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荀貞得詔再作辭(1 / 1)

聖旨下到營中,荀貞拜迎接了,將傳旨的天使恭敬送走,與從他接旨的戲誌才等士回帳中去。

路上,荀貞吩咐主簿陳儀,說道:“卿為我起草辭讓之書,呈奏朝中。”

陳儀應諾,問荀貞,說道:“明公,辭讓之書遞到朝中以後,朝中必會再拜,到那時候?”

荀貞說道:“禮不可廢也。朝廷再拜,你就再為我起草辭讓之書,再辭。”

陳儀問道:“明公,三辭麼?”

荀貞稍微沉吟,問戲誌才、郭嘉等人意見,說道:“誌才、奉孝,卿等以為呢?”

戲誌才撫須笑道:“明公,時間緊張,接下來還有那件大事要辦,再辭可矣。”

荀貞從善如流,就與陳儀說道:“便聽誌才此議,二辭即可。”

陳儀應諾。

說話間,抵至帳中。

等荀貞在主位坐下,戲誌才等人分列左右,亦皆坐將下來。

眾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特彆宣康、程嘉尤其興奮。

程嘉撚著稀疏的胡須,搖頭晃腦,高興地說道:“如明公所意,朝廷拜明公為錄尚書事矣!隻待那件大事完成,明公就可以大展宏圖了。”

宣康亦喜色滿麵地說道:“前日明公入營,見駕歸來,康聞明公說,朝廷初隻欲以車騎將軍授公,康那時就深不解之,朝廷為何對賊大方,反卻對明公慳吝!終因皇甫子美慷慨陳詞,聖上改定心意,今詔拜已下,不枉明公千裡勤王之苦勞、浴血兩役之艱辛矣。”

荀貞皺起眉頭,不快說道:“卿等說的,這都叫什麼話?我千裡勤王,所為的豈是功名哉?”

宣康、程嘉對視一眼。

兩人也知,方才兩人所說,確實是太過直白,儘管這會兒帳中沒有外人,均是荀貞的親信心腹,然而所謂“謹小慎微”,又雲之“君子慎獨”,思成大事者,固當以深沉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為要,卻亦確是不可因一時之遂意,而就歡喜以致失態。畢竟,得拜錄尚書事等職,對於荀貞即將鋪展來開的雄圖大計而言之,僅僅隻是個開端而已。

兩人起身下拜,向荀貞請罪,齊聲說道:“康(嘉)失言,請明公恕罪。”

卻到底程嘉為荀貞出生入死,為的就是富貴;宣康年約三旬,說來不算年輕了,但從他年少時追隨荀貞至今,一路順風順水,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用“少年早貴”形容他不太合適,然也差不多,故而養氣方麵的功夫還有欠缺,荀貞對此也知,其實並無真的懲罰他兩人之意。

見他兩個知錯,荀貞轉顏作笑,揮了揮手,說道:“坐下。”

宣康、程嘉恭恭敬敬地回到席上坐下。

荀貞撫頷下短髭,目光清朗,顧視戲誌才等人,似是自陳心意,又好像是解釋什麼,說道:“卿等當知我誌,我之所以欲得錄尚書事者,不是因我貪圖權勢,而是因為本朝製度。卿等俱之,若不能得為錄尚書事,就不能得知國政。

“中平元年黃巾起事以今,已十一年矣,十一年中,漢室日漸淩遲,以至而下,在我等勤王兵到之前,天子性命竟已都被操持於奸賊之手!放眼海內,北至幽並,南至交揚,西到涼州,漢家之十餘州,百餘郡國,現在泰半都已被強豪竊據,互相攻戰,民苦久矣!

“當此之際,如不即下猛藥治之,而若再延宕放任,那麼在我看來,也許再過不了幾年,就不知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至斯時也,將愈不可治矣!”

話到此處,荀貞甚有痛心之狀。

帳中諸人知道,荀貞的這副樣子,不是他裝出來的,對於如今天下諸侯割據,互相攻戰,百姓深受其害的現象,荀貞確實是早就非常痛恨,早就希望能夠將局麵扭轉,——要不然,他也不會寫出《蒿裡行》這首詩來,此詩所蘊含的哀憐百姓之意,正是荀貞想要表達的。

郭嘉深有同感,說道:“明公所言甚是!漢室衰微已久,於今天下,恃兵自強,圖謀不軌之徒確實很多。若放之任之,彆的不講,隻那袁公路、袁本初兄弟,就一定會行篡逆之舉!”

荀貞端起案上陶碗,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今之海內,已然糜爛至此,若想真正的力挽狂瀾,隻一個車騎將軍,我如何能夠做的到?是以,我乃才欲得錄尚書事。”再次環顧戲誌才等人,說道,“我之此意,卿等知否?”

戲誌才搖扇說道:“明公無需多講,公之心意,忠等自知。”

……

卻是荀貞說“不能得為錄尚書事,就不能得知國政”,這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要從尚書台的本質說起。

本質來說,尚書台的出現是君權和相權矛盾鬥爭的結果。

自有君、相,君權和相權之間就天然的存在矛盾。

隻不過,前期的時候,君權與相權的鬥爭,君權並不占絕對的上風,因此,雖然早在戰國時代,就已有尚書此官,但當時此官隻是替諸侯主管文書的小吏而已,地位卑微;秦朝時,有了尚書令、尚書仆射、左右曹諸吏等官,但地位仍不重要,僅是皇帝與丞相之間的一個傳達吏而已。

漢承秦製,到前漢武帝時,君權和相權間的矛盾鬥爭出現了大的變化,便是君權占據了絕對的上風,隻是武帝雖然把丞相的權力收歸到了宮廷,身為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卻沒有把權力交給中書(尚書),故而尚書那時的地位還是依舊很低。

尚書地位、權力的提高和擴大,是開始於武帝後。

到漢成帝時,中央政府的權力格局又出現了一個大的變化,以前由丞相總理政務的中央政府,一變而為司徒、司馬、司空三公分權的中央政府,統一的丞相職權一分為三,三公互不統轄,於是中央政府的實際權力總歸於了皇帝。

但一則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到靠其一手儘攬天下之事,二者沒幾個皇帝能有武帝那樣超群的能力,因此成帝及其後繼者就不得不委政於中書,也就是尚書。

成帝時,置尚書五人,一人為仆射,四人分四曹,正式組成了宮廷內的政治機構。

這在尚書台的發展中是一個重要的階段,尚書的地位、職權至此,已非昔日可比。

不過成帝時的這尚書五人,實權還仍不算太大,尚書台正式成為總理國家政務的中樞,是在本朝,也即光武帝劉秀中興漢室以後。

劉秀鑒於王莽篡漢,不信任大臣,對中央朝廷的行政格局進行了一個根本性的變革。

便是:雖然本朝和前漢一樣,也有一個以三公為首、九卿分職的中央政府,但實際上國家的大權已然是完全集中於宮廷,也就是集中於尚書台。

所謂之“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台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天下事皆上尚書,尚書與天子參決,決定後乃下三府。尚書台由此而一躍升為中央政府的決策樞紐機構。

再又發展到現下,尚書台的威權與日俱增,早已達到了即便貴為三公,就算是外戚,而要想參與國家機密和行政大事,若無“錄尚書事”這個加持的頭銜,就完全不可能。

此即為荀貞話中“不能得為錄尚書事,就不能得知國政”此言之意。

話說回來,本朝的尚書台雖然已是政治樞紐,但形式上,仍然屬於少府管轄,因此在品秩上並不高。尚書台的主官尚書令,也不過才秩千石而已,其下的尚書仆射、諸曹尚書更才俱是隻秩六百石,於品秩方麵,和金印紫綬、其位能與三公相比,俸祿萬石的車騎將軍比起來,當然是遠遠不及;可若論權力,則又絕非是車騎將軍可比!

討黃巾之時,皇甫嵩因為戰功,曾被朝廷拜為車騎將軍,結果後來如何?空有尊貴,在前些年的亂局中一點作用也不能起到。更彆說後來這個車騎將軍,還被一分為二,破天荒的變成了左、右車騎將軍,分被授與皇甫嵩和朱俊。這些卻也不必贅言。

鴻門亭之戰以前,荀貞雖有擊敗李傕、郭汜的把握,但仗畢竟還沒有打勝,所以他那時對於希望朝廷會給他什麼樣的封拜以酬其功,還沒有仔細的去想,但在鴻門亭此戰打贏之後,於來長安的路上,荀貞就此事,已與戲誌才等做過多次秘議,戲誌才、郭嘉諸人一致認為,朝廷酬功的時候,彆的封賞悉皆次要,唯有“錄尚書事”是最重要,必須要得到的。

但是眾人同時也都看到,如果想得到“錄尚書事”此任之封拜,會存在一些困難。

困難主要在兩個方麵,一個是,荀貞此前沒有過在朝中任官的經曆;一個是他的現官鎮東將軍隻是一個中等級彆的將軍號,資曆和他現官的等級上都有所不足。

但經過反複的討論,眾人最後還是認為,得到“錄尚書事”此任的可能性仍然是非常大的。

或者說,困難有,可能性更大。

可能性更大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荀貞此回的勤王之功,那是完全可以與王允誅殺董卓此功相比,甚至說是勝過王允誅殺董卓之功的,如此大功,給予超擢的封賞並不是不可能。

再一個是,儘管“錄尚書事”的權力很大,可是如果下達的命令得不到執行,名義上的權力再大又有何用?於今海內諸侯割據,沒有強大的實力為倚靠,這個“錄尚書事”的權力就是一張廢紙,則要想讓此職重新擁有其本該有的權力,進而通過此職重新恢複中央政府、恢複天子的威權,看來看去,也就隻有拜荀貞出任此職這一個辦法。

荀貞坐擁三州,兵強馬壯,如果他是錄尚書事,那麼他下達的各種行政命令,各地諸侯便是不樂意聽,拒絕前至少也得掂量三分,這是楊彪等比不上的。

除了這兩個原因,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原因,如今徐、兗、青三州,包括豫州和河南尹、九江等地的州郡長吏,要麼是荀貞的人,要麼是荀貞盟友孫策的人,那麼即使不把“錄尚書事”給荀貞,仍由楊彪擔任,又即使荀貞不會因此生氣,甘願留在朝中做車騎將軍,可朝廷的令旨下到這些地方,這些地方的長吏又會肯聽麼?更甚而,荀貞若是因為不得此職之故而勃然大怒,不肯留在朝中,竟是掉頭率兵回去他的地盤的話,朝廷可又該怎麼辦?

事實上,韓融等之所以在會議的時候,建議按王允誅董卓的故事來對荀貞進行封賞,拜他為“錄尚書事”,除了和荀貞同鄉的這層關係以外,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隻不過楊彪他實在是受夠董卓、李傕、郭汜這些亂臣賊子依靠自己的兵馬,把持朝廷,侵淩天子和朝中大臣這些事,所以他不願意朝廷授拜此職給荀貞。

丁衝也不願意。

作為劉協身邊的近臣,丁衝和鐘繇、楊琦等代表劉協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丁衝於會議上,亦表示了反對的態度。他反對的原因並非他對皇甫酈說的那些,也不是因為楊彪所慮的那些,他擔憂的是,如果荀貞當上了“錄尚書事”,掌握了朝廷的權力,曹操的日子恐怕會很難過。

曹操現在雖然困促於太原一郡,加上西河,其而下所有也不過才兩郡之地,但丁衝對曹操還是很看好的,他相信隻要機會來到,曹操必能一飛衝天,所以像鐘繇、韓融相助荀貞一樣,他也在儘自己的力量,暗暗地幫助曹操。卻亦無須多言。

……

從到長安覲見劉協,至現在剛剛過去兩天,一切都已水落石出,荀貞如願以償,得到了“錄尚書事”的封拜。

儘管批評程嘉、宣康得意忘形,荀貞的心情實也是不錯的。

和戲誌才等人又說了一會兒國事,就這道聖旨議論了幾句,見天色已晚,荀貞叫從吏取酒菜來,又命將孫策請來,與他們略飲了幾杯,也算是對得拜“錄尚書事”的一個小小慶賀。

酒宴散了,孫策、戲誌才等各自告辭。

荀貞拿著聖旨回到住帳。

一個熟美的婦人見他回來,慌忙上前,為他寬衣。這婦人當然就是鄒氏。

荀貞隨手把聖旨遠遠丟向案幾,沒有丟好,聖旨掉到地上。

鄒氏不知是何物,一邊為荀貞脫去外衣,一邊問荀貞,說道:“將軍,那是什麼?”

荀貞的語氣頗不經意,說道:“聖旨。”

鄒氏嚇了一跳,幫荀貞把外衣脫去以後,連忙到案幾旁邊,小心翼翼地把聖旨撿起,輕手輕腳地拍打沾到上邊的灰塵。荀貞看到她這般如對待珍寶也似的姿態,不僅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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