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負責去挑揀羸弱不堪戰者,逐之處營的魏越之外,餘下的諸將都跟著呂布回到了縣裡。
因為這次攻打潁川,是呂布到豫州以來,即將展開的又一次大戰,可與上次他攻打汝南相提並論,可以預見得到,孫堅聞訊以後,十之八九,是會親自帶領豫州兵的主力來與呂布的戰鬥的,故是,呂布把原本分彆駐於其所占領之諸縣的那些將校,於前日都給召到了他的駐地。
張遼、高順、宋憲、郝萌、侯成、曹性、高雅、氾嶷等戰將,或鬥將,俱皆都在,濟濟一堂。
眾將都披掛著精良的鎧甲,鎧甲上分彆繪畫了各類的圖案,有那喜歡彩色的,如高雅、氾嶷,還把衣甲塗染成了紅、黃等色,且鎧甲之外,多掛著錦繡綢緞織成的大氅、披風等物。
唯有高順,衣甲儉樸,既沒有繪圖於上,也無有塗抹色彩,更無什麼裝飾,坐於諸人中,竟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包括呂布在內的諸將,卻也沒有誰對此感到驚奇。
高順這個人,性格就是如此,清白威嚴,平時連酒不喝的,雖是個戰將,然在個人的生活上,卻比尋常的儒生還要對自己嚴格要求,基本沒有什麼喜好,口腹之欲、女色、財貨,一概不感興趣,並且謹言慎行,乃至話也不多,用後世的形容來比喻,卻如苦行也似。
縣寺的正堂坐北朝南。
堂之西牆壁上,懸掛著大幅的地圖。
圖中所繪的,便是豫州的形勢,以及豫州周邊,與豫州接壤的各州情形。不止豫州諸郡的城池、與豫州接壤的各州的城池,並且豫州境內的山川河流,悉在圖中。
觀此地圖,豫州境內,最西的是潁川郡,最東的是沛國,自潁川郡最西之輪氏縣,到沛國最東之虹縣,大體呈東西走向,長約八百多裡;最北的是魯國的汶陽縣,此縣在泗水的南岸,西與兗州的濟北國接壤,東與泰山郡接壤;最南的是汝南郡的弋陽,弋陽在淮水的南岸,南與荊州的江夏郡接壤,東與揚州的廬江郡接壤,從最北到最南,也是約八百來裡長,——當然,汶陽縣與弋陽縣不是南北正對的。
由西往東,豫州的諸郡依次是潁川郡、北邊的陳國與南邊的汝南郡、陳國東北的梁國,以及沛國,和沛國北邊的魯國。凡總共六郡,轄縣加在一起,八九十個,往昔太平年間,人口差不多有六百多萬。於今當然是沒有這麼多的人口了,地方上也很久沒有做過整體的人口普查,但粗略估算,怎麼說,也還得有個三四百萬人口,應是沒有問題的。
現在,汝南郡南部的十餘縣,被呂布占據;潁川郡、汝南北邊的二十來縣、陳國、梁國處於孫堅的治下。至於沛國和更北邊,被包在兗州、泰山郡之間的魯國,而下實是一個處於半自治,或言之,主要被地方豪強所統治的狀態,另一個則已完全成了徐州方麵的附屬。
豫州的此數郡,與兗州的數郡相同,都是在相對狹窄的地域內,縣城繁多。
尤其潁川郡。
潁川郡東西不到三百裡,南北隻有二百裡,而就在這麼快狹小的範圍中,卻竟有縣十七個。
那臨得近的縣,如荀貞的家鄉潁陰,與北邊長社縣的縣城隻有四十裡遠,與東北的許縣縣城、東南的臨潁縣城、西南的潁陽縣城,也是近似的距離。
再如那潁川東南區域的郾、定陵、舞陽、昆陽四縣,彼此的間距亦不過在五六十裡左右,最西南角的舞陽,與在其西北的昆陽,兩縣城的距離最近,也是僅有四十裡。
四十裡也好,五六十裡也罷,這麼短的距離,在太平年間,自是方便各縣的士人們外出遊曆,謁見彆縣的名士,抑或拜訪彆縣的親友,但於戰爭年代,放到打仗上來說,卻是極不利的,莫說騎兵,便是步兵,也可朝發夕至。
而且潁川此郡,一馬平川,基本無有什麼高山阻礙,從地形上而言之,也是極不利於守衛的。
如果一定要給潁川郡找一個在守禦方麵有利的條件的話,那就是潁川郡的河流倒是不少。此郡,可以說是整個豫州,乃至豫、兗兩州,河網最為密集的一個郡。首先,潁川郡之所得名,是因為潁水,這條河發源自輪氏縣的陽乾山,向東而流,貫穿了潁川整郡,這是一條河;其次,潁川的北邊有潠(xun)水、洧(wei)水,南邊有汝水,汝水又分出了好幾條支流,總而言之,這大大小小的六七條河,把潁川郡的十七個縣,大致分割成了六七塊。
但是,這隻是從地圖上看來的,是似乎有利於潁川防禦的一麵。
放到實際上說,這個所謂的“有利”,其實不值一提。
無他緣故,全是因這幾條河流都不是大河,河麵不寬,河水也不湍急,河水的兩岸又皆平原,無險可扼,是以,如果敵人來攻,這幾條河流頂多能起一個短暫的緩衝作用,用不了三兩天,甚至連船都不用找、連橋都不用架,隻需做足羊皮囊之類的浮具,敵軍就可輕鬆渡涉了。
潁川東南區域的昆陽、舞陽、定陵、郾,此四縣,西南接壤荊州的南陽郡,東與汝南郡接壤,四縣隔澧(li)水相望,昆陽、定陵、郾三縣在澧水北岸,舞陽獨在澧水南岸。
呂布這回打潁川郡,此四縣,或言之,舞陽、定陵、郾這三個沿澧水,從西往東一字排開的縣,即是他準備首要進攻之地。
呂布站在地圖前,手執鑲嵌著寶石,貼著金箔的直鞭,點了點舞陽等三縣,然後,把鞭子的頭落在三縣正中的定陵縣上,沿著定陵縣往西北劃去,經過六十裡外的襄城縣、再經過三四十裡外的潁陽縣,順著潁水,繼續向西北,又再過約四十裡,把鞭子停在了陽翟縣上。
陽翟,是潁川的郡治。
呂布扭頭,看向堂中的諸將,說道:“今攻潁川一戰,咱們先打舞陽、定陵與郾,把這三個縣,特彆是定陵打下以後,咱們乘勝北進,隻要能再把襄城、潁陽攻克,則陽翟在我軍囊中矣!陽翟既下,潁川全郡也就很快就能為我軍所有了!”
張遼細看地圖,提出了一個問題,說道:“明公,孫文台不會坐視不顧潁川落入我手的,他肯定會馳援潁川。他若到時,我軍該怎麼應對?”
呂布胸有成竹,將直鞭重新落回到定陵三縣,沿著三縣北邊的汝水,直劃到郾縣西南百裡處的平輿縣,——平輿,是汝南的郡治,孫堅之現下所住帳之地,他說道:“文遠,你說的不錯,孫文台當然不會坐視潁川為我攻占而不救,我也認為他一定會馳援潁川的。他馳援的話,頭一個抵達的地方,必定就是郾縣。那麼,咱們就先在郾縣,把他的援兵給收拾了!”
張遼說道:“郾縣?”
呂布說道:“不錯,我的計劃是:咱們三路俱進,分彆攻打舞陽、定陵和郾縣,舞陽、定陵兩縣,咱們全力把之打下,越早打下越好,而至若郾縣,咱們則假裝打不動,等到誘了孫文台的援兵到後,吾等於縣外的河邊設伏,趁其半渡而擊之,必可一擊而破也!”
舞陽、定陵兩縣都是一麵臨水,郾縣不然。
郾縣的北邊是澧水,南邊是汝水,澧水、汝水離郾縣縣城都非常近,而且兩條河水交彙於郾縣的東邊,這也就是說,郾縣的北、東、南,三麵都是河水。孫堅馳援的部隊是從東南邊的汝南來的,那麼等之到達郾縣城外後,郾縣北、東、南三麵俱水,他們如想進城,或者進至城下,與攻郾縣的呂布部隊對壘,就非得渡河不可,——而這,就給了呂布半渡而擊的機會。
這個作戰計劃,聽起來是十分完美和理想的。
卻是說了,萬一孫堅部不渡河怎麼辦?
呂布亦有對策,不等部將們詢問,主動說了出來,他笑道:“若是孫文台部不肯過河,那咱們也就不必再客氣了,隻管把郾縣打下便是。打下之後,依舊按我剛才說的方略,自進兵襄城縣。孫文台部若敢銜尾而追我軍,咱們就在襄城、定陵間,與他打上一仗!
“我軍自入汝南以今,與孫文台部也算是屢屢交手了,他的部隊雖然堪稱精銳,可其部主要是以南人組成,多步卒,少騎兵,平原野戰,卻斷非我部之敵!”
呂布與孫堅,這些月來,他們兩部的兵馬,的確是交戰頻繁,孫堅部的戰力,呂布已經摸清。
孫堅的嫡係,都是他從荊州帶來的,單純說戰鬥力的話,確然可稱一句精兵,但其最大的弱點,就是騎兵不多,並且不但騎兵少,善射能騎、嫻熟騎戰的將士更少。
於這一方麵,呂布的部曲要比孫堅部強得太多。
雖然呂布當初逃出長安的時候,是在城破大敗之後,隨行帶出的並、涼子弟不是很多,可能跟著他出來的,無不是以一當十、乃至以一當百的勇士,想他此前投到袁紹帳下之日,與黑山軍交戰,往往隻帶著十餘壯士,就能往返出入黑山軍成千上萬人組成的陣中,如入無人之地,且殺傷甚多,其人及其帳下勇士們的戰鬥力,由此即可見一斑。
那麼說了,既然呂布和他部曲的戰鬥力這麼強,卻為何從他進汝南到現在,已有不少時日,怎麼還一直沒能把汝南郡的全境攻下?而隻能與孫堅部隔汝水對峙?這乃是因為,孫堅部有汝水北岸的城池可守,呂布帳下的並、涼子弟,儘管騎射無雙,悍勇敢戰,但那是在野戰的場合中,用之攻城,則就力有未逮了。
實際上,呂布倒還真是盼著孫堅會敢率部來與他野戰的!
隻要孫堅敢這麼做,那呂布就有十成的把握,把之戰敗、殲滅。
張遼、高順等聽完了呂布的謀劃,各自尋思,分彆想了一會兒,都覺得呂布的這個計劃十分可行,因是無人再有異議。
呂布回到案前,放下直鞭,按劍挺身,顧盼諸將,說道:“軍令!”
張遼等人,立刻紛紛起身。
鎧甲上的甲片碰撞,嘩啦啦的,在堂中響個不停。
呂布等他們都站好了,開始下達命令,頭一個點名張遼:“張遼。”
張遼應道:“末將在!”
“給你兵馬千人,攻打舞陽!”
張遼應道:“諾!”
呂布移開目光,看向郝萌,令道:“給你兵馬千人,佯攻郾縣!”
郝萌挺胸凸肚,應道:“諾!”
“侯成、曹性。”
侯成與曹性應道:“末將在!”
“你二人不用從我攻打潁川,留駐城內,以防孫文台遣兵偷襲;待我大敗孫文台的援兵、攻下潁川以後,你兩人等我命令,我的命令一到,就儘起你兩人的本部,北渡汝水,北擊平輿!我則會率兵由潁川,從平輿的西邊向之發起進攻!我等兩部合力,平輿取如反掌!”
卻是不僅把攻打潁川的策略想好了,呂布還把打下潁川後的安排也都想好了。
侯成、曹性大聲應道:“諾!”
呂布最後說道:“宋憲、高順、高雅、氾嶷,還有魏越,你們從我進攻定陵。”
宋憲等將應道:“諾!”
呂布頓了下,做了個補充,也算是囑咐,交代張遼等將,說道:“這回攻潁川,不但要打出咱們自己的旗號,還要把張孟卓與咱們是盟軍的消息給散播出去!以招攬潁川的士心民意。”
張遼遲疑了下,說道:“潁川人文薈萃,海內之名郡也,借助張孟卓的名望,固是能夠有助於我軍將此郡攻取,可是明公,若是此事被袁公路知道?他倘使發怒,如何是好?”
呂布含著怨氣,帶著輕蔑,說道:“袁公路給咱們送來的兵、糧,你適才也是親眼見到了。他這般羞辱於我,難道咱們還能情願當他的鷹犬麼?
“又且,隻待咱們攻下潁川,趁勢掩取汝南之後,有此二大郡在手,比之袁公路,唯南陽一郡罷了,到的那時,誰附於誰,怕還是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