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婢養的豎子,什麼‘要讓海內見中興之主’,什麼‘我袁氏家室遭到屠戮,不可再北麵事長安’!這個婢養子也知我袁氏受戮?要非因他不肯老老實實地在渤海待著,偏要搞什麼討董,還自立為盟主,董賊又豈會誅我袁氏家室?我從父和我阿兄又豈會死於非命?”
雖然兩天前袁紹信到時,袁術就大發了一通雷霆,可每當想起此事,他還是忍不住怒火上湧。
因受袁紹牽累,死在洛陽的袁氏族人中,最讓袁術心痛的便是袁隗和袁基兩人。
袁隗是袁術和袁紹的從父,袁隗對袁紹很好,對袁術也很好,袁隗之死,實是令袁術痛徹心扉。袁基和袁紹、袁術,按血緣來說,三人皆為袁逢之子,是兄弟關係,隻不過袁基、袁術兩人同產,袁紹則是婢女所生,也就是說,袁紹和袁基、袁術是同父異母,袁術素覺袁紹母賤,一直都看不起袁紹,他和袁基的感情與他和袁紹的感情相比,簡直天壤之彆,無法相比,聞得袁基死訊時,袁術著實傷痛,大哭一場,差點吐血,對袁紹也就因此而更加痛恨了。
積怨之下,接連收到袁紹“欲立劉虞為帝”的來信,袁術更是憤恨。
袁紹所謂“要讓海內見中興之主”,所謂“不可再北麵事長安”,袁術豈會不知這些隻是借口罷了?袁紹的本意顯是為了控製“王命”,立了劉虞為帝後,將之掌控手中,從而號令海內。
袁術罵道:“昔董賊欲行廢立,袁紹這婢養的是怎麼回答的?‘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若公違禮任情,廢嫡立庶,恐眾議未安’。那時他這麼回答董賊,現在他卻要彆立‘天子’了?憑他也配?這婢養的豎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罵得興起,狠狠拍打案幾。
堂下的將、吏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大聲喘氣。
他們熟知袁術的脾氣,知道袁術有個逆鱗,那便是袁紹。
以前在洛陽時便是如此,因嫉妒袁紹得士人傾心,每提及袁紹,袁術就會怫然變色,縱便不說,亦心中不悅,袁紹當了聯軍盟主、袁隗和袁基死後,在袁術麵前,就更提不得袁紹了。
這種情況下,沒彆的什麼好辦法勸解,隻有等袁術發夠了脾氣,暫時消了氣,才能算罷。
袁術發了一通脾氣,把心中的邪火發泄出了大半,情緒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早就注意到堂下諸人中,他的長史楊弘似有話想說,剛才正發火,沒有興趣問,現在情緒漸平靜了,遂開口問道:“德業,你幾番欲言又止,可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明將軍在上,弘確有一事稟報。”
“何事也?”
袁術剛發過脾氣,情緒雖漸平靜,畢竟心情不好,楊弘有點擔心他會再發怒,吞吞吐吐。
袁術不耐煩起來,說道:“有話就說,囁囁嚅嚅像甚樣子!”
“是、是。……明公,陶恭祖的使臣又來求見了。”
“不是說了麼?我病了!”
“已知明公‘病愈’,門上說明公出外訪友了。”
“病也好,訪友也罷,找個借口把他們打發了不就得了?”
“可是明公,……。”
“怎麼?”
“明公前與陶恭祖定盟,此事郡人多知,徐州的糧至今尚還在絡繹運至,而陶恭祖連遣三使,明公卻皆不見,……郡人對此頗有議論。”
楊弘說的“郡人”,指的是郡中的士人。
袁術皺起了眉頭,說道:“都誰有議論?怎麼議論的?”
“就在下所知,議論者不少,他們有的說、有的說……。”
“說什麼?不必遮掩,如實道來。”
“有的說明公失信,有的說陶恭祖憨蠢,又有的說明公怕了荀廣陵,還有的說如今劉景升坐大,明公便是有心助徐,恐也無力出兵。”
聽了這些話,袁術倒是沒有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說道:“成大事者豈拘小節?那說陶恭祖憨蠢的,倒說得是一點不錯。我不過略施小計,他便自肯上當,我卻又能有什麼辦法?我帳下這麼多的兵馬要養,日食月用,總是消耗,我不想辦法多弄來些糧秣,又如何能養得住勇士?我養這些部曲,說到底,不還是為了保南陽一郡的平安麼?設無我在,南陽恐早盜賊叢生了!……再說了,我從徐州弄些糧來,總也是減輕了南陽的負擔,對他們卻是有利才對。”
堂下的將、吏中,有不少人附和,都道:“將軍所言甚是!這幫士子,不感謝將軍,反橫加汙蔑,往將軍身上波臟水,真是可恨!請將軍下令,我等這便去‘請’了他們來,好好教喻一下他們,也好叫他們知道將軍保境安民、憐惜南陽百姓、不欲使其重負的一片苦心。”
袁術笑道:“這卻不必了。我等在南陽,到底是客軍,對這些本地的士人,該敬的還是要敬讓三分。”
楊弘遲疑說道:“那便就任他們亂說?”
袁術想及“劉表取荊州七郡”的過程,心中想道:“對這些好嚼舌頭的士人,卻是不能忽視,既然他們胡亂講話是因為我沒有見陶謙的使者,罷了,那我便見一見陶謙的使者就是!”想到這裡,遂說道,“堵不如疏,他們想說,隨他們說去!也好顯一顯我的寬容大度,讓他們看看我和劉景升究竟誰才是‘仁善令主’!……陶恭祖的使者求見多次了,是麼?”
“是。”
“叫他們來見。”
“將軍?”
“他們大老遠地來一趟,總不能讓他們連我的麵都見著,白跑一遭啊!”
“可是將軍,荀廣陵、陶恭祖分彆厲兵備戰,徐州眼看要啟戰端,陶恭祖來遣三撥使者,如此急切,必是為求援而來。若是他的使者提出請求將軍出兵?將軍打算如何回答?”
“出兵總要有糧秣才行。隻要陶恭祖能再給我運來十萬石糧,我便出兵救他。”
聽了袁術這話,就是連楊弘等人,也有點覺得袁術過分了,騙了陶謙一次,也就罷了,不能再騙第二次了啊,這分明是真的把陶謙當傻子來對待了?
楊弘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郡人已妄議將軍失信,如再問徐州要糧?……郡人的那些話固然都是流言蜚語,可《詩》雲:‘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言不可畏。夫有壯誌者,必先堅心念,隻要心念堅定,大丈夫便足以立世,眾口又豈能鑠金?德業,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可畏的麼?”
“弘愚鈍,敢請將軍教示。”
袁術喟然歎息,望向堂外藍天,說道:“真正可畏的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