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離開長安,回太原的時候是獨自一人匆忙率軍離開的,沒有與王邑同行,王邑仍留在長安,因此劉協此次移駕潁川,他亦跟隨在護駕的隊伍中。
出關中,入到弘農郡,四月末這天,到了華陰縣,王邑拜辭劉協,北上還河東郡去。
為酬王邑的勤王之功,先已詔拜他為宣義將軍,封關內侯,他這趟勤王,亦可算是滿載而歸。
——關內侯者,與列侯都是源出自秦的二十等爵製,這兩種爵位,是二十等爵中最高的兩個,其餘諸等爵早同廢棄,唯有此二等爵,或言之,唯有此兩種尚保有封建遺風的爵位尚留用至今。“列侯”,原稱徹侯,為避漢武帝劉徹之名諱而改為通侯,又叫列侯。兩種爵位相比,列侯比關內侯為高。關內侯,顧名思義,在關內的侯,被拜此爵位者,於前漢時,通常都是居住長安都城,大多隻是榮銜,沒有封地,隻有少數會有封邑。前漢之時,列侯沒有等級之差,入到本朝以後,列侯被細分作了三種,即縣侯、鄉侯、亭侯,此三等侯都有封邑,區彆是封邑的大小、封邑內的戶口多少不同,從名號可以看出,縣侯高於鄉侯,鄉侯高於亭侯,通過來講,封邑內的戶口數量也是三級遞減,但在少數情況下,下一級封邑內的戶口數量,會比上一級封邑的戶口數量多。比如有的鄉,可能是偏遠之地,民口稀少,而有的亭卻是處在富庶之地,遂雖隻轄地十裡方圓,然境內的民口人數卻比偏遠異鄉的人口還要為多。
這些且也不必多提。
隻需再多說一句,王邑被拜為了關內侯,曹操此次勤王的功勞,怎麼說也比他大,因而曹操也得了朝廷的封侯。就在那道拜他為後將軍的詔書中,同時也拜他為侯,拜的是個亭侯。
若按曹操自述之平生誌願,在他死後,希望能在其墓碑上題道: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現在他既為後將軍,又得封為侯,卻是已經超出了他的希望之目標。
自長安到華陰,約三百來裡地,共走了十天,這十天裡,荀貞一有閒暇,就會請王邑來見,前後總計見了三四麵,次數不算很多,但比起此前,兩人間的關係卻是熟絡了許多。
在華陰縣,駐蹕停歇了兩天,楊彪家在華陰,趁此功夫,劉協特地允他回家中去看上一看,並叫他舉其族中的年輕俊彥一人,入朝拜為郎。
停駐在華陰的這兩天中,也不是僅僅歇息,荀貞沒閒著,辦了兩件事。
一件是請得朝廷詔令,正式命令段煨率部駐守華陰。
弘農一戰,段煨損兵折將,其所部之部曲存者不多,隻剩下了千餘,不到兩千步騎。這點兵馬顯是不足以為潁川、洛陽看守西麵的門戶,防禦關中的軍閥出關侵擾,故此荀貞選了陳到及其所部,令之亦駐留華陰,為段煨之副將。——朝廷前酬功,已詔拜陳到為中郎將。
另一件為請得了劉協的同意,朝廷各下了一道旨給鄴縣的袁紹和河內的張揚,令他兩人到洛陽覲見;及下旨給襄陽的劉表、南陽的袁術、江夏的呂布等,令之到潁川覲見。
兩天後,隊伍繼續啟程,複行兩天,行約六十餘裡,到至弘農郡的郡治弘農縣,在弘農縣又停了一天,時已入五月。
今年是閏年,五月相當於平時的六月,已是季夏時節,早在從長安出發時,天氣就已甚是炎熱。連著行路小半個月,劉協整日悶坐車中,雖有沿途豪族,如弘農楊氏等貢獻的冰塊等物取涼,可那冰塊聊勝於無罷了,從早到晚,汗流浹背,早就吃不消了,可顧忌帝王的尊嚴,也沒法像從行的軍中諸將一樣,借機馳馬遊獵,透透風,歇息的這一天,仍是隻能留在營中。說來劉協做的這個皇帝,除了擔驚受怕、吃苦受罪,幾年來,基本沒甚享受,也真是無趣。
於弘農縣停留的這一天,按荀貞等之前的議定,留徐榮率其本部駐守弘農縣。河東的王邑不足為慮,但考慮到曹操是個善用兵的,為充實徐榮所部的實力,荀貞把陳午和張飛兩部也留在了弘農縣。——徐榮、陳午、張飛和陳到等有功將士,是同一批被朝廷封賞的,徐榮被拜為了鎮西將軍,封關內侯;陳午和陳到一樣,亦被拜為了中郎將,張飛則被拜為了騎都尉。
整個的弘農郡,段煨、陳到、陳午、張飛等各部兵馬,統一由徐榮節製。
離開弘農,繼往東行,行二百餘裡,快到五月中旬,出函穀關,到了河南尹界。
張紘、荀衍和任峻等河南尹郡府的大吏們,以及洛陽諸縣的長吏齊聚郡界,迎候劉協已久。
張紘、荀衍已經得到了朝廷詔拜的令旨,張紘被拜為了河南尹,荀衍被拜為河南都尉。他們現已是正兒八經的朝廷所任的河南尹的地方長吏了。畢竟劉協的車駕到了河南尹後,張紘等肯定是會迎接他,如果到那個時候,張紘等還沒有得到朝廷的詔拜,未免有些尷尬,故此給他們的詔書是提前下達的。
張紘、荀衍、任峻等人,劉協和他們此前並不相識,甚至連他們的名字,劉協都沒怎麼聽說過,見麵後,張紘諸人又都恪守臣禮,一言一行皆規規矩矩,劉協有問,乃才有答,無問就無答,劉協與他們說了幾句,慰勞過他們牧守河南尹的辛勞後,竟是沒什麼再和他們說的了。
同樣是表現出忠臣的姿態,卻張紘等與荀貞相比,劉協覺得,還是和荀貞在一起時較為自在,使他更覺親近。這些,且亦不必多提。
董卓當年裹挾劉協離開洛陽,遷都長安之時,把洛陽的宮城燒成了白地,後來孫堅進到洛陽後,雖對殘存的宮城、宗廟,曆代的帝陵等等進行過清理,可也隻是清理而已,並沒有對宮城加以重新的修繕、建築,其後的幾任河南尹,包括駱業和現之張紘,其中儘管頗有想重新修繕、建築宮城者,然而限於財力和民力的不足,亦一直不得付諸行動,故而洛陽宮城到現在仍多是廢墟一片,為免劉協觸景傷情,一天多後,到了洛陽,卻也無人請劉協回宮中一看。
洛陽宮城和長安宮城被燒的時候,劉協都是親眼所見,他更不想重回那傷心地,亦沒有主動提這一茬,遂於入洛陽縣境後,連洛陽的城都沒進,劉協依舊待在營中。
原定計劃在洛陽停歇三天,讓劉協接見下河南尹各縣的士紳、父老,便接著向潁川去,卻於次日一道出乎了荀貞意料的消息傳來,劉協就隻能多在洛陽停留幾天了。
這消息是黃河南岸的駐軍送報到來的,河內太守張揚渡河而至,自稱是奉旨前來覲見劉協。
日前已得袁紹上表,袁紹自稱境內有黑山賊作亂,他需要平剿,脫不得身,因此無法來洛陽覲見劉協,附隨上表,袁紹送了些禮物,權當是向劉協賠罪,但張揚的上表一直未有。
袁紹不肯覲見劉協,這在荀貞的意料之中,荀貞本以為張揚也是不可能來覲見劉協的,之所以不見張揚上表,可能是因為張揚連上表都懶得給劉協上表之故,卻是完全沒有料到,張揚雖無上表呈到,然而其人,卻居然真的來覲見劉協了。說實話,這真是讓荀貞還吃了一驚。
為何預料張揚也不會來覲見劉協?
一則,張揚與袁紹的關係,類似於依附的關係,他頗受到袁紹的控製。袁紹不來,常理推之,他又怎麼會來?
二者,張揚於前不久,還剛與張郃一道,奉袁紹之令,進犯河南尹,才與荀貞部打了一仗。前腳剛打過仗,現明知荀貞在劉協身邊,料想之,張揚又怎會敢來?
故是,荀貞以為他斷然是也不會來的。
沒有想到他還真的奉旨前來覲見了。
不過再轉念想一想,張揚來覲見劉協,又也在情理之中。
一個是,他固然前不久才進犯過河南尹,但就不說他那是受袁紹的逼迫,就算他是主動進犯的,難不成在劉協的眼皮子底下,在朝中諸多公卿大臣的麵前,荀貞還能殺了他,或者扣留他?荀貞而下在朝中的勢力根基尚淺,為了自己的政治名聲,他必定是不會這麼乾的。
再一個,張揚又豈會甘心一直受到袁紹的控製?他若是甘願,荀貞攻略河南尹之初,他就不會聽從程嘉的說辭,未按袁紹的命令,對之進行乾涉。
既然張揚奉旨來見,軍報中說他也沒帶什麼兵馬,隻帶了步騎數百,荀貞即傳令黃河南岸的駐軍,給他讓開道路,由他往洛陽來。
等了一天,張揚到至。
到了之後,他把隨行的步騎兵馬留在外頭,獨身一人入進營中,拜見劉協。
這是荀貞與張揚的初次見麵。
坐在右手之最上位,獨坐一席的荀貞,在張揚恭恭敬敬地陛見劉協時,觀其體貌。
見其人,身材不很高大,然頗健壯,有嚴重的羅圈腿,當是常年騎馬所致,舉動矯健,嗓音響若銅鐘,年雖已過四旬,而仍甚有武勇之態,一看在戰場上就是個敢打敢拚的猛將,——卻也難怪早年並州刺史丁原辟除他為武猛從事,亦難怪袁紹肯留他在河內到現在。
劉協知袁紹並不願意自己做天子,又受夠了董卓、李傕等武夫禍亂朝廷之苦,這張揚既是袁紹一黨,又本身是個武人,因劉協對他無有好感,隻是禮儀性的和他說了兩句,便不複多言。
張揚之此次奉旨前來覲見,見劉協隻是一方麵,或者說是次要的一方麵,他更主要的是想抓住這個機會,來拜見荀貞。由是對於劉協的冷淡態度,張揚倒也並不在意。
見完劉協,出到帳外,張揚沒有就走,而是賠笑請引導他去客帳休息的宦官,容他再多留一會兒。
那宦官狐疑問道:“將軍欲留帳外,是為何故?”
張揚遲疑了下,回答說道:“我有要事需稟荀公。”
“哦,將軍是要等荀公?”宦官收起狐疑,笑道,“將軍不早說!那就請在此等候罷。”
便在這宦官的監督也好,陪同也好下,張揚與帳外遠處恭立等候。
等了小半時辰,終於見一人,年三十餘,相貌文雅,頷下未留長須,蓄了短髭,給其平添幾分威武,頭戴進賢冠,穿著寬大的黑色官衣,腰圍簡樸的革帶,配金印紫綬,緩步從容,自帳中出來。帳外的侍臣,一個趕緊伺候他穿鞋,一個慌忙將其佩劍呈上。這人穿上鞋履,將劍配好,與侍臣們微微行了個禮。侍臣們忙不迭俱皆避開,不敢受,相繼下揖還禮。
這人,可不就是荀貞!
等他離開議事帳,張揚急忙上前,行禮說道:“河內太守張揚拜見荀公。”
荀貞好像這時才看到他,止住腳,說道:“咦?將軍怎麼還未離開?”
張揚恭敬答道:“揚特地在此恭候公。”
荀貞笑道:“將軍此來,是覲見聖上的,聖上,將軍已經覲見過了,卻又候我做甚?”
張揚說道:“揚鬥膽冒昧,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荀貞上下打量張揚,略蹙眉頭,正氣凜然,說道:“借一步?為何要借一步?將軍若是欲對我言私事,我無私可言,將軍若是欲對我說公事,何處不可說?”
張揚無奈,隻好放低聲音,說道:“天子下詔,召右將軍與揚共來覲見,而右將軍上表以討賊為由,辭不受詔。公想定已知,討賊雲雲,托辭耳。右將軍之不奉詔,實因其懷不測之意也!揚所以恭候公者,是乃有一討右將軍之策,思欲獻公!”
此話入耳,荀貞頗是訝然。
這張揚,是要改投自己麼?
他複又打量張揚,見其神色不似有假,像是說的真心話,便說道:“我的住帳距此不遠,將軍請隨我到帳中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