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帳下的諸將,以程普年歲最長,也數他最得人敬重,包括孫堅在內,都是尊稱他“程公”,而不呼其名字。不過程普並不是江東人,他是右北平郡人,右北平郡屬幽州,西為漁陽郡,東為遼西郡,可以說是漢家最北邊的疆土了,即後世之薊縣、遵化一帶,因為地處偏遠,文風不盛,所以當地土產的名士、名人不多,然又正因其地處邊疆,與北邊的胡牧接壤,戰爭頻繁,所以遠的不說,隻前漢以今,先後鎮戍此地的名將卻是著實不少,如那前漢鼎鼎大名的“飛將軍”李廣,就曾任過右北平郡的太守,傳說中的李廣射石,大約就是發生在右北平。
卻是程普一個北疆人,怎麼到了江左猛虎孫堅的帳下為將?
說來也簡單,當年黃巾亂時,程普是幽州州府的州吏,隨同幽州的部隊,不遠千裡,南下到豫州、荊州,參與平叛。剛好孫堅被平叛漢軍主將之一的朱俊,辟為了佐軍司馬,也參與到了平叛之中。機緣巧合,兩人相遇,竟是意氣相投,程普遂投到了孫堅帳下。
自從以後,程普背井離鄉,帶著他手下的幽州健兒,跟從孫堅征戰,一直至今,先破黃巾,再戰董卓,爭奪豫州,近十年間,凡孫堅涉及的諸場大戰,他無不與之。
一來他戰爭的經驗豐富,且長期以來,都是孫堅帳下的得用重將,二來他早年有過出任州郡吏的經曆,是以,他的眼界、見識卻是比祖茂強得多。
聽了孫堅“不急去定陵尋呂布主力決戰,卻救郾縣”的決定,祖茂不解他的意思,程普很快就明白了。走到掛在帳壁上的地圖前,程普摸著胡須,看了會兒,轉過頭來,操著帶有幽州口音的官話,說道:“明公,不去定陵,而救郾縣,是為了以逸待勞麼?”
呂布的主力仍在定陵不錯,但定陵現已被呂布所得,如果貿然進兵,前去定陵的話,呂布的部隊本就勇敢善戰,如今他們又有定陵的城池為禦,仗打起來,孫堅部不免就會處於劣勢,很可能會吃敗仗,故是,與其急忙忙的去定陵與呂布的主力決戰,的確是不如先把郾縣救下,從而爭取把呂布的部隊調過來,如此,攻守之勢頓易,處於戰場優勢一方的就是孫堅部了。
孫堅笑道:“知我者,程公也!”頓了下,又說道,“程公說的不錯,我正是欲以逸待勞,不過,這隻是我救郾縣,不打定陵的一個原因,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程普再去看地圖,忖思稍頃,猜到了另一個原因,說道:“是了,郾縣三麵環河,唯有西麵可做戰場,而南北亦不過四十裡寬。布兵中最為精銳的是並、涼鐵騎,四十裡寬的戰場,不利於他們的騎兵馳騁,反有利於我步卒列陣迎戰!明公,這一定就是救郾縣的另一個原因了!”
孫堅笑顧祖茂,說道:“卿知我為何不打定陵之故了麼?”
祖茂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明公神機妙算,茂不如也!”
孫堅便就下令:“多遣斥候,近探郾縣敵情,遠察定陵,傳令三軍,在此地休整一日,明天進兵!”
程普、韓當、祖茂等將凜然應諾。
韓當問道:“明公,現我軍所駐之召陵,在郾縣之東北,由此去郾縣,前有兩水為阻,後日攻打郾縣,敢問明公,具體戰法為何?請明公示下,也好讓末將等早做準備。”
郾縣北邊是滍水,南邊是澧水,兩條河流在郾縣的東邊彙聚,然後朝西南流淌,河還是那條河,但進入到汝南境後,就既不叫滍水,也不叫澧水,而便是汝水了。
從地形上來看,從召陵去郾縣,如果從東邊去,迎麵是滍水和澧水的彙聚處之河段,如果從北邊去,前頭是滍水擋道,如果從南邊去,則是澧水擋路,換言之,北、東、南三個方向,都需要過河,隻有西邊不用過河,可如果想要繞道從西邊去,首先就也得渡過滍水和澧水。
總而言之,要想進至郾縣城外,渡河是必不可少的,隻是選擇渡哪條河而已。
滍水和澧水都不是很寬,要說起來,渡過是不難的,唯是郾縣城西,現有魏越的部隊駐紮,那麼問題就來了,魏越又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孫堅部一旦開始渡河,渡北邊的滍水也好,渡南邊的澧水也好,或者東邊的那個河段也好,魏越肯定立刻就會知曉,必然會派兵前去阻截,這樣一來,再是不難渡的河水,也將會成為一個“該如何才能順利渡過”的難題。
韓當之此問,就是出於此因。
孫堅既然決定了先救郾縣,對此自然是心中早有計議。
他也走到地圖前,站在程普的旁邊,伸出手指,虛點了下郾縣城東,說道:“後日進兵,到郾縣東後,我親率主力,佯裝從這裡渡河,……”喚祖茂的字,手指又虛點了下郾縣南邊的澧水,說道,“大榮,我給你精卒百人,待入夜後,由此處悄悄渡河!渡過河後,先不要驚動魏越部,尋地埋伏。候至次日,我大舉渡河,魏越前來阻我之時,你出其後而擊之!魏越無備,其軍必亂,我趁勢麾軍競渡,與你東西夾擊,勝之易也!”
祖茂大聲應道:“是!”
呂布固是勁敵,若是呂布親在郾縣,這場仗的勝負,也許不好說,而現在郾縣城外的是魏越,此人雖有勇名,卻無智稱,無非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將罷了,哪裡會在孫堅的眼中?略施小計,料來定就能取得郾縣之戰的勝利。
隨後的戰事發展,過程與孫堅預料的不太相同,但結果卻如他所料。
在召陵休整了一天,部隊的精氣神得到了恢複,且在孫堅的親自循撫各營,鼓舞士氣之下,孫軍將士的鬥誌無不高振,於次日下午,孫堅率領部隊,拔營東進。
行四十裡,暮深的時候,到了郾縣的城東。
魏越已經得報,率領數百步騎,提前趕到了河的西岸。他騎在馬上,儘力眺望對岸的孫堅部情形。越看,他越覺得不妙。但見對岸塵土彌漫,人頭簇擁,旗幟如林,嘈雜之聲隔岸可聞,長長的隊伍,加上輜重車、民夫等,拉出數裡之長,觀其架勢,分明竟是孫堅部的主力來了!
魏越不覺想起他來打郾縣前,呂布對他的耳提麵命。
呂布當時教他,說,到郾縣後,不必急著攻城,等候孫堅援兵就是,料孫堅來救郾縣之兵,必隻會是他的彆部,人馬應不會太多,至多不過千把子人,等他們渡河之時,魏越可以“半渡而擊之”,從而以此獲得一場大勝。
魏越遵從呂布的命令,這些天來,也就“老老實實”地一直等著“孫堅彆部”來救郾縣,摩拳擦掌地期待能夠取得一個不遜色於張遼於短短一天內就攻下舞陽的戰功,卻是沒料到,堅兵來是果然來了,但來的,卻不是“孫堅彆部”,而居然是孫堅部的主力。
現今郾縣的縣城尚未攻下,部下的兵馬隻有千人,前有堅城、外有敵援,這場仗可該怎麼打?
饒是魏越勇悍,這時心中也不免打鼓。
之前的一個念頭重新浮上腦海。
之前他也曾擔憂過,萬一孫堅部來的不是“彆部”,而是“主力”的話,該怎麼辦?沒有其它對策,他隻有放棄郾縣,撤往定陵,與呂布會合,然後在定陵縣,與孫堅部決戰。
魏越躊躇心道:“眼前所來的堅兵,必是孫文台的主力無疑。我以千人之眾,絕非是其對手。罷了,我且舍了郾縣,撤去定陵便是!”
卻見對岸的孫堅部,沒有立刻渡河的意思,而是在遠離岸邊數裡的地方,挑選了塊平地,開始築營,他心中一動,又想道,“河兩岸的船隻,早被我燒毀一空,方今春天,雨水綿綿,此河雖不很寬,如今亦頗水深,無船是渡不得的,且現下天已深暮,又馬上入夜了,夜晚無船,更是無法逾渡,想來堅兵應是見暫時無法渡河,故打算在對岸歇息一夜,明天再做強渡籌劃的了。我卻是不需急著撤走。”
魏越不願立刻就撤,無有彆的緣由,這些天圍攻郾縣,郾縣的城池儘管沒有攻下,周邊附近的鄉裡,則都被他的兵馬搶掠一空,實在是搶到了許多的財貨,這些財貨,他不舍得丟下。正好見孫堅部似無今天渡河之意,他尋思著,恰好借此機會,把財貨收拾收拾,隨軍帶走。
財貨雖是要緊,到底孫堅的主力就在對岸,壓力很大,時間緊急,須得爭分奪秒。
魏越想到就做。
他留下了百餘步騎兵士,監視對岸的孫策部動靜,帶著餘下的兵卒,趕回營中,一疊聲地催促親信們,趕緊把掠來的財貨裝車,同時倒也警惕,又遣出了十餘騎兵,在郾縣城外設立警戒,以防城中因見援兵來到,而出城偷襲。
下達完了這兩道命令,魏越不忘派軍吏急赴定陵,給呂布報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