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榮因是降將,雖得荀貞信用,現今於荀貞帳下位僅次荀成、許仲兩人,為裨將軍,監廣陵一郡兵事,而其實並不為彆將親近,之前受他節製的陳褒、文聘,以及現仍為其部下的關羽、蘇正、文魏等,多隻是從命而已,私下與他幾無往來,獨陳褒甚敬重他。
徐榮自知身份,對此倒是並不介意,反正隻要荀貞信任他,部下肯聽從軍令,對他而言之,這就即可了,而且他也並非孤家寡人,除了關羽部等外,他的手下也還是有他昔日的舊部的,比如部曲將吳明、軍侯夏慶等,都是跟隨他很久的老鄉,軍伍之餘,時常相聚,亦得其樂。
他想對荀貞說的為難事與這些無關,他想說的是“如今手下快要沒兵了”的事兒。
荀貞最近的兩次調兵,一次往兗州派兵,一次往九江派兵,都主要是從廣陵抽調的,先是調走了陳褒,接著又調走了文聘,這就導致廣陵的駐兵急劇減少,現下隻有約兩千人了。用此兩千人守境尚行,若是對外用兵,那便是大大不足,完全不夠使用了。
聽完了徐榮的為難訴說,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君雖名將,難為無米之炊,我自知也。我已令幕、州兩府擴建部曲了,前日接幕府上報,已從伯禽的屯田兵中料得了三千勁士,並遣了得力的乾吏正在淮泗招募精勇,高堂隆諸君也已回到泰山,正為我募取悍勇。至多到下月初,早則本月底,初步的擴軍便可完成,到時我會優先撥給你,以補充廣陵兵力。”
徐榮喜道:“若是如此,最好不過!”
荀貞沉吟片刻,說道:“君既提及此事,我正有一件事想要與君商議。”
“敢請將軍言之。”
“幕府中有人建議我,不如重申正卒之役,改募兵為征兵,君意可否?”
“募兵”、“征兵”是兩種不同的兵役製度。
前漢時,承襲秦製,采用的是征兵製,以帝國內編戶齊民中的適齡男子為征兵對象,除宗室、貴族子弟等有詔命免除服役的,以及身高不足六尺二寸,即“罷癃”的,其餘都要服役,最早是十七歲便到應征之齡,文帝時推遲到二十,昭帝以後皆以二十三為始,法定的服役期限為兩年,第一年稱為“正卒”,主要是接受軍事訓練,在地方服役,役滿一年後,或先行歸田,以後再應征,或接著當一年的“衛士”或“戍卒”,衛士服役於京都,戍卒服役於邊疆。
到了本朝,雖沒有明文取消征兵製,一些郡縣依然會把適齡的男子之戶籍改為軍籍,比如而今剛到鄭玄門下求學未久的崔琰,他年輕時好擊劍、尚武事,之所以後來折節讀書,便是因在他二十三歲那一年,他的鄉中長吏把他的戶籍從不服役的“小男”改為了需服役的“正卒”,
依按漢家律法,“能通一經者”是不需要服役的,崔琰因此而感到了恥辱,從而才發奮求學,但因光武帝罷省內地的郡國兵,征兵製在內郡基本上已經廢弛,所以崔琰雖是被“鄉移為正”,卻並沒有參加正卒的訓練和編入郡兵。至於邊郡,因為麵臨的軍事壓力大,故而在這方麵要比內郡執行得嚴格,正卒的征用、訓練活動仍在正常進行,然地位也已遠不能與募兵製相比。
追溯本源的話,募兵製實際上於漢初時已有,到武帝時及以後,此製漸盛,再到本朝,特彆是在中央和內郡,更已成主流。
首先,羽林、虎賁郎、南北宮衛士、北軍五營、城門兵、司隸校尉屬兵,包括靈帝時的西園八校尉部等等屯駐、戍衛京城的中央部隊都是招募而來的。
其次,因內郡已普遍停止正卒之役,這就導致內郡的武裝力量不足,平時尚好,一旦出現賊患,各州郡縣的長吏們就必須得要充實本地的兵力,兵從何來?征兵製已廢弛,亦隻能由募來,也就是說,州郡的武裝力量大多也是招募而來的。諸侯討董之際,山東諸州、郡的長吏們紛紛自行募兵,行之如素,無人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實際即是緣於此一不成文的慣例。
征兵製與募兵製相比較之,各有利弊。
總體來說,募兵的素質高於征兵,這是募兵之利。征兵製下,適齡男子從軍不僅得不到賜錢,還要自備弓弩衣裝,而募兵製下,除衣糧弓弩由國家供給外,還要領取相當數量的賜錢,要他們效命用力還得常有賞賜,因此一般說來,募兵可能會帶來財政上的緊張,此是征兵之利。
但話說回來,之所以本朝會募兵盛行,卻是有深刻的政治、經濟原因的。
在政治上不能有限地控製土地兼並的現象,使越來越多的土地集中到了少數人的手中,導致失地的流民日多,使征兵對象銳減,反過來,卻增加了募兵的對象,此其一;農民的經濟負擔因調製等的推出而增加,貧苦農民為求生計,乃應募為兵以獲得賜錢,此其二;隨著地主勢力的增強,宗族、賓客對大地主的人身依附也越來越強,使得私人部曲規模漸漸擴大,一些豪強地主為謀求功名,率領私人部曲應募為兵,給募兵製的盛行推波助瀾,此其三。
徐榮雖非農家出身,卻也是從底層成長起來的,他不太懂政治,卻深知底層百姓的不易,聽了荀貞的此問,他欲言又止。
荀貞笑道:“君有何言,儘管說來!”
徐榮說道:“榮昔在家鄉,多見因應征正卒而致破家者,徐州雖比幽州為富,近年來屢經戰亂,民戶凋殘,明將軍此前數舉政,務以休養百姓為要,今如大行征兵,恐失明將軍本意。”
徐榮與劉備、張飛同州,他也是幽州人,家在遼東,是邊郡,仍在實行征兵製,故此於征兵製對貧苦百姓的負擔有親眼之睹。
漢家雖說是“三十稅一”,田租似是不高,可好處卻不是落在了貧民身上,而是被地主豪強得去了。貧民無地,隻能租種地主之田,通行的私租租率是百分之五十,乃至一半多,除此之外,國家征收的“三十稅一”也是由貧民上繳,貧戶負擔之重,由此可知,不但田租重,還要交口錢、算賦、訾、芻稾等稅,國家出現財政危機時,還要不定時地接受“征調”錢帛。這些是財物上的繳納,國家和地方有事時,還需應勞役。
林林總總,如果再被征兵,等於說是還得自備弓弩衣裝,即使不用他們自備,可至少他們要離家一年,亦即其家中在一年內都將缺少一個壯勞力,這對百姓的負擔將會太大,也難怪徐榮說“多見因應征正卒而致破家者”。
固然,如實行征兵製的話,會減輕州裡的負擔,可也正是考慮到了百姓的負擔,所以荀貞才沒用接受幕府中吏員的這個提議,他這時拿這個問題來問徐榮,真正的用意是想考量一下徐榮有無憐民之心,畢竟徐榮雖是軍人,可越是軍人,越得知道顧惜百姓,不然難成“王師”。
聽了徐榮的回答,荀貞笑道:“君言甚是,與我意正同。”心中定下,將來如到了出兵揚州之時,可用徐榮為一方麵之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