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鐘繇卻未能來與荀貞相見。
他派了個從吏來見荀貞,給荀貞送來了手書一封,信中寫的是,曹操今日將到長安覲見劉協,他需得陪從劉協,所以相約會見這件事隻能往後推遲,建議改在明天。
荀貞回書一封,表示同意。
打發走了鐘繇遣來的那從吏後,荀貞喚來主簿陳儀,說道:“叫廚下準備酒菜。前天雲長送給我的那頭好鹿,肉剩的還有麼?”
陳儀答道:“回明公的話,還有不少。”
荀貞說道:“做個鹿炙。另外,再把好酒取出兩壇。”
陳儀應諾罷了,笑問荀貞,說道:“明公,這是要招待哪位貴客?鐘侍郎麼?”
“元常與我改約明日。孟德今天要到長安來覲見聖上,這好酒好菜,我便是為孟德所備。……你去伯符營中看一看,伯符隨軍帶的若有沛國特產,拿來些。”
陳儀應是。
“然後你就帶上兩個人,去董承營外等候孟德,待他覲見過天子,邀他來我營中相會。”
主簿此職,相當於後世的秘書,是長吏最為親近的吏員之一。
由陳儀代表荀貞去迎曹操,更顯出在荀貞心目中他與曹操關係之親密,而且不失禮重。
陳儀應諾,便於吩咐完庖廚以後,帶了兩個侍從趕到董承營外等待曹操。
荀貞在營中當然不會乾等,處理了幾件軍務,又與戲誌才等討論遷都潁川此事。
和希望能從朝中得到錄尚書事的封拜一樣,對於說服劉協和朝中諸臣遷都到潁川,荀貞和戲誌才等都認為有難度,但實現的把握更大。
快到中午,陳儀回來稟報荀貞,說道:“曹太原辰時到的董承營,剛剛覲見過聖上。儀向他轉稟了明公的邀見,他說等到下午再與王河東一同來拜見明公。”
王河東者,王邑也。
這次曹操來覲見劉協是和王邑一塊兒來的。
事實上,曹操的此來覲見,部分緣故就正是因為王邑。
既知已經沒辦法勸說劉協暫時遷都鄴縣,並且勤王的頭功也是搶不到手了,因此曹操這幾天一直都在去留之間頗是猶豫,是留下,覲見一下劉協,還是不入朝,還回太原?
就此折還太原,他有些不甘,可是如果不折還太原,入朝覲見的話,劉協之立不合袁紹之意,袁紹與劉協間的關係很是微妙,則會不會引起袁紹對自己的猜疑?畢竟現而今,曹操還算是寄人籬下,還需要依靠袁紹的庇護和支持。
王邑對此,完全沒有顧慮,且相反,辛辛苦苦勤王一趟,兵馬已近長安,如何能不覲見天子,便就還回河東?雖然這勤王的頭功沒了他們的份,但好歹是有勤王之功的,如何能夠不得些封賞就回河東?無論怎麼說,白跑一趟,空手而歸,這也是說不過去的。
故此,劉協召之入朝的詔書一到,王邑馬上就準備啟程,動身赴朝。
他已奉旨,曹操若不奉旨,獨自一人率軍回太原去,那就太不像話了。
曹操於是和王邑一起來了長安覲見。
李傕一敗,渭水北岸的涼州兵或已逃竄,依附彆的割據去也,或已向朝廷呈遞降書,表示投降;渭水南岸的楊奉、徐晃也已率部離開渭南渡口,投到了荀貞帳下,渭水兩岸的道路都已打通,曹操與王邑之此來長安,一路通行無阻。
……
下午,曹操果與王邑同來拜見荀貞。
要說起來這個“拜見”,曹操與陳儀說的“拜見荀貞”,還當真不是曹操客氣。
就不說荀貞已獲“假節鉞、錄尚書事、車騎將軍”等官之詔拜,荀貞現雖上書辭讓,然最終就任隻是個時間早晚的關係,便隻說荀貞現下鎮東將軍的官職,就已比曹操的現官為高,“拜見”二字,荀貞當之無愧。
得報曹操、王邑將至,荀貞親自到營前相候。
遠遠見成排的綠樹對映間,數騎、兩車,自西邊空蕩蕩的官道行來。
行至近處,荀貞看得清楚,騎有四騎,當先一騎,上邊所坐之人,四旬上下年紀,常人之貌,蓄著胡須,膚色偏黑,身形不高,簡單地裹個幘巾,著黑便服,佩劍,可不就正是曹操。
其後三騎,一個二十多歲年紀,相貌與曹操有幾分相似,亦是個頭不高,荀貞識得,此人乃是曹操的長子曹昂;另外兩匹馬身上的騎者,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這兩人荀貞不識。兩輛車,一輛是輜車,垂著車簾,看不到車內所坐何人,不過荀貞能夠猜料得出,必是王邑無疑;另一車是輛軺車,馳於輜車之前,車上立著一個三旬上下的佩劍文士,這人荀貞也不識得,但也能大概猜出是誰,應當是王邑的主簿或其它的門下親近吏。
離轅門還有挺遠,曹操幾騎就下馬,兩輛車也都停下,軺車上的文士下來,放了腳蹬在輜車門下,車中下來一個三十多歲,也是穿著便服,配著長劍的士人。
總共六個人,稱得上輕車簡從。
曹操和那個士人居前,其餘四人居後,朝向轅門來。
荀貞領著戲誌才等數士,歡笑迎前,說道:“孟德、孟德!任城一彆,你我多久沒見了?人世間的緣分卻這般奇妙,真是沒有想到,你我再次相會,居然會是在長安!孟德,孟德賢兄!想煞我也!”話聲中,已到曹操等人近處。
曹操等正在向荀貞長揖行禮。
荀貞一把拽住曹操的胳臂,將他拉起,上下打量,說道:“孟德,你怎麼不見老?”
曹操比荀貞低,兩人離得太近的情形下,他看荀貞得仰臉,因是他略往後退了一退,笑道:“操不見老,公亦神采依然。……不,應當說是神采更勝往昔!”
荀貞擺了擺手,說道:“老了,不比當年了。賢兄啊,就在昨天,我不過是與我營中將士比了比騎射,你猜怎樣?居然就腰酸腿痛!這放到以往,何以能會?”
曹操說道:“若是我未有記錯的話,公今年當方三十五六,春秋正盛,壯年之齡,何來言老?”
荀貞說道:“人或未老,心已老矣。”喟歎說道,“孟德賢兄,‘三十而立’,夫子之言也。我今年早過而立之齡,回顧看之,一事無成,可謂蹉跎歲月,虛擲時光。每思及此,我心惆悵。”
曹操一時無言以對。
荀貞如果是蹉跎歲月,虛擲時光,至今一事無成的話,他曹操算什麼?
正無話可說之時,荀貞的目光轉向了他身邊的王邑,問他,說道:“賢兄,此公想來必就是河東王公?”
曹操答道:“正是。”
王邑下禮說道:“邑冒昧謁見,失禮之處,尚敢請公勿罪。”
從官職來講,荀貞位尊,王邑想要拜見,得提前投刺求見。
從士人的身份來講,兩個不認識的士人如要相見,中間必須得有一個認識雙方的介紹人,而且這個介紹人還需得客人一方,向主人一方提前約好客人登門拜見的時間才行。曹操雖是既與荀貞相識,也與王邑相識,完全可以做他兩個人結識的介紹人,但今天王邑謁見荀貞卻是曹操沒有提前來與荀貞約下王邑何時前來拜見,王邑跟著曹操就來了。
兩個方麵,無論哪個方麵說,王邑確實都有失禮之處。
荀貞還了一禮,笑道:“吾輩丈夫,俗禮焉可拘之?公名師高徒,舊年為離石長,百姓愛之,公之令名,貞早聞之矣!此次勤王,至洛陽時,複聞公美名,聞公在河東,曆年與白波黃巾周旋,力保百姓不受侵害,深為遠近頌揚。貞當時就想,若能得與公一見,快慰平生,不意今日乃得與公於此相見,不勝欣喜。”
王邑沒料到荀貞這麼清楚他的過往、經曆,荀貞今勤王功成,名聲愈振,能得荀貞讚賞,饒以其剛強之性,亦不禁快活,自謙不已。
敘了幾句話,曹操叫其子曹昂上來拜見荀貞。
曹昂行晚輩之禮,荀貞請他起身。
接著,曹操給荀貞介紹餘下那三個荀貞不認識之人。
這三人一個是曹操帳下的文吏滿寵,一個是王邑郡府的大吏賈逵,而那個乘軺車的文士,正如荀貞所猜,是王邑的主簿。
賈逵此人,荀貞較為陌生,聽到滿寵的名字,荀貞頗是多看了幾眼。
滿寵之名,荀貞不僅是前世知聞,他遷軍府到昌邑後,亦有數次聽到昌邑本地的士人提到滿寵。滿寵家就在昌邑。其族中之士,還有好幾人現在仕於荀攸的州府、樂進的郡府裡。
滿寵等拜見荀貞罷了,戲誌才等從荀貞出迎的諸士各亦與曹操等見禮。
營外非長久敘話之所,荀貞請曹操、王邑等入營。
曹操等隨著荀貞穿過轅門,進到營中。
行往大帳的途中,荀貞注意到,曹操時或左右眺顧,知他這是在觀察自己的營壘布局。築營,是將校的一項基本功。雖不能說擅長築營的將領就一定會打仗,但會打仗的將領在築營方麵肯定不會差。隻是既邀曹操來營中相見,荀貞就不怕他看自己的築營能耐,也就隻當未見。
到了議事帳內,分賓主落座,戲誌才等陪坐。
卻是從吏奉上茶湯,才剛剛退將下去,荀貞看著曹操,便說出了句讓曹操心頭一跳的話來。
荀貞說道:“孟德賢兄,前兩年兗州一役,我是情非得已,使你失了兗州、東郡,我久思報償於你。今次討賊勤王,兄立功厥偉,我意向天子上書,表舉賢兄為並州刺史,兄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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