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公則數與沮授爭(1 / 1)

袁紹召集帳下諸吏,討論是應該先打公孫瓚,還是應該先打黑山軍,諸吏來到,一時議論紛紛。乃有一吏,離席起身,高聲說道:“明公依在下愚見,是取公孫瓚的絕佳良機”

堂中諸吏看去,說話之人膚色略黑,頜下長須,一雙眼中透出精乾之氣,不是彆人,正是郭圖。袁紹喚他的字道:“公則,緣何說現下是取公孫瓚的良機?”

先打公孫瓚,再打黑山軍,這是郭圖的一貫意見。

郭圖踱步到堂中,先是顧盼了下沮授、淳於瓊等人,然後麵向袁紹,回答說道:“明公,原因有二。”

袁紹說道:“願聞其詳。”

郭圖乃侃侃而談,說道:“公孫瓚先被明公敗於界橋,複敗於龍湊,連番大敗,他早已元氣大失,現今其部下的白馬義從等精銳損失殆儘,並因連敗之故,他部下軍卒的士氣而下也定然是十分低落的,亦非當年他挾大破黃巾賊之勝,犯我冀州之時可比了。

“反觀明公,經過界橋、龍湊的兩次大勝,以及此前數敗黑山賊之後,明公選俘虜中的精銳之士,儘數編入軍中,又把繳獲來的軍械,都分配各營,明公帳下的麹義、淳於瓊、張郃等各部,於今無不是兵強馬壯,甲械精良,士氣高昂;且冀州郡縣暗中與公孫瓚勾連的那些郡守、豪強,明公現亦已將之儘數消除,可以說,現如今冀州的士民,上下都是一心擁戴明公,是我冀州境內基本已無內憂,這也就是說,明公現在可以挾我全州之力,而攻彼待亡之寇也!

“如此的情勢下,公孫瓚焉是明公之敵?我軍必然可以取勝,此其一也。”

袁紹略微點頭,問道:“其二呢?”

郭圖接著說道:“剛才聽明公說了郭遜在幽州的所見所聞,此次郭遜出使幽州,雖然在訂盟此事上,沒有得到劉幽州的正式答複,但是顯而易見,公孫瓚在幽州民心儘失,他與劉幽州的矛盾已然是越來越嚴重,這也與前次他犯我冀州時的情況不同。

“他前次犯我冀州的時候,劉幽州儘管明麵上不支持,但還是給了他不少糧秣、輜重方麵的幫助的,但現下一則他不肯聽從劉幽州的調度,二來劉幽州兵馬被袁術扣留這件事,劉幽州現在也已知曉,如此,圖敢斷定,明公如果於此時進攻公孫瓚的話,劉虞就算不與明公聯兵,但至少,劉虞肯定也不會再幫公孫瓚了。

“是其現在不僅是敗亡之軍,而且還是孤窮之軍,趁其此弊,我軍攻之,何愁不勝?此其二也。綜此兩點,因是圖以為,當下正是明公破滅公孫瓚之大好良機。”

郭圖的這番分析,還是很有道理的。

他主要是從兩個方麵進行了分析,一方麵是公孫瓚連敗以後,他的兵馬數量、帳下將士的士氣,如今都不如袁紹所部了;另一方麵是幽州不像冀州,幽州的長吏是劉虞,幽州各郡太守是要從劉虞的命令的,而劉虞如果不肯再幫公孫瓚,那公孫瓚在幽州,就將會是孤立無援,一旦開戰,於兵源補充、後勤補給等等上邊,顯然就會後繼無力,而冀州這邊,卻是能夠舉州上下一心,亦即在動員能力、後勤補給上,公孫瓚如今也不如袁紹。

郭圖說完,再向袁紹下揖行禮,卻他還沒回到席上坐下,袁紹也還沒有發表意見,就於坐右側席上的幾人中,一人起身,步到堂上,沉聲說道:“明公,下吏以為,公孫瓚現在恐怕還非到取他之時!以下吏愚見,現下應當先攻黑山賊。”

眾人看去,說話之人乃是沮授。

先打黑山賊,再打公孫瓚,這也是沮授的一貫意見。

在瞥見沮授起身的時候,郭圖就止住了回去席上落座的腳步,這時聽沮授說完,馬上折轉回去,重新站到堂中,側身向沮授,以大不以然的態度說道:“監軍此言,大謬矣!”

“監軍”也者,是沮授現在的官職。

顧名思義,“監軍”,就是“監護諸軍”的意思。沮授現任的這個官職,略同於徐州荀貞帳下戲誌才的官職,戲誌才現為荀貞帳下的“監軍中郎將”,但具體來說,沮授在袁紹帳下的權力是要比戲誌才大的。戲誌才雖領監軍,然以出謀劃策為主,沮授卻有實權,是能夠真的“監護”袁紹帳下的諸營兵馬的,其在袁紹軍中的地位,通過此職,而下可稱一人之下,諸將之上。

卻是說了,袁紹本身是汝南人,與郭圖等潁川士人乃為“州裡人”,且潁、汝接壤,按說關係應該是更加親近才對,則為何現今袁紹軍中,卻是以沮授為監軍?

這是因為三個緣故。

一則,袁紹身在冀州,他首先當然就必須要依靠冀州本地的士人,所以對沮授、審配、田豐等這些本土的士人他就不得不加以重用。

之前袁紹之所以能得到冀州,靠的便也正是沮授等這些冀州本土士人的幫忙,——當然,也有郭圖、高乾這些潁川士人的幫助,隻是郭圖等人給出的幫助,主要是他們“潁川人”的身份,是以“潁川老鄉”的這個身份,來勸說同為潁川人的韓馥讓出冀州刺史之位給袁紹,但這僅是“錦上添花”,韓馥最後讓出冀州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沮授等本土士人都支持袁紹,這才逼得韓馥不得不把冀州讓給袁紹。

二來,便是因為沮授本人的才能了。

沮授此人,確乎大才,有著長遠的戰略眼光。

袁紹得了冀州以後,曾經向沮授問策,問他接下來,自己該怎麼發展勢力,當時問他說道:“現今賊臣作亂,天子為賊兵挾持,被迫從洛陽西遷到了長安,海內板蕩。我家曆世受寵,吾欲竭忠儘力,興複漢室,然若齊桓公設無管仲,即無霸業之成,勾踐設無範蠡,即不能保國,吾方欲與卿勠力同心,共乾社稷。敢問於卿,將何以教我也?”

袁紹的這通話中,舉了齊桓公、勾踐這兩個例子。齊桓公的例子是為借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故事來表示他“削平割據、複興漢室”的心願,勾踐的例子對應的則是冀州那會兒,包括現在麵臨的形勢,即:外有公孫瓚、黑山軍等強敵,還有青州黃巾等敵,因此他不但需要有管仲這樣可以輔佐他成就霸業的謀士,他還得需要有範蠡這樣能夠幫他保住冀州、擊破強敵的謀士。

沮授當時就獻給他了一個整體的戰略規劃。

他對袁紹說道:“將軍弱冠登朝,名播海內,董卓禍亂朝中,擅興廢立之事,將軍奮然而發忠義之心,單人獨騎,由洛陽出奔,而使董卓心懷恐懼。朝廷拜將軍渤海太守,將軍到渤海就任後,百姓稽首歸順。韓文節自知才略不如將軍,旋又甘心讓賢,表將軍為冀州刺史。

“將軍獨騎出洛,短短時日,先振一郡之卒,現今已擁冀州之眾,誠已是威震河朔,名震天下!雖然黃巾狡猾、黑山跋扈,然將軍若舉軍東向,則青州黃巾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隨之,將軍回師北上,公孫瓚唯能束手就擒,震脅戎狄,則匈奴必從。至此,將軍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遂迎大駕於西京,複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複,以此爭鋒,誰能敵之?比及數年,興複漢室的大功,將軍一定就能夠立下!”

沮授的這番戰略規劃,簡而言之,可以把之分為兩個大的階段。

第一個階段就是:先消滅青州黃巾,再消滅冀州西部的黑山軍,定了青、冀,並越過現為黑山軍占據的地盤,拿下並州之後,再以此三州之力,全力進攻最強大的敵人公孫瓚、劉虞,把幽州也拿到手,這樣一來,黃河以北的幽、冀、並、青四州就都成為了袁紹的地盤,同時,還能憑借雄渾的實力,迫使幽、並等地的匈奴、烏桓、鮮卑、休屠等各部胡人遣騎從附。

第二個階段是:完成了第一個階段,四州在手,胡騎從附,之後,便去打李傕、郭汜等涼州兵團,把天子迎回洛陽,依仗“大義”的名聲,再次第鏟除涼、豫、兗等西北、中原和揚、荊、益等江左諸州的割據勢力。

這個第二階段,說白了,其實就是原本時空中曹操後來所用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此策。——沮授其實乃是此策的最早提出者。

這番整體的戰略規劃,實事求是地講,的確是非常的好,既借鑒了當年光武皇帝從河北起家,中興漢室這條舊路,而且根據現今的背景形勢,補充進了迎天子到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個新的對策,不僅思路清晰,而且具有切實的操作性,如果完全徹底地按此行之,確乎就像沮授說的,平定天下,應該非為難事。

袁紹那時聽了,欣喜讚同,說道:“此吾心也!”

當即就表他為監軍、奮武將軍。

當然,任沮授為監軍,也不是全因為他的才能,除掉他的才能因素和第一個緣故外,還有第三個緣故,便是袁紹現今帳下帶兵的將領如麹義、高覽、張郃、文醜、顏良等等,泰半都是冀州本地人,郭圖等潁川、豫州士人儘管在袁紹帳下各有重任,可他們都是士人,換言之都是文臣,並非武將,有能力領兵打仗的隻有一個,即此前袁紹在西園軍中的同僚,時任八校尉之右校尉的淳於瓊一人而已,勉強可以再加上袁紹的外甥高乾一個,所以,為了能夠使部下的冀州諸將心服,他也隻能從冀州士人中選一人來做監軍,用郭圖等的話,定是難以服眾。

這也是沮授得任監軍的一個緣由。

且不必多說。

隻說沮授聞了郭圖之言,便就問他,說道:“敢問郭君,為何說我大謬?”

郭圖摸著胡子,說道:“黑山賊豈是容易平定的麼?黑山賊盤踞在北起常山,南至朝歌,我冀州西部綿延長達數百裡的太行山穀之中,那裡到處都是懸崖峭壁,莫說進戰了,就是入山,也山道狹窄,崎嶇難行!我可以斷定,短時間內是很難把黑山軍平定的。而且張燕雖賊,亦頗有才乾,深得黑山軍的擁戴,其人又驍勇善戰,剽捍捷速過人,故號為飛燕。山穀已不利進戰,賊又驍悍,敢問監軍,何策足以速勝?而如果不能速勝,消滅黑山賊的這場戰爭若是曠日持久的話,如此,豈不反是給了公孫瓚在幽州苟延殘喘,重新恢複其實力的機會麼?那到時候再去打公孫瓚,隻怕就不如眼下之易,卻會勝負難料了!因此,我說將軍此言大謬。”

沮授也摸著胡須,瞅了郭圖兩眼,不慌不忙,從容說道:“郭君這話聽來有理,但郭君卻是隻見其一,未知其二。”

郭圖說道:“如何我是隻見其一,未見其二?”

沮授不與與他多說,轉對袁紹,繼續對袁紹說道:“明公,黑山賊盤踞山穀之間,固是不易討定,然較與公孫瓚,敢問明公,是黑山賊強,還是公孫瓚強?”

袁紹沉吟稍頃,說道:“張飛燕雖有勇名,不及公孫伯圭;黑山賊雖號稱百萬,多烏合之眾,不及公孫伯圭所部精卒,自是黑山賊不如公孫伯圭強。”

沮授說道:“正是!誠如明公所言,黑山賊不如公孫瓚。今明公如攻黑山賊,則有三弊在彼。”

袁紹問道:“是何三弊?”

沮授娓娓道來,說道:“黑山賊烏合之眾,且又是分布於數百裡長的太行山穀間,此是謂‘勢大而散’,此其一弊;張飛燕雖號為黑山賊之帥,然其所能直接統帶者,不過常山郡中之賊也,其餘各地之賊,未必都會肯服從他的命令,此是謂‘群蛇無主’,此其二弊;張飛燕雖悍,亦不能與公孫瓚之久經沙場、知兵能戰相比,此是謂‘勇而無謀’,此其三弊。

“有此三弊在彼,明公今若往攻,或許不能很快的就將之儘數剿滅掉,但徐徐用兵,克勝亦不難哉!退一步講,也肯定會要比去打公孫瓚容易得多。”

袁紹說道:“卿此言有理。”

沮授說道:“此即下吏建議明公先打黑山軍的一個原因。”

袁紹聽了這話,接口問道:“第一個原因?莫非還有第二個原因?

沮授點了點頭,撫須說道:“自是還有第二個原因。”

“是何原因?”

“這第二個原因就是,黑山賊眾有百萬之多,明公如先把黑山賊剿滅,則便可從此百萬眾抽其精壯,擴充明公的軍力,而把其餘的老弱放於郡縣,讓他們為明公務農耕種,供應明公軍糧。這樣,就不但可以擴充明公的軍力,還可以擴充明公的財源。”

袁紹問道:“還有無第三個原因?”

沮授還真有,說道:“明公英明,確有第三個原因。”

“說來聽聽。”

“擊滅黑山賊後,明公兵入並州,其間就再無阻礙,就此可把並州也納入到明公治下,此即第三個原因,也可以說是,第三個好處。”

沮授頓了下,再次瞅了郭圖一眼,然後接著對袁紹說道,“明公,打黑山軍有此賊之三弊,我之三利,而如果打公孫瓚,則是我軍將會有一大弊處。”

袁紹問道:“是何大弊處?”

沮授說道:“除了下吏剛才說過的公孫瓚兵強於張燕外,此一大弊處即為,劉虞現領幽州牧!”

“劉虞現領幽州牧?”

“明公,劉虞此人,素來名望隆高於北地,甚有仁義之譽,不說幽州本地士民對他的傾心擁護,隻說近年間,慕其名而避亂幽州的外州士民,就至有數十萬之口!這種情況下,若是明公用了郭君之議,果然現在就去打公孫瓚,而又假設如郭君所言,我軍果然能把公孫瓚一舉擊敗,可是之後呢?有劉虞在幽州,下吏敢請問於明公,明公可能把幽州收為治下之土麼?”

袁紹聞言,沉吟不語。

首先,劉虞先拒絕他擁立劉虞為天子的建議,又拒絕他請劉虞領尚書事的建議,足可看出,劉虞是不會肯服從聽命於他的;其次,劉虞若不服從,他自然可以用兵去打,然劉虞宗室長者,名望高重,在幽州極得士民之心,他出師無名,就算能把劉虞打敗,也定會落個天下惡名,並及幽州的士民也不一定會見得肯接受他的統治,說不得,會出現叛亂不定的局麵。

是以,袁紹沒有信心能把幽州收為治下之土。

沮授說道:“就算打敗了公孫瓚,下吏愚見,以目前幽州的情況,幽州必然還不能被明公納入治下,……甚至可以說,明公等於是為劉虞做了嫁衣,幫他除掉了公孫瓚,穩固了他在幽州的統治。此,即是下吏所言之大弊。”

袁紹沉吟說道:“為劉幽州做嫁衣?”

沮授說道:“正是。明公,所以下吏愚見,雖然劉虞現下和公孫瓚的矛盾漸漸激化,但明公最好不要趁這個機會聯合劉虞,去打公孫瓚。下吏以為,當此之際,坐觀虎鬥,乃方為上策是也。公孫瓚殘民不已,屢違劉虞節製,劉虞豈能久忍?料那劉虞早晚必是會和公孫瓚反目的。當他兩人反目相爭之時,明公再謀取幽之事,這樣,豈不兩虎相鬥,而明公坐得其利麼?”

袁紹尋思了會兒,頷首說道:“監軍此言,極是有理!”

比起郭圖的建議,沮授的意見的確是要高明許多。

沮授說道:“就像下吏早前向明公所上之策一樣,方今之計,下吏仍是以為,明公宜先滅黑山,安定州內,收並州為用,然後卷土北上,再取幽州!以此三州,複東向取青。明公擇四州之精卒,迎天子於舊都,東檄徐州荀貞,南召荊揚諸雄,蕩平天下,反掌之易!”

袁紹大喜,說道:“將軍此言上策。”

卻是在沮授最早給袁紹獻那套戰略規劃的時候,荀貞還沒有怎麼顯露於徐州,所以沮授那時給袁紹規劃的先拿下青州,但隨後荀貞崛起於徐,如果還是先打青州,那不免就會與荀貞首先開戰為敵了,這是不利於冀州的,因是,沮授也就對他的那套戰略方針做了些改變,把青州放到了冀、並、幽、青此第一階段袁紹需要奪取的四州之末,改成了最後去打。

沮授的一番話下來,郭圖無言以對,啞口無聲,隻好轉回席上坐下,不再言語了。

於是,袁紹便沒有聽從郭圖的建議,接受了沮授的意見,就此決定先打黑山軍。

天色已晚,議事至此,便先散了。

具體何時用兵黑山等等事宜,且等到次日再議。

卻說議事罷了,郭圖出堂,到了府外,沒有立刻上自己的坐車,略等了會兒,見辛評、辛毗、淳於瓊、許攸等人相繼出來,就上前攔住他們,請他們到自己車邊。

辛毗等人跟他一起過去。

到了車邊,郭圖止步,說道:“適才堂上之時,監軍執意要求明公先打黑山賊,後打公孫瓚,我與他據理力爭,而不如他能言善道,終被明公聽了他的意見,敢問君等,當時為何不肯幫我一兩言語?”

袁紹手底下的重要的文所謀士,現在大致有三類人。一類就是像郭圖這樣的潁川市人,與袁

許攸錦袍繡服,衣飾華美,足著絲履,腰懸玉佩,是淳於瓊等人中衣冠最為奢麗的。他見淳於瓊等皆沒有說話,就挺身秀立,撚須笑道:“公則,不是剛才在堂上時我不幫你,是監軍所言確實有理,而且你沒有注意到麼?監軍說話的時候,明公頻頻點頭,顯然是已經認可了監軍的建議。在這種情況下,我等若是還要強爭,不僅得不到明公的歡喜,降低不了監軍等人在明公心中的地位,而且還可能會被明公以為我等無謀啊,是以我剛才默然無言。”

郭圖等身為潁川、南陽等地士人,儘管關係上和袁紹更加親近,但他們現下所在的地方畢竟是冀州,先天條件不如沮授等人,所以要想得寵於袁紹,他們就更需要揣測袁紹的心思。

郭圖心中不甘,喟歎說道:“沮授、審配諸人,仗著他們家在冀州,並在明公得冀州刺史這件事上立下過功勞,如今深得明公信用,由是常常輕視我輩。我以前已然數次私下與明公進言,沮授所獻之‘先黑山而後公孫瓚’之方略實不可用之也,方才我又在堂中堅決反對沮授意見,難道我所作的這些隻是為了我自己麼?我也是為了諸君考慮啊!而今日,君等不相助於我,使沮授等人在明公心目中的地位變得更加重要,我隻恐我等以後在冀州,在明公帳下會越來越不如往昔。”

淳於瓊與袁紹是老相識了,和袁紹的關係非常的好,他說道:“明公是一個念舊重情的人,我等或為明公之舊友,或為明公之州裡人,今監軍雖然小小得誌,而想來明公也是絕不會因此而就疏遠我等的,何必著急?且再等機會就是。”

郭圖恨鐵不成鋼似的,跺腳說道:“前韓馥讓冀州於明公,沮授等人之功就已高過我等,沮授獻策,又得明公歡心,乃明公拜沮授為監軍!我等今在冀州之權勢,已是遠落於沮授等輩之後,今打公孫瓚、還是打黑山賊,實當下我冀之關鍵一決策也,因此我才一直反對沮授所提之‘先打黑山賊’此議,指望明公若肯采用我議,我等或能借此扳回一局,可諸君皆不助我,痛失此機!‘且等機會就是’?我隻恐以後怕是沒有什麼機會了!黑山賊一滅,公孫瓚再破,此俱沮授獻策之功,咱們由此往後,就老老實實地待在他的下頭,受其輩驅使罷了。”

許攸笑道:“明公雖是接納了監軍‘先打黑山賊’之議,但是公則,就像監軍在堂上說的那句話,‘做嫁衣’,此議、此事,卻未嘗不是監軍也在給咱們‘做嫁衣’。”

郭圖怔了怔,問道:“此話怎講?”

許攸說道:“打黑山賊,難道隻是口頭上說說就行了的麼?具體落實,不還得選將任謀?”

“子遠,你的意思是?”

“咱們可以在打黑山賊的主將人選、謀僚參佐上下些功夫!”

“主將人選、謀僚參佐?”

許攸輕輕地點了一下淳於瓊,笑道:“主將人選,不就在眼前麼?”又點了一下自己,說道,“至若謀僚參佐,我可行乎?”

郭圖頓時喜形於色,說道:“子遠,卿此謀甚佳!”

他倒也當機立斷,立刻顧與諸人,說道,“那咱們就按子遠此謀,今晚就聯袂求見明公,建議明公用子琚為此次剿滅黑山賊之主將,用子遠為謀佐!如何?”

辛評、辛毗、淳於瓊自無拒絕之理,也是個個欣喜,俱皆稱好。

眾人不好在袁紹府外多聚,商定了晚上一起去求見袁紹,就各回己車,命駕而行,且先歸家。

辛評、辛毗兄弟兩人坐了同一輛車。

車中,兄弟二人閒聊,不知不覺,從冀州的形勢,聊到了徐州,說到了荀貞。

他倆與辛璦同族,早年荀貞在潁川平定黃巾的時候,他倆還給過荀貞不小的幫忙。

辛毗說道:“阿兄,貞之在徐州著實紅紅火火,曹孟德也算是善戰之士也,卻兩次爭兗,都敗於其手,現而今,兗州的大半郡縣也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要論海內群雄,如今他端得是名列前茅。……卻阿兄,公則昔與貞之曾同為我潁川郡吏,然為何我觀他,怎麼每提及貞之,他都像是很不開心?”

辛評說道:“他怎能開心?”

辛毗問道:“為何?”

辛評說道:“公則早年在潁川與貞之同為郡吏時,就與貞之不和,而那會兒公則是我潁川郡府的上計吏,貞之任職督郵,是公則位尚在其上,卻於今無法相比,也難怪他鬱鬱不平。”

辛毗嘿然,便沒繼續在這上邊多說,改而仍舊感慨荀貞如今的事業,歎道:“卻哪裡想到貞之如今能做下這般一番事業?其雖在東南,而於今天下之名望,隱然竟是僅亞於明公也!”

兄弟二人私下言語,不必多說。

隻說郭圖等人出府之後,沮授轉回堂中,求見袁紹。

袁紹還沒離府,聞報,就也回到堂中,問他說道:“監軍怎麼去而複返?是還有什麼事麼?”

“明公,的確是有彆的事。”

袁紹便叫他落座,自也坐下,又叫堂吏奉湯水來,隨後乃才問道:“何事?”

沮授答道:“幽州之事。”

“幽州之事?”

沮授說道:“明公,公孫瓚善戰,劉虞是個文儒的長者,他對公孫瓚頗懷忌憚,今其二人雖然不和,然下吏擔心,劉虞或許還不敢和公孫瓚翻臉,因此,下吏有個小小的拙策獻給明公。”

袁紹心中一動,大概已經猜到了沮授要說的是什麼,徐徐問道:“監軍有何高策?”

沮授說道:“何不行挑撥之計?”

袁紹問道:“行挑撥之計?”

“然也。”

堂中沒有彆人,又則幽州的確是袁紹覬覦已久的,袁紹也就直言相問:“如何行之?”

沮授說道:“何不再叫劉和寫一封信送去幽州?”

袁紹問道:“再叫劉和寫封信,寫何內容?”

沮授說道:“叫劉和在信中大吐苦水,備述他在南陽被袁術扣留時所受之苦,並在信中攻訐公孫瓚,斥其包藏禍心,久則必為劉虞的心腹大患,以此來堅定劉虞與公孫瓚反目的決心。”

即便堂中無有彆人,話到此處,裝模作樣也是必不可少的了,袁紹故作猶疑,說道:“劉幽州忠厚長者也,且漢家之宗室,我用此策誆他,會不會不太好?如果傳將出去,恐將有損我的聲名。”

沮授說道:“這種事情何須明公親自出馬,就由下吏遣一人去找劉和暗中說他,便就可以。”

袁紹大喜,說道:“如此,那就按監軍此策行之。”

沮授應道:“諾。”

袁紹與沮授說道:“監軍才略無雙,真是吾之管仲也!監軍以後有什麼高策,都請監軍暢所欲言,不要隱瞞,都告訴於我,我必從善如流。”

沮授恭謹應道:“諾。”

次日再次軍議,因了前晚郭圖等人已經說動了袁紹,果然在選將用謀上,用了淳於瓊為討伐黑山軍的主將,不過許攸卻沒能從軍謀佐,沮授舉薦了田豐,袁紹因用田豐為此戰之謀主。

隨後幾日,袁紹一邊遣人往西邊的太行山穀中窺視偵查黑山軍的情況,籌集糧秣、調兵遣將,預備出兵討伐,一邊就等劉和把信再寫成之後,由沮授派人送去幽州。

如此等等,且先不多敘。

隻說冀州東南,兗州陳留郡中,這一天,為減輕戰敗的影響,張邈設宴,召諸吏集會,一乾吏員絡繹來到,獨陳宮遲遲不見身影。

等了許久,依然不見陳宮來到,張邈就派人去他的宅中尋他。

約小半時辰後,派去的那吏匆匆忙忙的跑回來,稟報說道:“明公,陳君他不在宅中。”

張邈愕然,說道:“不在宅中?那他去了哪裡?”問道,“可是出城遊玩去了?”

那吏說道:“也不是出城遊玩了。”說著取出了一封信,呈給張邈,說道,“此是陳君留下給明公的一封信。”

張邈拿過信,拆開封泥,取出信紙,看了幾眼,臉色微變,把信放下,默然不語。

堂中諸吏有人問道:“陳君此信,所寫是何?”

張邈還是沒有說話。

諸吏再三詢問。

過了好一會兒,張邈才悠悠地歎了口氣,說道:“公台信中言語,他南下往南陽去了。”

諸吏聞言吃驚,有人說道:“往南陽去了,他、他,他這是做什麼去?”想到了一個緣由,不敢置信,猜測說道,“莫不成,他這是投袁公路去了麼?”

堂中眾人猜測不定,都不知陳宮往南陽去乾什麼了。

事實上,陳宮並非是去投奔袁術,他是按自己之前所想,居然真的往投呂布去了。

張邈設宴的前一天,陳宮就已經偷偷地離開了陳留縣,隻帶了兩個隨從,南下前去南陽。

從陳留縣到南陽郡的路線大致如此:先從陳留縣出來,南下到扶溝縣,由此入陳國郡界,再從陳國一路南下,到汝南郡界,複由汝南郡界,轉而西行,最後入到南陽郡。

前後行程五六百裡,陳宮也算是千裡迢迢,於十餘日後,他到了南陽郡的郡治宛縣。

陳宮是個文士,不怎麼騎馬,而這一路上,頭前是為了避免張邈派人追他,後來是“身在敵國”,唯恐會被孫策部下的兵士發現他,所以他都是騎馬而行。

數百裡地下來,連著十來天,把他兩條大腿的內側都給磨爛了,從馬上下到地上,不僅大腿疼,因較長時間連續騎馬的緣故,走起路來也像是踩棉花,輕飄飄的。入到城中,陳宮也不去求見袁術,打聽到了呂布的住處在哪裡,就這麼輕飄飄的、忍著疼,徑直往呂布住處而去。

卻那呂布從汝南郡撤兵回到南陽以後,雖然當麵責備過袁術,袁術對他頗是銜恨,可到底呂布帳下勇將眾多,且他雖是敗兵,部下仍有兵馬不少,故袁術也不敢怠慢於他,給他在宛縣城中特地選了一處之前某家右姓的大宅院,供其居住。

到了這處宅院外頭,陳宮打眼看去,見那宅門口雄赳赳的站著百十個明盔亮甲、身材健碩的兵士,又沿著宅院牆壁的外側,一字排開,儘是壯勇的甲士值宿,合計一起,這宅院四周的兵士不下數百之多,——這些都是呂布從其軍中調出,來給他充當守衛的並、涼精卒。

陳宮略作整束,帶著那兩個隨從,牽馬到宅門之前,說道:“在下求見溫侯。”

雖然路上走了十幾天,渾身很臟,臉也灰撲撲的,看起來很不乾淨,並且走起路來,因腿疼、輕飄,也是一副歪歪斜斜的樣子,但陳宮畢竟是個士人,一身士人的打扮,胡須濃密,長相看起來亦頗威嚴。那門前守卒中的軍吏倒是沒敢輕慢,就問他說道:“君是何人?”

陳宮不報姓名,隻取出尺餘長的名刺一個,遞給那軍吏,說道:“你拿我的名刺去給溫侯,溫侯自就知道我是誰人了。”

那軍吏不識字,拿到名刺,也不知上邊寫的什麼,便應了一聲,拿著陳宮的名刺,入到宅內,去找呂布。

呂布正在後宅與侍妾們飲酒玩樂,聽聞外邊有士人求見。就問那來報訊的軍吏,說道:“是為何人?”

那軍吏說道:“他不肯自陳姓名,然我聞他口音,好像是兗州那邊的。”

說著,把陳宮的名刺遞上。

呂布接過來看,瞅見了陳宮之名。——他當然是知道陳宮的,上回“聯手張邈”打孫堅,就是陳宮的謀劃。因是看到陳宮名字,呂布頓時心中狐疑,想道:“原來是陳公台。卻是怪了,他為何不聲不響的,忽然從陳留到了我南陽?……莫不是又為張孟卓送什麼信來的麼?”

可又覺得就算張邈有什麼信給他,也用不著陳宮這樣的人來送。

呂布一邊這樣納悶的想著,一邊就叫那軍吏請陳宮進來相見。

軍吏於是出去,傳報呂布的命令,引了陳宮進宅。

陳宮把他的那兩個隨從和自己的坐騎都留在前院,自與這軍吏往後宅去見呂布。

入到後宅屋中,見裝飾奢華,圓柱上新刷過的紅漆熠熠生輝,屋宇往下垂著彩色的懸幕,榻、幾都是上好的木材,塗著黑漆,繪著紅色的圖案。案上放著的食具,或金或銀,耀人眼目。

一幫歌舞女樂,奏樂起舞於堂下,堂中主坐上,坐著一人,雄健魁梧,敞胸露懷,可不就是呂布?呂布身側左右各坐著三四個美貌的女子,在陪他飲酒。

其間的一個女子,跪坐在呂布的腳下,仰麵朝上,端起酒杯,遞到了呂布的嘴邊。

呂布滿臉喜悅,看起來非常高興,正要就著金碗飲酒之時,掃眼瞄見了陳宮到來,他便把那女子舉到自己嘴邊的酒碗推開,帶著些朦朧醉意,上下打量陳宮,問道:“閣下便是陳君麼?”

他雖知陳宮之名,但與陳宮沒有見過麵。

陳宮下揖作禮,說道:“在下陳宮,拜見君侯。”

儘管是因為陳宮的謀劃,呂布才敗於汝南,可呂布不是不講理的人,他知道他的戰敗與陳宮無關,導致他戰敗的罪魁禍首實是袁術,因此他對陳宮並無什麼怨意,相反,他還是頗為重視陳宮的名聲和智略的,聽了來人就是陳宮,他甚是熱情,說道:“君何時到了南陽?為何不遣仆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出城相迎。恰好我正飲宴,君快快請坐。咱倆痛飲幾杯。”

陳宮簡單地介紹過自己後,就保持著下揖的姿態,默不作聲,此時,安靜地等呂布說完了這句話,直起身來,抖了抖衣服,卻是說出一句話來。說道:“在下求見君侯,本來是有妙策進上,君侯既在飲宴,那在下不便打擾,便就告辭了。”說罷,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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