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如人頭大小,盒中裝的是個人頭。
打開盒蓋,露出裡邊的首級。那首級須發蓬亂,胖乎乎的臉,眉毛稀疏,眼睛閉著,鼻子很大,嘴巴很小,卻是不久前才被吳資表彰過的冤句縣令。
原來,這個冤句縣令為官不仁,魚肉百姓,在冤句的民憤很大,被荀貞派去冤句等縣巡視的吏員們,因是收集了此人犯過的罪行,稟與荀貞,荀貞便令把他殺了,以攬冤句的民心,並令把他殺後,取其人頭,送來定陶,以遣傳示定陶、乘氏等新得之縣,顯示徐州的愛民。
淡淡地瞧了眼這冤句縣令的腦袋,荀貞吩咐說道:“先掛在定陶城頭,示眾三日,然後送去乘氏等縣,分給各地的縣民、鄉人觀看,叫各縣的縣吏,把此人害民的諸事,詳細地說與本地的百姓知聞。叫百姓們知道,凡是貪官酷吏,我徐州一個不容!”
奉人頭進來的那軍吏恭謹應諾,見荀貞沒彆的指示了,遂捧了裝著人頭的木頭盒子,倒退出堂,自去傳達荀貞的命令,辦理此事。
因了冤句縣令的人頭,倒是讓荀貞想起了另一事,他惋惜地對戲誌才說道:“惜乎未能追上定陶縣令。定陶縣令這樣的令長,才是百姓需要的好官啊!誌才,昌邑、定陶是山陽、濟陰的郡治,這兩個縣非常重要,縣令的人選不可輕忽。我想著把岑竦調來,任為昌邑令;把陳矯調來,任為定陶令,卿以為此二人能勝任否?”
岑竦家在冀州趙國的易陽縣,是荀貞當年在趙國、魏郡任官時候的故吏,因欒固所舉而得被荀貞辟用。
在眾多的趙、魏故吏中,岑竦乃是頭一個舉宗投荀貞的。
有一次,荀貞兵不利,有不少的士兵逃亡,岑竦也回家去了,便有吏卒對荀貞說“岑竦逃跑了!”荀貞不相信,說:“叔敬是個信義之士,絕不會棄我而走的,他這肯定是為我募兵去了。”旬日之後,岑竦果然攜宗族子弟、鄉人百數歸來。有人就問他:“你既然是回家召宗人以助明公去了,為何不先對明公說呢?”岑竦答到:“事急,不暇報。”那人又問他:“你就不怕明公誤會你麼?”岑竦答道:“明公知我是什麼樣的人!”
主臣相知如是,故而,儘管岑竦說話不太利落,舌不協律,然而卻是極得荀貞的信任和重用。
荀貞當日攻取徐州,在下邳郡打了好幾場的硬仗,戰事結束以後,考慮到此郡可能會不易治理,因任了岑竦出任此郡郡治下邳縣的縣令,輔佐樂進,安土撫民,一直到今。
陳矯是徐州廣陵郡的東陽縣人,荀貞前為朝中拜為廣陵太守,到廣陵任上的時候。辟用了一批廣陵本地的士人,陳矯是其中相當傑出的一個,也是荀貞的故吏了。
荀貞占據徐州以後,任了陳矯擔任郯縣令。郯縣是徐州的州治,絕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出任此縣的長吏的,由此也可見荀貞對他的信賴和器重。
岑竦、陳矯兩人之前治理的下邳縣、郯縣,都不是好治的縣,換而言之,可稱一個“劇”字,而他兩人卻都能把境內治理得妥妥當當,不說路不拾遺,至少士民安居樂業,以這份才乾而言之,如把昌邑、定陶交給他倆,想來應該是能讓人放心的。
戲誌才說道:“岑叔敬的父親曾任左馮翊,在官清廉,一介不取,有政聲,叔敬乃有其父風,施政以寬,交友以信;陳季弼沉雅清淨,明略過人,此二君俱君子之器也,而有乾才,用於昌邑、定陶,必能安定地方,不忝厥職,不會辜負明公的冀望。”
便就定下任岑竦為昌邑令,任陳矯為定陶令。
卻是說了,縣令的品秩雖然不高,但是治理地方,其實靠的正是縣令長這一層級的官吏。
縣令長這個位置,乃是上通於州郡、下達於鄉裡,是直接麵對百姓的。
能不能把兗州順利地融入徐州,能不能把兗地的士心、民心順利地收攬到,不是靠荀貞在徐州發布幾道號令,也不單是靠刺史、郡守的德行和政措,更多的靠的誠然就是各縣的縣令長。
這也是荀貞為何會在前兩天,派出吏員,分赴濟陰郡的各縣,巡查各縣情況、了解現下還在任的各縣令長之政績的原因。
他為的就是沙汰無能、貪酷之徒,以從基層入手,為徐州消化兗州,打下堅持的基礎。
定陶、昌邑兩縣以外,其它那些新得的兗州諸縣,如冤句縣之類,凡是縣令長不合格的,一概先就地免職,然後視其罪過,或殺或逐,至於空出來的位置,亦是悉從徐州調吏充任。
不過,其它的那些縣,沒有定陶、昌邑重要,卻是不需荀貞親自擇取人選,由荀彧負責即可。
與戲誌才說完正事,荀貞把調岑竦、陳矯來兗州的命令,寫成檄文,喚人即刻送去徐州,叫留鎮郯縣的荀彧按令辦理;然後,荀貞與戲誌才又閒聊了幾句。
說到了幾天後的宴會。
為了穩固地方上對他的支持,曹操在東郡宴請東郡的縉紳;與曹操近似的,為了延攬兗州的士心,卻是與曹操不謀而合,荀貞也打算在兗州搞一次宴會。
宴會的地點,定在了山陽的郡治昌邑。
時間定在了四天以後。
早在數天前,奉了荀貞的軍令,邀請已得各郡之士紳,到山陽赴宴的吏員們,已經都趕去了各地。因為路程遠近不一的緣故,出去邀請各郡士紳的吏員,有的已然回來,有的還沒有回信。根據已經回來的那些吏員的稟報,這次邀請的情況,看起來不太樂觀。
回來的吏員多是負責濟陰、山陽這兩個郡之各縣的,按他們的說法,至少有小半被邀請的對象,都托辭生病,不肯賞荀貞這個臉;又有小半,則是不置可否;餘下的大約半數,雖然接受了荀貞的邀請,但是又有小半,是不情不願的;欣然肯來的,隻占了總數的四分之一不到。
荀貞說道:“自入兗以今,我再三嚴申軍令,不敢說我軍所到之處,與地方士民秋毫無犯,但是凡有敢擾民者,無不行了軍法!我軍的軍紀,莫說黃巾,便是曹孟德帳下的兗州州兵,怕也比不上的吧?且我每到一縣,必先延請當地的耆老與賢德之士,像那張儉,我還是親登門拜訪,論之敬老禮賢,我也不算做得差。然這各地的士紳,卻還是這般地抵觸於我徐州!”
單從話意看,似乎充滿了不解,而從語氣上聽,卻是沒有一點的迷惑。
這是因為,兗州士人為何會冷淡對待徐州的緣故,荀貞事實上,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
緣由總共有兩個。
一個是,這回攻入兗州,畢竟是場戰爭,既然是戰爭,就難免會死人,而一死人,兗州本地士族家的子弟,也就不免會有遇害的。比如那山陽督郵伊興等人便是。他們都是各家、各縣的名人,在州中頗有親戚、朋友的,他們這一死,他們的親戚、朋友肯定傷痛,對荀貞亦即不會有什麼好感,相反的,極有可能還會仇視於他了。
再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緣由,就是陳宮對張超說的那些話中的一句,“我是與不臣天子、狼子野心者為敵”。徐州、兗州都是漢家的州,沒有天子的旨意,徐州無緣無故地來打兗州,你荀貞之是想乾什麼?你此前占據徐州,已是擅自興兵了,但那是你們徐州的事,我兗州可以不理,而你現在又以討剿黃巾為借口,結果來打兗州!你荀貞之是真的無視都城皇宮裡的天子,是真的要做董卓,是想要翻了漢家的天麼?
也不能說兗州的士大夫們,對漢家都是忠心耿耿,如果真的都那麼忠心,曹操的那個兗州刺史,他就當不上;可是說到底,荀貞畢竟還是少了一個“大義”,擅侵兗州這點,確是說不過去。士大夫們都是要臉麵,都是標榜忠正的,荀貞既無“大義”,他們自也就不會配合。
這是人心。
對此,戲誌才亦無良策,說道:“主公,亦無須著急。兗州的士紳,現在是還不了解主公,以主公之仁德,遲則三兩年,早則一兩年,必能儘收兗士之心!”
荀貞不想這麼久。
他有個久已有之的念頭,在打下山陽郡時,重新萌發出來了。
荀貞沉吟說道:“誌才,我有一個想法,不知能否可行。”
“什麼想法?”
“說實話,這個想法我是早就有了的,但之前咱們在徐州,地處偏遠,不好實施。現在咱們打下了兗州的泰半,也算是入據到中原腹地了,我的這個想法,似乎可以實行了。”
荀貞的話勾起了戲誌才的好奇,他笑道:“主公,你到底是何想法,快說吧,不要賣關子了。”
荀貞摸著髭須,悠悠說道:“誌才,你說咱們能不能把天子迎到昌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