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劉玄德思急勤王(七)(1 / 1)

太原郡府的堂上燭火通明,亮如白晝,高朋滿座,酒香四溢。

婢女們捧著各色的菜肴,如穿花蝴蝶也似,流水一般的分彆送往各個案幾,又有絲竹歌舞在堂下佐助酒興。卻是曹操於今晚宴請屬吏。參宴的眾人裡邊,除了程立、滿寵等曹操帳下的舊吏以外,又有十餘張較為陌生的麵孔。這十餘人或老或少,年長者已過六旬,年少者不過二十出頭,這些人是曹操近辟的新吏,或為太原郡本郡的名士,或者出自太原郡本郡的冠族。

酒席是從入夜開始的,到現下已然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酒早過三巡,曹操已然微酣。

他雙頰帶著酡紅,胡須上沾了不少的酒水,坐於主位之上,舉起酒杯,向著右手邊諸吏中的一人,笑道:“彥雲,來,我再與卿共飲一杯!”

被曹操呼作“彥雲”的此人年歲不大,二十三四歲,相貌不凡,頗有氣度。“彥雲”是此人的字,他的大名叫做王淩,其叔父便是故司徒王允。卻王允殺掉董卓以後,李傕、郭汜從賈詡之計,殺入長安,隨後為董卓報仇,族誅了王允的全家老小,獨王淩與其兄王晨當時年齡稍小得脫,翻城牆逃回到了太原。曹操到了太原,廣為征辟當地的右姓子弟,就把王淩和他的哥哥王晨都征入了他的郡府之中,分彆授以掾吏之職。

王淩儘管年輕,但文武具瞻,頗有才乾,再加上他是王允的從子,因很得曹操的看重。王令也有點醉了,起得身來,恭敬捧杯,向曹操半揖應道:“諾!”舉杯將酒飲下,還入座中坐好。

曹操問王淩,說道:“彥雲,今天我剛又接到了王河東的一封來書,書中他再次稱讚賈梁道,我聞知你與梁道少為好友,此事可有?”

“梁道”者,即賈逵是也。

賈逵是河東郡襄陵鄉人,河東與太原接壤,所以王淩與賈奎年少時就結為好友。

王淩答到:“回明府君的話,淩與梁道確是舊識。”

曹操撫須說道:“上次我率部入河東剿滅白波黃巾賊時,與這賈梁道見上過幾麵,其人忠壯風烈,有高才乾也。我深愛其才,惜乎他現在河東為吏,吾不能常與之見。”

王淩說道:“梁道忠直有謀,若論才乾,淩不及也。”

曹操搖了搖頭,說道:“彥雲,你此話不對。”

王淩問道:“敢問明府君,淩哪裡錯了?”

曹操笑道:“你此話錯就錯在,太謙虛了!梁道固然高才君子,然卿風骨方正,以我觀之,卿與梁道實並為一時之俊彥也。卿與梁道為友,正可謂意氣相投,不相上下。”

王淩謙遜不已。

曹操舉杯,又向與王淩同席而坐的邊上一士笑道:“文舒,來!我與你也再共飲一杯!”

被曹操呼為“文舒”的此人年方若冠,比王淩小上了幾歲,這人名叫王昶,“文舒”是他的字。太原郡姓王的,最有名的於今有兩家,一家是祁縣王氏,一家是晉陽王氏。王淩其家在祁縣,王昶則是出自晉陽縣的王氏。

——卻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這祁縣王氏與晉陽王氏於後世的時候,兩家的族譜合二為一,並作為了一家,俱稱太原王氏,而實際上兩家原本沒有血緣關係。

王昶與王淩年紀相仿,二人同郡,又俱姓王,也是打小相交,王淩年紀大些,王昶把他兄長敬重,二人卻是齊名郡中。

王昶恭敬舉杯,將酒飲下。

曹操說道:“文舒,方才咱們討論貞之所編撰之《詩十九首》,你發的一些意見相當中肯,深合我心。若為貞之聞之,我想貞之也一定會把你引為知己的。”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又笑與王昶說道,“卿字文舒,果然字如其人。”

舒者,舒展、舒暢之意也,“文舒”可以理解為文采舒展。曹操這是在用王昶的字來稱讚王昶於文學上的見識。

王昶答道:“昶才疏學淺,不敢當明府君如此謬讚。”

曹操佯裝不快說道:“我怎麼能是謬讚呢?文舒,你若說我是謬讚,那你就是在說我的眼光不準,無識人之名,無辨才之能麼?”

王昶慌忙請罪,說道:“啟稟明府君,昶絕無此意!”

曹操暢懷而笑,說道:“我在與卿說笑!文舒,快起來,起來坐。”

王淩、王昶等這些新晉之士,儘管與曹操相識的時間還不很長,但對曹操的脾氣都已較為了解,知曹操是個不拘小節,好詼諧戲謔的人,因剛才王昶的請罪,其實也並不是真的以為曹操生氣了,聞得曹操此言,遂就順勢起身,回到席上坐下。

卻曹操口中所言,“貞之所編撰之《詩十九首》”,這是怎麼一回事?原來荀貞既然有意想在他治下的領地中,搞一個東南、乃至影響力延及到中原的文化都會出來,那麼他當然對此要付諸一些行動,除了廣辟文士,以充實他幕府的文采之外,他本人在這方麵也是身體力行,親自從流行於當下的五言詩中,擇選了十九首出來編作一本,題名即為《詩十九首》。

這五言古詩發端於兩漢之交,發展到現下,已到比較成熟的時期了,無論是上層貴族,還是下層文人,能寫、善寫五言詩者,著實很多,寫出來的好的五言詩也有很多,卻又則荀貞為何隻擇選了其中的十九首編為一冊?說來也容易理解,這與荀貞前世的經曆有關。

前世的時候,漢末之五言詩最得為廣為流傳的是《古詩十九首》,因荀貞這回選編就還是隻選了十九首,且其所選之此十九首,還正就是後世所流傳的那十九首。

也不僅是簡單的選編,在每首詩的後頭,荀貞都寫下了對此詩的評語。

這十九首詩非是出自一人之作,而是近五十年來,出於不同的作者之手,但因都是作於近代,甚至有的是才流傳開來,是以詩中表達的各種情緒,如及時行樂,如渴望出人頭地,如思鄉等等,俱皆非常符合當下士人的心態,又荀貞所選之此十九首既能流傳於後世,其詩之好也不需多言,故荀貞編選好後,就立刻風行開來,便是遠在太原的曹操,也於月前得到了一冊。

今晚曹操設的這個酒宴開宴前,是一場曹操主持的高會清談,談論的主題就是《詩十九首》。

王淩、王昶等人皆知曹操與荀貞的關係,知道他兩人之前關係不錯,可後來因為爭奪兗州而彼此為敵,曹操更是因被荀貞打敗,才不得不西到太原而來,然而曹操卻肯召集府中諸吏一起來討論荀貞編撰的《詩十九首》,並在宴前的討論中,曹操對荀貞附於每首詩後的評語和他彆的不選,獨選此十九首詩編為一冊的眼光,還都是大加稱讚,——不得不說,通過曹操此舉,王淩等人卻是由此對曹操的胸懷得到了一個新的認識,俱是讚佩不已。

曹操飲酒痛快,剛在與王昶說笑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胡須又沾到了案上的碗中,湯汁混上酒水,甚是淋漓,順著往下淌到了他的衣襟上。

侍立於曹操案後的一個身形雄壯的武吏取巾在手,呈給曹操,請他擦拭。

曹操接過布巾,一邊擦拭胡須,一邊扭臉對這武吏說道:“伯道,你不去席中喝酒,老是站在我後邊作甚?”

“伯道”是此人的字,這人名叫郝昭,亦太原人也。

與王淩、王昶等士不類,郝昭非是士族出身,他少年從軍,在太原郡兵中此前任職部曲督。曹操到了太原,高乾把太原郡兵分了些給他,郝昭在其間。去年曹操進討白波黃巾,郝昭時在夏侯惇帳下,於西河一戰中,立下了很大的戰功,遂因夏侯惇舉薦,得被曹操擢入府中。

郝昭恭恭敬敬地說道:“宴上諸君皆是高士,昭粗野之輩,哪裡敢與諸士同飲?自當從侍將軍身側便是。”

曹操不滿地說道:“伯道,你哪裡都好,就這一點不好!”招招手叫郝昭進前來。

郝昭進前兩步。

曹操說道:“你附耳過來。”

郝昭俯下身子。

曹操把嘴放到他的耳邊,放低聲音,與他說道:“伯道,為人固不可驕傲自滿,可卻也不該妄自菲薄。比之家世,你是不如文舒、彥雲諸君,可是伯道,你也有他們所不及之處。今後,你萬不可再這般自輕自賤,知道了麼?”

話入郝昭耳中,郝昭的整個肺腑都是暖洋洋的,他躬身應道:“諾!昭謹記明將軍教令。”

曹操知他定不會入席間飲酒,就親自取了酒杯來,倒上一杯,塞給他,又舉起自己的酒杯,笑道:“來,咱倆也飲一杯!”

郝昭帶著感激、感動,舉杯一飲而儘。

曹操也把酒飲完。

這時,堂外進來一吏,急趨至程立案後,把手中的一件東西呈給程立,小聲地說了兩句什麼,隨之退出堂去。

程立拿著東西,來到曹操案前,向曹操稟報,說道:“明公,長安有信來。”

曹操早就看到了那吏進來、給東西與程立這一幕,便把信接過,拿在手中,看了看,是丁衝所寫,笑與程立說道:“是幼陽的來信。”把信打開,取出信紙觀看,神色微變,但旋即就又恢複如常,看完後沒說什麼,隻把信疊好,重新放回信匣。

在曹操看信的時候,程立已經瞧見了他麵色的變化,因問道:“敢問明公,不知丁侍郎信中所寫是何。”

曹操目光往堂上熱鬨飲宴的諸吏身上略轉了一圈,笑與程立說道:“且等宴罷,我再與公言。”

二更天後,酒宴方散。

王昶、王淩、郝昭等人絡繹拜辭離去,程立留了下來。

曹操喚曹昂取涼水來,洗了把臉,把毛巾丟入盆中,轉顧程立,說道:“程公,你不是問我幼陽來信,所言何事麼?”

程立說道:“是,明公。立方才見明公觀信使,臉色有變,不知丁侍郎此信,信中是何內容?”

曹操說道:“李傕、郭汜兩人生了內鬥,幼陽建議我率兵趕赴長安,勤王救駕。”

儘管程立城府深沉,驟聞此言,也是神色登變,說道:“李傕、郭汜生了內鬥?”

曹操說道:“程公,幼陽建議我勤王救駕,公意何如?”

程立心思電轉,口中答道:“明公,此誠明公實現匡扶天下,輔佐天子之壯誌時也!可是要想成此大事,明公卻需得先做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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