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是天子的近臣,“侍”者,從侍,“中”者,禁中,禁即宮禁,任此官者,可以侍從皇帝左右,出入禁中受事;比之侍中,黃門侍郎的品秩為低,隻六百石,但黃門侍郎也是皇帝的親近之臣,黃門也者,前代秦朝與本朝的宮門多油漆成黃色,故稱黃門,黃門侍郎的執掌是侍從皇帝左右,給事中,關通內外,及諸王朝見,於殿上引王就座,這些執掌的諸事中,“關通內外”此條裡,有傳旨的職責。
事情緊急,來不及再由中書省草擬聖旨了,遂於賈詡辭拜出後,劉協口述了旨意一道,叫人喚來當值的黃門侍郎鐘繇,令他前去給楊琦傳旨,——楊琦今日不當值,沒在宮中。
鐘繇聽劉協說了李傕、郭汜將生內鬥,麵色不僅為之略變,問劉協,說道:“臣鬥膽敢問陛下,令侍中楊琦說和李傕、郭汜,此何人之議也?”
劉協說道:“這是宣義將軍賈詡給朕提的建議,怎麼,卿以為不妥麼?”
鐘繇說道:“陛下,此議倒非不妥,卻是臣憂之,車騎與郭將軍今雖居顯貴,實性粗猛,他兩人如今既然已生隙,欲生鬥,再以情理喻之,若對牛之撫琴也,隻怕會難以起到作用。”
劉協憂心忡忡地說道:“不瞞卿,朕也有此憂。”看向鐘繇,說道,“卿可有其它對策?”
鐘繇說道:“陛下,車騎與郭將軍一旦內鬥,長安必然大亂,到時宮中亦不免會受到牽連。說和既然無用,臣愚以為,當務之急,應是立即另想它法,以護宮中和陛下的安全。”
劉協問道:“卿有何良策?”
鐘繇低下頭,略略想了一回,有了辦法,說道:“陛下,要想護住宮中和陛下的周全,臣愚見,首先不可缺少的,便是得有精兵強將護衛陛下。”
劉協遲疑說道:“卿意是要朕宣屯騎諸營入宮護駕麼?”
劉協畢竟是大漢的天子,現下儘管漢室淩遲,他手下沒有什麼兵馬,但依照漢家的規製,明麵上還是有屯騎、越騎等幾個營的兵士充作戍衛京城的“中軍”部隊的,隻不過所有的營頭加在一起,漢卒、胡騎算在一處,兵馬數量攏共而下也不到千人,並且多是老弱不堪用者,斷非是李傕、郭汜手下的強兵悍將之敵手,所以聽了鐘繇的此個建議,劉協乃是有此疑惑。
鐘繇說道:“陛下,屯騎諸營早名不副實,虛有其表,恐非是車騎、郭將軍帳下虎狼的對手。”
劉協問道:“那卿的意思是?”
鐘繇說道:“臣意是陛下何不遣人私下去見楊奉、董承諸將,以延攬之?”
劉協喃喃說道:“楊奉、董承。”
鐘繇說道:“正是!陛下,楊奉現雖依附於車騎,但他出身白波賊帥,不是車騎死黨,臣素聞之,他與車騎不算十分親近;特彆上次他出兵河東郡前,向車騎討要兵馬相助未果,戰敗歸來後,複向車騎求兵以圖奪回河東又未果,兩次討兵不成,因使他與車騎更加離心,故臣以為,其人,陛下可以用之。董承,董貴妃之父也,其早先雖為牛輔部將,而若陛下招攬之,他也一定會為陛下所用。楊奉、董承的兵馬固然不及車騎、郭將軍為多,但他兩人合兵的話,估料之,卻也是足夠能保陛下的周全了。”
劉協沉吟多時,說道:“卿此言有理。卿以為,朕宜遣何人,為朕去延楊奉、董承?”
鐘繇從容下拜,說道:“臣不才,願為陛下分憂。”
現在長安的朝中臣屬何止數百,然其間,要說劉協最熟悉的,自是當屬鐘繇、丁衝、楊琦等等這些或為黃門侍郎、或為侍中,朝夕陪伴於他身側的親近之臣,對鐘繇的才能,劉協是一清二楚的。聞得鐘繇主動請纓,劉協大喜,說道:“卿若肯為朕辦此事,則此事必成矣!”
鐘繇說道:“陛下,事不宜遲,臣現在就出宮,先去向楊琦傳達陛下的令旨,然後就秘密前往城東兵營,見楊奉、董承。”
劉協從坐上下來,扶起鐘繇,握住鐘繇的手,說道:“朝中諸公、朕之安危,一切拜托卿了。”
鐘繇慷慨說道:“臣敢不為陛下效死!”
辭拜出宮,鐘繇先去到楊琦家中,向楊琦傳達了劉協的令旨,與楊琦說道:“內亂如生,不免殃及池魚,皇上勢難獨善其身。說和車騎、郭將軍,非但關係到長安生民,更是關係到皇上的安危,重任委托於公,盼公努力!”
楊琦臨危受命,沉聲說道:“吾定竭儘所能!”
鐘繇沒有把自己去見楊奉、董承的事情告訴楊琦,說道:“皇上另外差我有事要辦,楊公,我就先告辭了。”
說和此任,劉協不僅任給了楊琦,還任給了尚書王隆,楊琦送鐘繇走後,沒做停留,即出家門,與王隆見麵,隨後先去李傕營,再往郭汜營,做說和的嘗試,且不必多提。
隻說鐘繇離了楊琦家,命車出城,急往城東。——如前文所述,李傕、郭汜的兵營分彆在長安城的南邊和北邊,城東則是楊奉、董承等諸將的兵營所在。
鐘繇頗是未雨綢繆,早在此前,他就不以楊奉為白波賊而輕視於他,平素朝會見麵,對其相當禮敬。楊奉感其厚待,對他亦向來尊重。聽到鐘繇單車求見,楊奉立刻請他入營。
帳中見到楊奉,鐘繇開門見山,說道:“我聞車騎將軍與郭將軍兩人因為小隙而成千鈞之仇,兩下治兵,各欲相攻,敢問明將軍,此事可有?”
驟然聞鐘繇問起此事,楊奉遲疑了下,卻是也沒做隱瞞,便實言相告,說道:“確有此事。我前日得了車騎的軍令,命我備戰,計劃明日就攻郭將軍營。”
鐘繇目視楊奉,說道:“車騎與郭將軍的內鬥如起,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將軍可曾想過?”
楊奉非是愚人,聽出了鐘繇話裡含有彆樣意思,便說道:“君必是有所以教我,請君直言。”
鐘繇說道:“車騎與郭將軍,所以能權傾朝野者,非因德望,而是依仗他們帳下的涼州兵馬。我雖愚鈍,亦聞,恃力自雄者,難以長久。董公不可謂不強矣,倒行逆施,遂身首異處,況乎車騎、郭將軍邪?又且,今車騎、郭將軍一旦發生內鬥,其兩人的實力必然削弱,關東諸侯如鎮東、袁本初,各擁雄兵,也或會趁機入取關中,則到那時,敢問將軍,欲何以自處?”
楊奉說道:“敢問侍郎何意?”
鐘繇說道:“皇上已遣侍中楊琦、尚書王隆等往去說和車騎與郭將軍,若是說和不成,那麼當內亂生時,既是為皇上的周全計,也是為將軍的前途計,還望將軍能夠以皇上為重!隻要能護住皇上周全,就是將軍的大功一件,候事平息,皇上一定不吝封賞。”
兩次向李傕借兵,李傕都沒有痛快的給之,楊奉因此對李傕確然是已經心生不滿,且楊奉雖出於白波黃巾軍,可他與張飛燕相似,從主動投靠朝廷這一點就可看出,是個有些政治眼光的,其實從李傕殺掉樊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看出,李傕勢難長久地掌權朝中,如今李郭再生內鬥,隻會加速這個過程。
故而聽到鐘繇此言,卻是沒有怎麼思索,楊奉就痛快承諾,說道:“為主分憂,臣之本分!車騎欲攻郭將軍,我人微言輕,沒有能力阻止,但如果天子有詔,我必然遵從。”
鐘繇歡喜說道:“好,那我現在就回宮,向天子複命!”將走之際,叮囑楊奉,說道,“今日我來見將軍此事,還望將軍且先保密,萬不可為車騎知曉。”
楊奉點了點頭,說道:“不須侍郎囑咐,我自曉得。”
如果被李傕知道,楊奉的腦袋就將不保,這點輕重,楊奉是清楚的,也確實不用鐘繇交代。
鐘繇出了楊奉營,沒有立刻回宮,又去了董承營中。
董承的女兒現在是劉協的貴妃,說服董承因而也就更加容易。
前後用了多半天的時間,圓滿完成任務。
鐘繇急匆匆返回城中,覲見劉協,向劉協複命。
宮中拜見劉協,鐘繇見劉協麵色不暢,問劉協,說道:“陛下,可是又出了什麼事麼?”
劉協說道:“楊公已經見過郭將軍了,郭將軍不肯接受說和。楊公打算明日再去見車騎。可是從郭將軍的態度來看,恐怕車騎將軍也不會肯接受說和。”
鐘繇說道:“陛下,這不是正在意料之中麼?卻也無妨。楊奉、董承既已被臣說動,如果長安大亂,他兩人會率兵保護陛下,保護宮中。”
劉協心頭的煩憂得到了些微的減輕,說道:“卿此番立下大功,朕來日必有獎賞。”
出城到楊奉、董承營,再加上回城,來回路程前後幾十裡地,見到楊奉、董承兩人時,鐘繇又是分彆各一通話,也沒怎麼喝水,口乾舌燥,嗓子都有些啞了。
劉協命宦官捧上湯水,賜給鐘繇。
鐘繇謝恩,喝罷,說道:“陛下,車騎與郭將軍相爭,已經是在所難免,多想也是無用。臣鬥膽,還望陛下能夠寬心。天色不早,請陛下保重龍體,及早休息,臣就不多打擾陛下了。”
劉協是天子,同時也是個少年,而且還是個父母俱已去世,並身邊如今連個親戚都沒有的少年,能夠在這樣的亂世、亂局中,孤零零地苦苦堅持到現下,實在已屬不易,可稱堅強,卻雖堅強,此刻聽到鐘繇這番語氣溫和、如似長輩的話語,劉協心中柔軟的角落亦不禁為之觸動,但沒有多說什麼,他時刻牢記,要保持天子的威嚴,不能丟了列祖列宗的臉麵,隻說道:“今日勞煩卿了。明天還請卿早點進宮,朕已傳口諭給楊、張、趙諸公,明日聚議。”
楊,指的是太尉楊彪;張,指的是司空張喜;趙,指的是司徒趙溫。聚議雲雲,無須明言,指的則自是針對李傕、郭汜將士生內鬥此事,朝廷該怎生應對的會議。
鐘繇應諾。
從宮中出來,鐘繇回到家中,已經二更,忙了一天,饒是鐘繇身體強健,也覺得疲累,但他沒有就寢。一方麵聽楊奉的話說,李傕、郭汜的內鬥明天就要開打,這個時候,他也睡不著,另一方麵,他還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辦。
到了書房,點上燭火,把伺候的奴仆們打發出去,室中隻留下他一人,鐘繇親自展開信紙,磨好墨,取出筆來,略作思忖,開始落筆寫信。這封信他是寫給荀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