張遼猶豫了下,見他這般坦誠,遂也就拿出坦誠的姿態,回答說道:“朝廷先後之數旨,連番之舉措,如足下所言,的確像是離間之計。不瞞足下,其實我與高將軍等,也曾數次向呂公進諫,希望呂公能夠不要赴朝。卻先生已經把呂公的此念打消了麼?若真是如此,那可得要多謝先生了!”

楊弘歎了口氣,說道:“呂公此念雖已打消,然將軍的性命之憂,卻尚未解矣。”

“先生一再說我有性命之憂,未知先生此話何意?我有什麼性命之憂?”

楊弘說道:“敢請將軍稟退左右。”

堂中其實也沒有什麼外人,隻有兩個奴婢,張遼就叫這兩個奴婢出去。

等這兩個奴婢下堂,走遠以後,楊弘回過頭來,與張遼說道:“將軍,我聽聞了一事,不知真假?”

“何事?”

楊弘再一次抽了抽鼻涕,說道:“我聞之,前年潁川一役,孫/文台之所得為呂公斬者,係因將軍所獻之策故也。敢問將軍,果是如此麼?”

呂布是因為張遼所獻之策而殺掉的孫堅,儘管呂布和張遼等都沒有就此大張旗鼓的對外宣言,可這也確實算不上是什麼秘密,為楊弘所聽聞,張遼並沒有覺得吃驚。

他遲疑了下,回答說道:“這個、這個……,這個也不能說是因為我所獻策故。我當時確是向呂公獻上了一策,然最終所以得斬孫豫州,實非我之功也。”

孫堅是海內有名的諸侯,因為自己的計策,呂布殺掉了他,按理說,這絕對是應該大肆宣傳的才對,卻現下的形勢如此,張遼又非傻子,他當然是不但不肯宣揚,而且不願居功,寧願低調、再低調,故此,他這話說的非常含糊。

楊弘自是知道這個原因,也沒有再做追問,沒有非得強逼張遼承認孫堅之死,他是罪魁禍首,——反正是或不是,張遼心知肚明,乃繼續說道:“我所言之將軍恐有性命之危,正是在此。”

“我願聞其詳,請足下示之。”

楊弘像是很為張遼著想和擔心的樣子,憂心忡忡地說道:“儘管我已經暫時打消了呂公入朝的念頭,可如我適才所言,呂公淳樸心善,而荀貞之則是個多謀之士,如果荀貞之再用出什麼彆的計策,我憂之,呂公還是有入朝的可能的!而若呂公不再聽我等之勸,真的入朝,則至那時,非僅呂公必會遭不測之禍,便是將軍你……”

“我、我怎麼了?”

楊弘麵帶深憂,說道:“縱然孫/文台不是被將軍親手殺死,然我憂之,將軍今之獻策之功,到那時候就會變成獻策之罪,孫策,孫/文台之子也,荀貞之,與孫/文台情如兄弟,勢會殺將軍以為孫/文台報仇!是因此我乃以為將軍現有性命之憂。”

張遼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胡須,年輕的臉上神色變幻,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楊弘知他對此,一定是亦早有憂慮,等了多時,見他不做接腔,便又說道:“將軍年輕有為,驍悍絕倫,更難得的是,計謀出眾,若將軍者,‘文武兼資’是也,左將軍對將軍極是欣賞!我亦數有向左將軍舉薦將軍。卻為將軍計,當下最好的存身之策,以我愚見,似莫過於從附左將軍也!”

張遼今年才二十六歲,說他“年輕有為”,這四個字他當之無愧。放眼現下之海內,像他這樣年輕,就已經久為比兩千石之將,並且還是獨領一軍者,屈指可數。

張遼聽出了楊弘的意思,驚疑說道:“足下今來見我,是想勸我?”

楊弘說道:“荀貞之於今兵強馬壯,又脅持天子、朝廷在手,觀今天下,能與其抗衡者,唯左將軍、右將軍兄弟耳!左將軍擁兵五萬眾,雄踞南陽,郭汜之強,奔走來投,如虎狼之求主也,北有右將軍呼應,荀貞之淫威雖盛,而左將軍不懼之也!今如將軍從附左將軍,得左將軍之庇護,則將軍不但可以自此無須再慮此性命之憂,且功名富貴,亦不難取哉!”

張遼微微色變,說道:“足下是要我叛呂公?”

室內漸暖,楊弘不再抽鼻子了,他撫須從容,笑道:“我並不是要將軍你背叛呂公,轉投左將軍,而是出於愛才之意,為將軍你謀劃一條退路。呂公如果沒有入朝之意,那麼這一切自然不必再提;可如果呂布真的竟是又生了入朝之念,則至時,將軍如肯來奔南陽,左將軍一定會倒履相迎。且則,呂公現亦左將軍之武臣也,縱將軍心向左將軍,又何來叛呂公之說?”

送了楊弘走後,張遼回到之前吃涮羊肉的室中,軍將們起身相迎。

張遼坐下後,軍將們見他心神不定,便有一將問他:“敢問將軍,楊德業與將軍說了些什麼?”

張遼探筷著,從鍋中夾了塊羊肉,卻是連蘸汁都給忘了,直接塞入口中,咀嚼起來,又卻竟是不覺得沒有味道,嚼了兩口就吞將吃下。

諸將麵麵相覷。

適才問話那將又問他一遍:“敢問將軍,不知楊弘此來,與將軍說了些什麼?”

張遼回過神來,說道:“也沒什麼,就是與我說……”

那將問道:“說什麼?”

張遼伸筷下鍋,再次夾起來一片羊肉,與軍將們說道:“先吃、先吃。”

楊弘的話說得再是委婉,可其意分明就是在勸他背叛呂布,改投袁術,雖然這幾個軍將是張遼的心腹,可楊弘的那些話,張遼也不能就這麼直接地告訴這幾個軍將。

一頓涮羊肉吃完,周身暖洋洋的,腹中亦飽,於此隆冬嚴寒的天氣裡,本該是相當愉悅才對,然而張遼卻是坐立不安,心亂如麻。

陳宮建議轉投揚州,今日楊弘又建議轉投袁術,他倆有一點說的都不錯,萬一呂布真的投向朝廷,他必然落不了好,可是揚州、袁術,這兩個是改投的好選擇麼?袁術真的不怕荀貞麼?而又揚州真是個有前途發展的選擇麼?就張遼本心,他實際上覺得兩個都不怎樣,甚是彷徨。

見院中天色尚早,未到傍晚,張遼於是便令備車。

一將問道:“將軍要去哪兒?”

張遼說道:“公台先生前時對我言,他亦好涮羊肉,隻是沒有好羊肉吃。正好今日咱們得了好羊肉,我給他送些去。”

軍將們應諾,就去後廚,把生羊肉拿了十來斤出來。

張遼也不叫他們陪從,卷了羊肉上車,出得門外,碾著落滿道上的蕭瑟落葉,往陳宮家去。

到了陳宮家裡。

與陳宮兩下相見,張遼把楊弘今日來見他時,所說的言語說與陳宮聽之。

陳宮聽了,與張遼說道:“楊德業昨天也來見我了,他與我所說之話和對你所言之語,意思相差不大,也是勸我改投左將軍。”

張遼有獻策殺孫堅的過去,陳宮則是連著換主,先投曹操,再投張邈,又投呂布,任誰都能看出他與荀貞勢不兩立,所以楊弘亦來勸他改投袁術。

至於勸說的內容,自是不愁沒有說辭可用,也是以呂布或會投附朝廷為由,隻與張遼不同的是,呂布若投朝廷,張遼性命不保,陳宮則是“隻怕壯誌難成”。

張遼說道:“楊德業也來勸先生改投左將軍了?那不知先生是何意也?”

“我意已決!”

張遼說道:“先生意何為?是要改投?”

陳宮擺了擺手,說道:“楊弘早不來,晚不來,大冷的天,卻於此際跑來平春,先是見我,繼而見你,勸說咱倆改投袁公路,這說明什麼?”

張遼說道:“說明什麼?”

陳宮說道:“他定是已得風聲,荀貞恐怕要對南陽動手了!而荀貞一旦用兵南陽,袁公路斷非其敵,若於此時,你我反而改投袁公路,那豈不是愚蠢之極?是以……”

張遼隱約猜到了陳宮要說什麼,麵色微動,說道:“是以?”

陳宮說道:“是以我意已決,將要動身,東奔丹陽郡,投附劉揚州。”撚須視向張遼,說道,“文遠,你要不要與我同去?可不能再遲疑,得速做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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