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從吏心頭一跳,有些慌張,隻當沒有聽見,仍往前走。
劉備走得甚快,已然追上,到了這從吏身邊,再次說道:“足下且請稍候。”
這從吏沒法,隻好把腳步停下,裝作才聽見的樣子,扭過頭來,說道:“將軍是在令下吏麼?”
這一扭臉間,瞧見劉備臉上並無懷疑的表情,反而是溫和的笑容,卻聽劉備說道:“不敢言‘令’。在下騎都尉劉備是也,因見足下氣宇軒昂,貌非常人,故而冒昧敢請足下留步。”
這從吏頗是訝然,心中想道:“什麼意思?聽他話風是,要與我交朋友麼”謙虛了幾句,說道,“原來足下便是劉將軍。”
劉備說道:“足下亦曾有聞備之名?”
這從吏說道:“將軍乃漢家之宗親,車騎之愛將也,故潁川太守;名聲遠揚,仆豈有不聞!”
劉備的潁川太守未得過詔拜,劉協到潁川前,潁川太守的正式任命就授給了陳登,加以騎都尉、中郎將這樣的軍官,目前在許縣委實眾多,劉備於其間非是特彆佼佼者,這要換了其它的尋常小吏,可能沒有聽說過劉備之名,但這從吏是楊彪府中的吏員,見多聞廣,像劉備這樣本身地位不低,乃是荀貞之愛將,又曾覲見過劉協的,這從吏當然不會不知。
劉備沒有想到居然一個小小的百石吏,也知道他的名字,甚是喜悅,不過喜悅沒有流露出來,仍是客氣禮敬的樣子,說道:“名聲遠揚之譽,慚不敢當,卻足下意態昂昂,絕非尋常之士,備敢請教足下姓名。”
這從吏心中有鬼,如何肯把自己的名字告訴與他?這時已經判斷出來,劉備叫住他,並不是因為看破了他的行徑,而十之八九,看來還真是想要與他交朋友,故心中也已篤定,便就推脫說道:“仆之賤名,不足以汙將軍耳!仆隻是路過,正好行經此這裡,仆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與將軍多敘,敢請告退。”說完,不等劉備回答,大步回到自己的坐騎旁,接過那領路小吏遞來的韁繩,兩人俱皆翻身上馬,打馬去了。
望著這吏催馬離開,烈日下,劉備站在路邊,摸著光滑的下巴,望之良久,很是遺憾。
成定到他身邊,見他這般模樣,有些奇怪,問他,說道:“明公,這是在做甚。”
楊彪從吏已經乘馬遠去數十步外,馬蹄踐起來的塵土,隨熱風迎麵吹來。
劉備往邊上挪了兩步,讓開這股塵土,憾然與成定說道:“適才調解的時候,我見旁觀此吏相貌非似常人,氣度不同一般,想來必是個有名之士,因此就想與他交個朋友,卻不意他有公務在身,來去匆匆,姓名都未問得,他便乘馬而去了。”
原來劉備請這從吏留步,果然並非是因為看破了這從吏的行徑,而還真是想和他交個朋友。
卻則說了,這從吏不過是個百石小吏,即便再是氣宇軒昂,劉備似乎也沒有必要如此屈尊,主動來與他結交吧?須知,如那楊彪從吏所說,劉備既是荀貞的愛將,又曾任過潁川太守,現而下為比二千石的騎都尉,還覲見過劉協,得到過劉協的稱讚,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也可稱已入上流了,如此卑己尊人,與個百石小吏結交,是不是有些過了?
是有些過了,但如果不僅僅是隻想與楊彪的這個從吏結交呢?那就不為過了。
卻是若隻百石小吏,劉備的確是不會這般折節下交,問題是現下許縣貴人雲集,下邊的從吏已然是如此氣度,那上邊的長吏會是怎樣尊榮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劉備與其說是想和這從吏交朋友,不如說他是想通過這從吏,來認識這從吏的長吏。
——許縣現在貴人雲集,劉備既胸懷大誌,當然不會閒著,坐失這樣的良機,故他當下是非常期望能夠多認識幾個達官貴人,能夠多結交幾個海內名士,以達得援於朝,同時振揚其名這兩個目的。
隻是可惜,他雖誠心求交,楊彪的這從吏卻因心虛,沒有與他多談,而未能與之結識。
成定瞧了兩眼遠去的那楊彪從吏,不以為然,說道:“這小吏我剛也瞧見了,又黑又挫,貌不驚人,哪裡值得將軍下交!”嘿了一聲,說道,“卻連名字也沒告訴明公?什麼東西,竟敢如此拿大!”
劉備說道:“阿定,不可無禮!今許縣,朝廷之所在,四方賢士彙聚,哪怕是個百石小吏,亦不可輕視也。”注意到成定沒把他的這話聽入耳中,乃苦口婆心,又與他說道,“阿定,你想一想,這吏儘管隻是個百石吏,可他既能得為朝中某公辟用,那他就要麼是某州之俊秀,要麼是某公卿閥族之子弟,故是雖同為百石,卻非郡縣之百石吏可比矣!阿定,懂我意乎?”
宰相門前七品官,能夠得為朝中某個大臣辟除的,哪怕是個百石吏,也必有來頭,和縣寺、郡府的百石吏,顯是不能同日而比。成定倒是明白劉備此意,也就略收起了些不屑的態度,應道:“明公之意,定儘曉得。”
“明白了就好。走吧,咱們再往彆處巡視。”
劉備又戀戀不舍,甚是可惜地望了兩眼楊彪那從吏早已遠去的身影,帶著成定和從卒繼續去往彆地巡視。
……
劉備在巡視,荀貞也在巡視。
不過荀貞不在城南,而在城西。
荀貞的巡視也不是為維持治安,他是在巡視屯田用地的劃撥及屯田兵、民的安置情況。
陳登、棗祗從行在側。
購田的工作,進行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天了,期間雖然發生過陳登收捕豪強此事,並且像劉備所處理的這件屯田兵卒與本地鄉民起矛盾糾紛之事,也發生過有三四起,但總體而言之,上有陳紀等許縣當地的士紳領袖的表態支持,下有陳登這樣的乾練之吏雷厲風行,又再加上陳登事先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把許縣的耕地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又及用來購田的錢,荀貞也準備的比較充足,這項工作推進的還是相當順利。
說到購田的錢,朝廷窮的叮當響,這錢,朝廷肯定是出不了,故此這錢,主要是荀貞出的。
不過,這錢倒也不是從徐州、兗州州府調來,而都是出自荀貞這回勤王之戰的繳獲。
朝廷雖窮,李傕、郭汜可不窮。
李傕、郭汜等操持朝廷三四年之久,就不說這三四年間,李傕、郭汜從民間掠來的財貨,隻說攻下長安後,他們搶回的董卓之前所掠奪的那些財貨,就多不勝數。初平三年,董卓在郿築了一塢,高厚七丈,周圍三四裡,號曰萬歲塢,其中廣聚珍寶,積穀為三十年儲,可以想象得出,得有多少錢糧!董卓死後,這萬歲塢被毀,其內的財貨被朝廷得去,但李傕、郭汜攻入長安以後,朝權被他們掌控,這萬歲塢的東西遂也多被他們奪回。
鴻門亭一戰,荀貞、孫策部繳獲得到的輜重,堆如山集;其後,荀貞兵到長安,李傕、郭汜逃跑之際,儘管帶走了不少錢糧,但留下的更多,荀貞的收獲更是豐富。
總而言之,荀貞這次勤王不僅收獲了大功、名望,實利上也是收獲極豐。
這些繳獲,荀貞拿出了少許獻給朝廷,大部分他自己留下了。
朝中的部分大臣,如楊彪、董承等,對荀貞不滿的
其中有一個緣故也正是在此,但他們雖然不滿,但這事兒卻沒法用來抨擊荀貞,因為荀貞把這些財貨留下,財貨軍械留下的原因是光明正大,他和孫策手底下數萬的秦王之師,千辛萬苦打贏了這一仗,不需要犒賞嗎?犒賞完後不需要日常的費用嗎?
琢磨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況且荀貞也不是把繳獲儘數扣留,他還是拿出了很多的一部分獻給朝廷,獻給留學了的,且獻給劉協的那一部分,更是所得繳獲中的精華所在,儘為上等寶物,對劉協的忠誠之心。一是表現足夠,事實上當荀貞要把那些奇珍異寶獻給劉協的時候,其賬下的利源們是有幾個提出了不同意見的,是有幾個覺得非常可惜的,但荀貞壓根就沒有輕鬆他們現部分給留學自留部分的建議,而是堅持己見,把所有的這些奇珍異寶都獻給了劉協。
事後國家與這些勸說荀貞的栗員們私下議論,說道清等不知,明公之誌也,彼等珍寶,與青等眼中故價值連城,然於明公看來不及,一抖兩也不及,一旦兩也不及,一匹布一旦兩也,寶貝在珍奇,寶物在珍奇,能穿嗎?能吃嗎?退一步說,便是拿去賣,又有幾人能買得起,又能賣出多少錢?半點也不實用,還不如悉數獻給劉協博一個中心之名。
郭嘉此話,可以說是真的懂了荀貞之意。
荀貞對所謂的奇珍異寶,那是從來就不在乎的。從他對蔡茂獻給他的那對玉璧的態度上,其實就可看出這一點。得了蔡瑁所獻的那對玉璧之次日,荀貞就把之賞給了諸葛瑾、諸葛亮兄弟,根本就沒將這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物當回事。這些且亦不必多說。
既然繳獲極豐,那麼此次為屯田購地,自然也就底氣十足,準備的錢財甚足。
眾人於道邊所立之處的前邊,是一大塊經過陳登的購買,已然連成片,並於昨日已轉交給棗祗,辦過了手續,正式成了屯田用地的田地,總共麵積有將近兩萬畝。這塊屯田用地上,將會安置五個屯,也即五百屯田兵、民,平均算下,每個屯田的兵、民負責四十畝地。
供這五百屯田兵、民住宿的屋舍群落,剛開始搭建。
屋舍群落分為五處,分布在這塊廣闊的田野上,站在道邊,可以遙遙看到,這五百屯田兵、民中的一些,正在進行建築;才秋收過了,田間還留著麥茬,餘下的屯田兵、民則散布田間,正在驕陽之下,揮汗如雨地清理麥茬。許縣位處兩水之間,以往的潁川郡長吏和許縣長吏,頗是修建了不少水渠,以作灌溉農田所用,眼前這塊田中,就有兩三條或長或短的水渠縱橫貫通。時而有屯田兵、民,光著膀子到水渠邊,或者舀水衝衝汗,或者就著水渠喝兩口水。
荀貞負手望之多時,說道:“元龍,隻用了三四日,你就辦下了這第一塊屯田用地,你辛苦了!”問他,說道,“其餘的屯田用地,還得多久才能都購買完畢,轉給屯田?”
前兩個“屯田用地”的屯田說的是屯田此措,後一個“轉給屯田”的屯田,是屯田中郎將的代稱。棗祗被朝廷任命的新官,官名就叫屯田中郎將。
亦隨在側的軍府長史袁綏,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把之展開,呈到荀貞、陳登麵前。
這塊紙上,繪製的是許縣周圍的耕地情況。
正中間是許縣縣城,在許縣縣城的四麵,畫了或大或小十餘個方框。每一個方框,就都是一處屯田的地點。荀貞等所在之處,正是圖中許縣縣城西邊的一個方框位置。
陳登心中早就有數,想都不用想,應聲接口,回答荀貞,說道:“明公,按目前的進展速度,最多一個月,所有的屯田用地必都能夠收購完成。”
“一個月……。”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好,如能在一個月內悉數收購完成,撥給屯田,那今年的冬麥就能如期耕種,不會被耽誤了!”想起了陳登收捕豪強那件事,荀貞提醒陳登,說道,“元龍,你前日將那個抗拒屯田的豪強收治此事,在朝中引起了一點騷動,君昌與我說,有幾個朝臣想上書彈劾於你。彈劾這事兒,你不必在意,我會給你壓下,又大丈夫作事,固當如你,敢作敢為,勇於擔責,但於接下來的收購中,能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你最好還是以禮服之,以德服之。聖上和朝廷現都在許縣,可不要鬨出不可收拾的大事出來。”
陳登笑應說道:“明公放心,登知道。”
對陳登的能力和判斷力,荀貞也還真是挺放心的,略微提醒一句,便就不再多說,顧問棗祗,笑道:“元龍若是能夠不耽誤今冬小麥的屯田耕種,我且問卿,明年夏秋時,能夠給我收糧多少?”
棗祗是個儘力儘責的人,這些年他先是負責徐州的民屯,繼而兼領兗州的民屯,沒少往田地裡跑,一個本來好好的文質彬彬的士子儒生,幾年下來,麵色黝黑,長久的風吹日曬,並使得他皮膚粗糙,看起來竟似個老農一般。他現今在屯田事務這塊兒,端得可稱經驗豐富,他是陽翟人,潁川又是他的家鄉,對潁川土地的肥力,他也是了如指掌,因雖是許縣屯田的耕種還沒有開始,但對明年能有收成,他已然有了估量。
他沉穩地回答荀貞,說道:“隻要勞力和糧種、耕牛、農具等物不缺,隻要預先定下的此近兩萬頃田地不少,至明年夏時,可為明公收糧百萬石。”
棗祗是個踏實能乾的人,荀貞早已知其性,知他從來不吹噓,不說大話,他現既承諾能得糧百萬石,那隻要如他提出的前提條件,田地、勞力、物資等俱皆齊備,等到明年夏收,他就一定能為荀貞收糧百萬之石。
荀貞聽了,很是高興,笑道:“百萬石糧!若果能得糧如許,非僅我潁川郡之駐兵所需的軍糧,就不用再從彆縣、彆郡調運,隻一個許縣屯田,就完全足夠供應了,且再多上三四萬兵,亦足食矣。”
陳登笑道:“是啊,明公!。”
按照兵種和平時執行任務的不同,一個士兵的口糧,每月在一石多到兩石多之間,以兩石為平均值,一百萬石夠五萬兵士一年的食用。這個“夠五萬兵士”,指的是非戰時。戰時不太一樣,戰時的話,需要把運輸過程中的消耗、急行軍時和大戰前需要讓士兵多吃點、以及民夫的耗用等算進去,但即使把這些全都算上,百石石糧,也是至少夠三萬兵用上一年的。
於今整個潁川郡的駐兵總共才隻有步騎萬人,用以供應,確然是綽綽有餘。
荀貞已有計劃,等到明年屯田的糧食收下來後,若是果能如棗祗的保證,得糧百萬石,那麼接下來,他就在潁川、汝南等地進行一輪招兵。
眾人正在說話,官道上有兩輛輜車,在十餘騎馬吏卒的從護中,由西邊行來。
瞧他們行進的方向,是向許縣縣城或縣東的劉協和朝廷所在去的。
荀貞停下話頭,眺看了幾眼。
無須等荀貞吩咐,便有伶俐的從吏馳馬過去,問這隊車馬的來曆。
不多時,從吏折返,向荀貞稟報:“明公,是河東郡的上計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