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外見到辛璦、張飛及其兩人部中的一班軍將,皆征塵滿袍。
玉人如辛璦,亦頗灰頭土麵,嘴唇乾燥,一看就是連追敵的苦累所致。
儘管常年都在馬上,卻張飛行走之間,兩條腿下意識向外開斜,不用問,荀貞也知,此必是因這三四天來,基本上都是在馬上度過,所以他也有些吃不消,大腿磨得疼了。
辛璦、張飛等拜見過荀貞,張飛令從吏牽來兩人。
這兩人長者三十多歲,年輕者也有三十出頭,都是垂頭喪氣,被捆著雙手,一根繩子把他倆串在一起。七八個將士推搡著他兩人,就像是趕著兩頭羊。押到荀貞近前後,兩人身邊的兩吏,抬腳朝他兩人的腿彎後邊各踹一腳,兩人撲通跪倒在地。
張飛恭敬地說道:“明公,此二賊便是李傕之從子李暹與李利。”
荀貞漫不經心的瞧了眼,並沒有怎麼在意。莫說李暹、李利二人非是賊魁,就算是李傕、郭汜被生擒到此,在荀貞看來也不過是兩個除了給他勤王此功能錦上添花之外,彆無用處的兩個軍頭罷了,亦不會太過重視。荀貞笑與辛璦、張飛說道:“卿二人追賊辛勞。三四日間,且戰且前,追敵二百餘裡,來回三四百裡,既已苦勞,又或李暹李利二賊,複立功勞,我明天就上表朝中,給卿二人請功。”
宣康跟著荀貞同出營迎接的,由他接管了李暹,李利這兩個俘虜之後,他問荀貞,說道:“明公,此二賊如何安置?是先留在營中還是?”
——按理說,辛璦、張飛作為部將,荀貞沒有必要親自出迎,然辛璦是其心愛之人,張飛是其重視之人,正該示以與眾不同,故此他乃親迎。
荀貞說道:“隨我的上表一起獻給天子。”
宣康應諾,便就吩咐屬吏先將二賊帶下去,等陳儀為荀貞寫好上表,明天和上表一塊兒送去給劉協。
入到營裡,進到帳中,眾人坐下說話。
荀貞問道:“前觀卿等軍報言說,李傕為郭汜所殺,李暹、李利倉皇逃竄,因為卿等所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辛璦、張飛追擊李傕、郭汜的這幾天,每天都會有軍報給荀貞呈遞回來,便在上一封呈報擒獲了李暹、李利的軍報之中,提到了李傕被郭汜所殺,但是軍報中並沒有對此事進行詳細的敘說,荀貞因乃有此一問。
張飛答道:“回明公的話,這件事飛與玉郎,也是從李暹、李利處聽來的,具體情況他們更加知曉,要不然明公再把此二賊招來,細作詢問?”
荀貞點了點頭,便令宣康重把李暹、李利帶回。
不多時,李暹、李利被押入帳中
如果說剛才見到荀貞,二人是害怕的話,那麼現在二人的心情,在聽到荀貞要把他倆明天就獻給劉協後,已然是恐懼。
李暹、李利之前恃李暹的威風,對劉協極不恭敬,得罪劉協的地方太多,其它的不提,隻說李暹奉李傕之令,強迫劉協從宮中遷到李傕營中這一件事,李暹便知道劉協定是恨他入骨,一旦落到劉協手裡,他定然落不了好。
已聞段煨、賈詡投附荀貞,李暹倒是生起如段煨、賈詡一樣,為荀貞所用這樣的奢望。
他與李利拜倒地上,叩頭不已,顫聲說道:“暹已知罪,暹已知罪!卑賤之軀不足以汙明公之刀,若幸得明公饒暹一命,彆無所長,唯一身勇力,願為明公效犬馬之勞。”
張飛略蹙眉頭,很看不起他這般討饒屈膝的模樣,說道:“你且把李傕如何為郭汜所殺,詳細稟與我主。”
李暹、李利兩人俱是被張飛親手擒獲,二人早已信了張濟逃到長安後所說的“羽、飛不可當”,聽到張飛命令,李暹忙應道:“是、是。”與李利對視一眼,卻好像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李暹陷入回憶,過了片刻,說道:“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
半句話才出,險些把荀貞逗笑。
荀貞顧與眾人說道:“沒想到非但李傕、郭汜堪稱‘臥龍鳳雛’,李傕的這兩個從子亦是頗有傕之風也。”
李暹以為荀貞居然真的是在誇他,對活命的希望多了幾分,遂暫將驚恐壓下,趕緊謙虛幾句,鼓舞精神,接著往下說道:“自離長安,逃奔南陽,暹等已是連續行軍三天,又被辛、張二位將軍連著追了兩天,部曲亦是損失慘重,……辛、張二位將軍勇不可當,不敢瞞明公,著實是把暹等嚇得驚慌失措……。”
張飛眉頭緊蹙,打斷了他對自己和辛璦的吹捧,說道:“不要說那些沒用的,我主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李暹討好地說道:“是、是。”繼續向荀貞講述,說道,“鄙軍兵士損失很大,又都疲憊,鄙兄於是擇了塊穀地,命將士作些休整。便在紮營未久,郭汜遣人請鄙兄去他部中,商議下一步的對策。明公,鄙兄是個實在人,不疑有它,所以就隻帶了百餘從騎而往。到得郭汜部中,郭汜置下了酒宴,向鄙兄賠罪,說是已悔他此前的作為,不該疑心鄙兄毒害他,進而與鄙兄生起內鬥。鄙兄相信了他的話,然卻於酒酣之際,郭汜竟使其將於坐中,眾目睽睽之下,活生生地拉殺了鄙兄!這盜馬虜……”忍不住想要痛罵幾句,話將出口,總算反應及時,咽了下來,接著說道,“消息傳道時,郭汜所部已然來攻我軍,暹等猝不及備,隻好匆忙領了些部曲,總算逃奔得脫,但正被辛、張二將軍撞上。……明公,二位將軍勇不可當……。”
張飛再次把他打斷,薄怒說道:“你有什麼就說什麼!”
李暹應道:“是,是。……明公,暹等非是敵手,遂為二位將軍擒獲,說來這也是暹等的好運氣,要不然,今日也無幸得以拜見明公!”說著,又扣起頭來。
荀貞問道:“李傕軍中隻逃出了你們麼?我聞李傕有一謀主,名叫李儒,他現在何處?”
聽到荀貞提起李儒,李暹、李利臉上都現出痛恨之色。
李暹忍住往地上淬一口的衝動,恭恭敬敬的回答荀貞,說道:“回明公的話,李儒是個奸詐小人,他跟著鄙兄一塊兒去的郭汜部中,卻在鄙兄被殺死之後,此賊子奴顏婢膝,居然與郭汜說,‘寧為將軍之奴,不為李傕上客’,就此降了郭汜!明公,之前鄙軍所犯的那些罪過,攻長安等等,李儒多出謀劃策,暹等恨未能將他抓來,呈給明公,以治其罪!”
李傕被郭汜殺掉,其軍被郭汜吞並,聽來似乎有些令人詫異,細細想來,並不奇怪。
許他李傕於座中殺掉樊稠,就不許郭汜於座中將他也同樣拉殺麼?而事實上,李傕也已打下相同的主意,本是準備待快到南陽時,就把郭汜殺掉,吞並其兵,以補充他損失的實力,從而可以在到南陽後得到更高的地位,隻是沒料想被郭汜搶了先而已,卻亦不必多提。
荀貞問道:“郭汜現在哪裡?”
郭汜在哪裡,李暹、李利不知道,張飛、辛璦知道。
張飛回答說道:“回明公的話,郭汜殺了李傕,吞並了李傕部曲後,便急赴南陽,飛與玉郎等追到上洛時,聞悉其部已與袁紹所遣迎他的張勳部會合,飛因才與玉郎折返,向明公複命。”
“袁術果然迎郭汜入境?這麼說,郭汜現下當是已到南陽了。”
張飛答道:“應該是已到南陽。”
坐中一人撫須笑道:“郭汜這一入南陽,好有一比。”
眾人看去,說話之人是程嘉。
宣康問道:“敢問軍謀,好有何比?”
程嘉笑道:“英雄畢集於申,豪傑相彙在宛也。”
“申”,指的是春秋時的申國,南陽曾是申國之土;“宛”,指的是宛縣,現之南陽郡的郡治。
卻現在南陽一個袁術,一個呂布,此二人之政能、謀略,於天下諸侯之中,那都是排在末流的,郭汜亦然,這三人湊到一處,無論如何也稱不上“英雄”、“豪傑”,程嘉此話明顯是反諷,帳中眾人俱笑。
細細品來,程嘉這話說的還真是有不錯,南陽現在可稱是一個失敗者集中地了。
荀貞亦笑,事情已經問清,便示意宣康將李暹、李利帶出。
李暹、李利從頭到尾,直到現在,沒有得到荀貞饒其二人性命的承諾,實在不知荀貞何意,疑心荀貞還要把他倆送給劉協,都是死死地抓住地上的毛毯,不肯出去,伏拜在地,哀求不已。荀貞不作理會,他二人最終還是被甲士拖拽押出。
兩人雖罪大惡極,然苦苦哀求之狀,亦不免令人惻然。
程嘉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天晚上,荀貞再次破例,擺下酒宴,為辛璦、張飛兩人洗塵兼慶功,與他兩人飲了數杯。
……
次日,由陳儀把荀貞給辛璦、張飛請功,同時彙報李傕已死、郭汜被袁術迎入南陽的上表,和李暹、李利二人俱送去給劉協。
留段煨、賈詡,包括留張繡活命,都是有用處的,這李暹、李利兩個,若是留下,一則用處不大,二來他兩人深為劉協痛恨,還會引劉協不滿,所以這二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留用的。
陳儀將上表和李暹、李利送到董承營,回來向荀貞複命,說道:“明公,聖上降旨,明天處斬李暹、李利,凡無事文武皆可往觀斬,並口諭令處斬後,立高杆於轅門,懸二賊首級示眾。”
看來劉協對李暹、李利的痛恨程度,還超出了荀貞的意料。
不止處斬的時候,叫官吏們去看,並且殺了後,還要懸首示眾,非是極其痛恨,身為天子,劉協斷然不會這麼做的。
劉協旨中說的雖是“無事官吏皆可往觀斬”,但誰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擺明了,是要求在長安的官吏們都去觀斬,以泄其恨。因是到了第二天處斬之時,除了公卿大臣等位尊高者外,不管有事沒事,著實是有大批的官吏、軍將前至董承營外觀之。
荀貞當然是不會去看這種事情的,但他營中和孫策營中各頗有不少將士去看。
卻也不是因為劉協的這道聖旨,諸將前去觀看,主要是因為李暹、李利到底乃李傕帳下的得力悍將,名聲不小,鴻門亭一戰,彼此且還是交鋒的對手,對其二人之勇,荀貞、孫策營中將士也都是頗為知曉,於今二人被殺,且是劉協親下旨命殺,自會有好奇之人要去瞧上一瞧。
董承營外,文官、武將觀者如睹。
午時前後,李暹、李利被推出營外,帶上臨時建起的行刑台。
鐘繇奉旨監斬,他展開聖旨,將劉協處死二人的旨意,大聲地念了一遍,內中說辭,未提李暹強迫劉協去李傕營中這些事,隻說此二賊為非作歹,罪不可赦。
聖旨念完,便使李暹、李利二人跪下,劊子手舉刀揮落,兩個帶著凝固驚恐表情的人頭滾落台上上,鮮血噴箭染紅了大半個台麵,又有軍吏上前,撿起這兩個人頭,麻利的分彆綁在兩個高杆上,將高杆豎在了董承營的轅門兩側。
昨天略和劉協提了下移駕之事,算是初步試探了下劉協的意思,劉協儘管沒有反對,但也沒有作出決定,說是茲事重大,須得聽聽楊彪等的意見,鐘繇尋思著今天再與劉協說一說此事,沒有心思多留,等到諸事辦畢,就匆匆離去。
前來觀斬的數百官吏、軍將或仍聚在台下,或去到高杆前頭,議論了會兒,逐漸散去。
散去的人中,數將簇擁一人,正是劉備,簇擁他的那幾將則是卓膺等。
劉備走兩步,回頭顧視了下那懸於高杆之上,微微搖晃的兩個首級,又走兩步,再次回首,不過這一次看的不是那兩個人頭,而是董成營戒備森嚴的轅門,又行幾步,三次回首,看的仍是轅門,直到行至拴在遠處的他的坐騎旁邊,翻身上馬,將打馬而走之際,還又一次回首,依然看的是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