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成問道:“濟南?”
秦項說道:“是啊,明公!”
“你什麼意思?”
秦項侃侃而談,說道:“明公,田楷雖然自稱願投我徐州,但那是他在麵臨危局的情況下,為了救命而才說的。其話不足信之!要想保證我徐州北部泰山郡、琅琊郡的安全,使我徐北不受青州諸郡、青州黃巾的威脅,還得靠咱們自己!
“儘管曆城縣的南邊有濟北國和泰山郡可以為援,然而隻此一城,恐怕還是不足以控扼青州的!既然袁譚已經撤兵,而明公引我徐精銳步騎五千已入駐曆城,那麼以項之愚見,何不進擊東平陵,把濟南郡順道拿下?從而以之為曆城的根基?也不算是空走了這一遭。”
秦項說的此話儘管有理,但“打濟南郡”不在荀成此次出兵的任務表中,沒一點由頭的,秦項就突然冒出這麼個建議,引得荀成小小詫異。
荀成近些年久掌兵權,執掌方麵,城府漸深,因雖是不明白秦項的此個打濟南的念頭是怎麼冒出來的,卻麵不改色,從容說道:“打下濟南麼?”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等他接著做解釋。
秦項迎著荀成的目光,好像受到了鼓勵似的,果然接著往下說道:“明公,打下濟南郡的話,不但有利於我徐控扼青州,對我徐而言之,而且還有另外兩大好處!”
“哪兩個好處?”
秦項給荀成分析,說道:“占下濟南郡以後,明公再向東北方向進軍,逼臨樂安郡,我徐就可以完全或大致地控製住青州境內的大河南岸地區,自此便可依仗河水,抵禦冀州紹兵,同時壓製平原田楷,這是第一個好處。
“袁紹先與公孫瓚大戰於龍湊,繼又遣袁譚攻侵田楷於平原,大量的冀州、平原百姓逃難入到濟南、樂安,如果能把濟南打下,脅迫樂安,這些百姓即能歸我徐矣,這是第二個好處。”
加上平原郡,青州共有六個郡。
如果青州共有七郡,倒是可以七巧板比之,不過雖然六郡,卻亦可以近似比擬。
平原郡是第一塊板。
此郡呈東北到西南的走向,斜長三百餘裡,最寬處二百裡,窄處不到百裡,其西部的正麵迎對冀州,從西南到東北,依次與冀州的甘陵、渤海兩郡相接,——渤海的北邊就是幽州的涿郡、廣陽(北京)、漁陽三郡,平原郡距離幽州不到三百裡地;西南是兗州東郡;東北是海。
平原郡地處青州,接壤冀、兗兩州,北近幽州,黃河經其境內,論及其在冀、青、兗三州的戰略地位,著實是非常緊要,也所以,公孫瓚會表田楷為青州刺史,使他屯駐平原郡。
樂安與濟南兩郡,是第二塊、第三塊板。
這兩塊板處於平行的狀態,樂安在東北,濟南在西南,兩郡的大小相當,其西部皆與平原郡接壤;樂安東北是海,濟南的西南角與兗州濟北接壤,其南正處在泰山郡的西部上頭。
黃河從冀州南邊司隸校尉部,現為張揚占據的河內郡境內向東北而流,先進入兗州,縱貫東郡,然後流經平原郡的高唐、平原、安德三縣,隨之在西平昌縣的西南不遠處,折向東南,經過濟南郡與平原郡接壤的地帶,繼續向東北流淌,進入樂安郡,最終入海。
換言之,也就是說,黃河在青州的河段,約一半是在平原郡境內,另一半是在濟南、樂安兩郡的郡界或境內。如能把濟南占下,同時兵臨樂安,那麼徐州就能夠得到這半段黃河的地利。
有此東北部的半段黃河之地利,再有西北邊的曆城這座要隘,便是袁譚再來進犯,隻要徐州傾力以阻,青州他也進不來半步了。
至於剩下的四塊板。
一塊是陳買的齊國,齊國不大,是青州六郡中最小的一個,縱、橫皆不過百餘裡,不過因為富庶,轄縣並不少,計有六縣,其多是民戶數萬的一等上縣。
此郡呈西北向東南的走向,西南角與濟南接壤,西北和北部的一段與樂安接壤,北部餘下的邊界和西邊與北海接壤,南與泰山郡接壤,東南約四十多裡的一段與琅琊接壤。一個郡,與青州、兗州的五個郡都有接壤,是此郡雖小,實乃四通八達之所。也正是因此,青州的州治臨菑就在此郡,當然,臨菑同時也是齊國的郡治。——卻是陳買本就懷有雄圖,又理政於州治所在之縣,與州府的郡吏們大多相熟,因生靖難之誌,不辭荀貞之表,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塊是北海,北海是青州最大的縣,東西四百餘裡,南北寬處二百餘裡,南與琅琊接壤,北邊的西部臨海,北邊的東部與東萊郡接壤,北海的東部郡界向東凸出,被東萊郡包在了其中。
最後的一塊就是東萊郡了,東萊郡西與北海郡接壤,南、東、北三麵臨海,隔著最寬處有四百餘裡、最窄處二百來裡的渤海海麵,北與遼西、東北與遼東、東與樂浪,此幽州三郡相望。
秦項話裡說的第二個好處,大量的冀州、平原百姓逃入濟南、樂安雲雲。
上次袁紹與公孫瓚交戰的地點,龍湊,此地離平原郡不遠,有許多的附近百姓為避戰亂,流離他鄉,跑到平原郡的不少,未等他們回去,袁譚帶兵殺到,沒的辦法,隻好繼續向東逃難。並且這次東逃的,不止那些冀州百姓,還包括了平原郡本地的百姓。
荀成出了泰山,進入到濟南郡後,沿途所見,多是此類難民。
到了曆城,聽趙雲說,早在袁紹、公孫瓚鏖戰於冀的時候,因為平原郡處於冀州的東部側翼,就已是紹兵、瓚兵常相交戰的地帶,郡內的百姓本就飽受兵災之害了,而袁譚與田楷開戰以來,雙方又都掠奪各縣的百姓,以充實本軍,平原郡中諸縣的百姓因是更加的苦難不堪,據潛入平原,偵查袁譚、田楷雙方戰況的斥候們回報,平原郡內各縣,幾乎野無青草。
什麼叫“野無青草”?青草都被百姓吃光了!可見平原郡百姓所遭受的困苦程度!那些逃入濟南、樂安的,實都是若還留在平原,則就真的一點也活不下去了的。
秦項補充了一句,說道:“明公,那些逃到濟南、樂安的細民,沒有謀生的門路,料他們將來的結局不外乎要麼成為濟南等郡豪姓的徒附,要麼被遊蕩到的黃巾賊裹挾,淪落為賊寇。與其如此,何如把他們遷入徐、兗?叫他們為主公屯田,既可得保衣食,又可充實軍需。”
至此,荀成自以為,已經大概明白了秦項何以會提出打濟南的原因,便說道:“元長,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這幾個好處確是是有,但我兄隻令我馳援平原,未令我攻打濟南。攻打濟南之利,誠如卿所說,然齊國相陳買,方被我兄表為青州刺史,而他現下就在濟南郡內,我如貿然取攻濟南,勢必會與他生起戰端,這或許會不利於我兄招攬於他。”
秦項目視荀成,說道:“明公,攻打濟南,還有一個好處!”
“什麼好處啊?”
“這個好處是對明公的好處。”
“對我的好處?對我有什麼好處?”荀成旋即醒悟,笑道,“元長,你是說軍功麼?”
秦項說道:“不錯,項說的,就是軍功!明公,今亂世也!丈夫無軍功,何以榮貴?”
荀成今年三十來歲了,蓄成了一部尺餘長的胡須,黑黝黝的,頗是茂美。他平時對自己的這部須髯非常愛惜,引以為榮,常以須囊盛之,這會兒因沒在外邊,是在室內,故未套須囊,他撫須而笑,說道:“元長!主公,我兄也!我何須以軍功取榮貴?”
秦項說道:“主公雖是明公兄長,現今明公的確是我徐州軍中的方麵重將,能與明公比者,不過許將軍、樂將軍兩人而已,徐將軍勉強可算半個。但明公,這次主公征兗,許、樂兩位將軍,可都是屢建大功啊!我風聞之,主公似是有意上表朝中,請封許、樂二將軍侯爵!”
荀成笑道:“此事我知。我兄已在與我的信中對我提過此事了。君卿、文謙,於此回伐兗戰中,確然戰功卓著,非以封侯,不足酬賞。”
秦項說道:“明公,許、樂二將軍將封侯,可明公呢?今日封侯,明日或許就不複再為偏裨矣!且樂將軍今以偏將軍,領山陽太守,小荀君是主公的智囊,主公豈會將他久置兗州?料待小荀君還徐,兗州刺史之職,則非樂將軍莫屬矣!明公自以主公弟而不需軍功取榮貴,然榮貴何如樂將軍?”
偏將軍、裨將軍,這兩個軍職,是將軍中最低者,從其名號就可看出,一“偏”一“裨”,尚在雜號將軍之下,隻比校尉高一等。秦項“明日或許就不複再為偏裨矣”,這話是在說,也許用不了多久,許顯、樂進就能升遷為雜號將軍,成為正兒八經的一軍之主了。
秦項此話有理。
他底下的那句,等荀攸回到徐州,也許樂進就會接任兗州刺史,此話也很有道理。細細思之,還真是會有這種可能性。
有道是:一步落後,步步落後。這回落在了許顯、樂進的後頭,他倆得了侯,哪怕是個亭侯、關內侯,也是個侯爵,並且這一回,在方麵之任上也許還會落在於樂進的後頭,那下一回,在軍職的升遷、官職的升遷上會不會持續地落後於他兩人?
荀成聞言沉吟。
秦項繼續說道:“明公,兗州的戰事基本已告一段落,揚州那邊,目前不可能開戰,呂布雖侵據汝南半郡,可孫豫州足以抗之,也不需我徐再出兵馳援,現下唯一能夠立功的地方就是青州了!
“主公前任明公以泰山太守,命明公屯駐泰山郡,原本就是想把攻占青州此任,授予明公的!而下主公雖表了陳買為青州刺史,此權宜之策也,項料主公必仍有取青之意!既是如此,明公何不趁此來曆城的機會,攻下濟南郡?不僅可由此而獲軍功,且亦順承主公之心意也!”
荀成起身,下到堂中,撫摸著胡須,在室內踱了幾步,心道:“元長言之有理。目下能獲軍功的地方,確是隻有青州了。不過無有我兄的命令,我卻是不可輕啟戰局。”
他做出了決定,吩咐秦項,說道,“元長,你為我書信一封,備述取濟南郡之利,待我修改、謄寫之後,便即送去徐州,呈與我兄。要不要打濟南郡,等我兄的檄令傳來再說。”
秦項大喜,應道:“諾!”
他頗有文采,片刻功夫,即把書信寫好。
荀成看了,略作修改,謄寫一遍,便遣快馬送呈徐州。
……
數日後,荀成的信到了郯縣的徐州州府。
荀貞收到,展開觀罷,笑與在座的陳群、程嘉等幾個吏員說道:“君卿、文謙揚威於兗,仲仁枯坐泰山。他終是忍不住了。”
陳群稍作思忖,便就猜出了荀貞為何說出此話,笑問道:“敢問明公,可是仲仁求戰了麼?”
“是啊,他在信中說了一堆打濟南郡的好處,攛掇我攻打濟南。”
陳群略微蹙眉,說道:“濟南?”
荀貞問陳群和程嘉等,說道:“長文、君昌,卿等覺得濟南郡可不可打?”
陳群低頭想了一會兒,抬起臉來,回答說道:“田楷雖稱願投明公,然料他一定不是真心相投,隻憑曆城一地,的確不好扼控青州,打下濟南郡,對我徐州的好處確實多多。單從軍事來看,濟南郡可打。”
“哦?”
陳群說道:“濟南郡南北、東西皆不足二百裡,太守吳輯,清談士也,非知兵能戰者;陳買現雖還在濟南,但他遲早是要回他的齊國去的。仲仁、子龍兩部,合計兵馬七千,此悉我徐州精卒也。候陳買還齊,仲仁、子龍沿濟水南、北,兵分兩路,向東略進,三五日內,即可攻下濟南全郡了!”
濟南、濟南,從濟南郡的名字來看,好像這個郡是在濟水南邊的,其實不然,濟水是從此郡的中間穿過的,把之分成了北、南兩部,兩部地域的大小基本相同。
曆城,在濟南郡的最西北邊,就在濟水的南岸。
荀貞笑道:“卿言單從軍事,如此,必然還有下文,我洗耳恭聽。”
陳群說道:“但從政治影響來看,濟南卻是不可打。”
荀貞笑道:“你是在顧慮我剛表了陳買為青州刺史吧?”
陳群答道:“正是。”說道,“明公才剛表了陳買為青州刺史,陳買不似孔北海,不貪虛名,欣然應之,正可趁此機會,試試看能否把他攬入帳下,今如貿然攻打濟南,則不複言矣!”
程嘉連連搖頭,不讚同陳群“試試看能否把他攬入帳下”的話,說道:“不聞劉義遜言,陳買此人,素懷靖難之誌,是個頗有野心之人麼?主公前表他為青州刺史,是為借他之力,抵禦袁譚入青州;他應主公之表,則是為借主公之威而得青州刺史之實。以我料之,他最多會與主公虛以為蛇,以鞏固他在青州的權力,但十之八九是不會接受主公的延攬,並最終極有可能是會與主公為敵的!”
程嘉這話,把荀貞與陳買間的關係說得清清楚楚,說白了,荀貞與陳買是互相利用。
荀貞利用陳買阻止袁譚侵入青州,以免在徐州暫時兵力缺乏的這個空當,青州竟為袁紹所得。
陳買則是順水推舟,借荀貞的此表,撈到青州刺史的實權位置,在最初的時候,為了加強、穩固他的這個青州刺史,他也許會與荀貞較為親善,但出於他個人的野心,他卻很大可能性,不會投到荀貞的陣營,甘願做荀貞的臣屬。
陳群說道:“雖是如此,前方表之為青州刺史,旋即發兵攻濟南郡,落入天下英雄眼中,未免顯得我徐州反複過甚!恐會有損明公於海內的清名。”
荀貞聽到這話,不覺嘿然,心道:“鮑信罵我是董卓,孔融也罵我是董卓,我無非是為了百姓,做了點該做、也必須做的事情,卻就落得這般惡聲,‘清名’?我現於海內恐怕不是‘清名’,而更多的是罵名罷!”歎了口氣。
陳群問道:“主公緣何喟歎?”
荀貞悵然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今我知此話意矣!”
陳群、程嘉等相顧愕然,不知他何來此句感歎。
荀貞亦不多言,順著陳群、程嘉的話頭,說道:“長文所言甚是。”問程嘉,說道,“君昌,那以卿見,這濟南郡是趁著仲仁在曆城的機會,打一打,還是不打?”
程嘉說道:“長文於軍事上的分析是挺對的,打濟南郡的話,現下荀將軍就在曆城,確是不費什麼事,得之不難;已有子龍部兩千甲卒屯在曆城,打下濟南後,荀將軍給他留下千人,便足以鎮守郡中,也不需再占用我軍的多少兵力。打,是完全可以的!”
“奈我清名何?”
“找個借口便是!”
這話正合荀貞之意,他問道:“找何借口?”
程嘉說道:“荀將軍今領兵入曆城,雖是應田楷之乞,說到底,卻也是為青州禦強敵。主公出了兵馬,那麼青州出些糧秣,是不是理所當然的?可叫荀將軍傳檄濟南太守吳輯,命之奉送糧草。”
陳群問道:“若是濟南郡給呢?”
程嘉笑了起來,笑得他那頷下的稀疏胡須晃動,笑得他那大鼻子的鼻孔往兩邊張開,他撚著八字須,說道:“它若是給,就再問它要。”
荀貞、陳群等人皆亦不覺而笑。
順勢而取濟南、進一步控扼青州的軍略,就這麼定下。
主簿陳儀在座,他一杆妙筆可以生花,給荀成回信的事兒便交給了他。
等他寫成,荀貞過目罷了,即令送去曆城,給荀成。
陳群等人散後,荀貞伸了個懶腰,見日頭西落,暮色已至,打算回去後宅。
這時,一吏來到堂外,稟報說道:“兗州州府的公文送到。”
荀貞命送進來,打開才看了兩眼,頓便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