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就在荀貞、孫堅得了太穀關之後不久,奔逃了一夜的呂布帶著本部來到了董卓營中。
聞得呂布大敗,董卓大驚,急忙召他入來,當頭便是一句:“胡軫、徐榮皆我勇將,汝亦虎臣,卻怎麼一戰就敗給荀、孫了?”
“胡軫大意,先是失了本營,繼又調度失措,又丟了徐榮與我的營寨,因而落敗。”
“胡軫、徐榮何在?”
“三軍落敗,競相奔逃,當胡軫、徐榮敗時,我雖想整軍再戰,卻亦無可奈何。胡軫、徐榮不知去向。”
董卓待呂布雖厚,可那隻是籠絡並州軍的手段,真的說及信任與感情,與胡軫、徐榮相比,遠近到底隔了一層,聽得呂布這麼說,董卓臉上沒什麼變化,心中卻實狐疑。
他心道:“聽胡軫之前的稟報,說呂布在軍中甚為跋扈,數次在背地裡辱罵胡軫、徐榮,……呂布既能叛殺丁原,說不好也就能叛殺我!胡軫、徐榮皆悍將,尤其徐榮,數往日戰績,少見有敗,而今他兩人聯兵,卻敗於荀貞、孫堅之手,這其中……?會不會有呂布作亂之故?”
心裡這麼懷疑,董卓嘴上不說,他又問呂布:“太穀可失?”
呂布不是個精細的人,壓根就沒看出董卓的心理活動,自以為哄騙過關,他回答說道:“敗潰之時,太穀尚存,現在就不知道了。”
董卓令左右:“速遣人至太穀關,察看關卡可有失,再查探胡軫、徐榮下落。”
左右得令,自有人出去安排探馬斥候。
在事情沒有搞清楚前,董卓是不會冒然發作的。
他溫顏和聲,對呂布說道:“奉先,今雖小敗,隻要太穀尚在,亦無礙也。我看你奔行一夜,必已疲憊,可先去休息,等我得了太穀的消息後,再召你來議事。”
呂布應了聲諾,從地上起來,又看了看列坐帳中左右的諸多文吏、校尉,衝他們拱了拱手,然後對董卓說道:“布先告退了。相國有何差遣,隨時可遣人來我軍中尋我。”
看著呂布大大咧咧地出去,座上一人起身對董卓說道:“相國厚待呂布,視其如子,而今戰敗,呂布卻狀若無事,……相國,此子久在羌胡間,不識恩義,實不可重用也!”
董卓看去,說話的人乃是楊定。
楊定和胡軫一樣,都是出身涼州大族,在涼州地方上甚有名望。
董卓和他手下的這批涼州將士因為生長邊地,久與羌胡來往,故而早就已被朝中的士大夫們視為“羌胡之屬”,認為他們不知恩義,而此時在楊定的口中,呂布卻是“不識恩義”。
這一來可見,便是在楊定等人眼中,也不認可呂布殺丁原以求榮的行徑,二來,也可見呂布雖得董卓厚待,可如徐榮一樣,因為非是出身涼州之故,所以天然地就被涼州籍的將校排擠。
董卓沉吟不語。
座上又一人起身說道:“呂布是並州的虎狼,相國今尚需借他之力,以控並州將士,故而以我之見,便縱是他有過錯,似也不可於此時責罰。”
董卓看去,見說話的是賈詡。
賈詡的智謀,董卓是服氣的,點頭應道:“文和所言甚是。”
董卓頓了頓,又對諸將說道:“關東諸將皆不足畏,唯荀貞、孫堅稍銳。今荀、孫起兵擊我,不可輕視,此用人之際,奉先,虎將也,我正要借用其力,汝等以後不可再妄言胡說!”
帳中諸將皆起身應諾。
李儒也在帳中,他問董卓道:“胡將軍敗北,太穀縱現尚存,亦危矣!相國不可不早作謀劃。”
董卓以為然,說道:“等斥候探得消息回來,我即再遣援兵,往去太穀。”
等了半天,快到晚上的時候,遣出去的斥候回來了。
董卓召之入見,問太穀形勢。
斥候答道:“太穀被徐榮騙得,荀貞、孫堅兵馬已入關中。”
董卓問道:“被徐榮騙得?”
“昨日敗後,徐榮降了荀貞,主動請纓,為荀貞騙得了太穀關。”
董卓勃然大怒,拍案罵道:“徐榮豎子!先前有人對我說,說他是荀貞故交,恐心存二誌,勸我不如且收了他的兵權,或乾脆斬了他,因信他之故,我沒有殺他,也沒收他的兵權,而今他卻果然叛我!……胡軫、呂布之敗,想來也定是因徐榮這個豎子叛我之故了!”
發了一頓脾氣,董卓問這斥候:“可有胡軫消息?”
“胡將軍戰敗被俘,為荀貞所害。”
董卓長歎一聲,說道:“還是胡軫忠貞!”
胡軫被荀貞殺了,常理想來,這肯定是因為胡軫不肯投降的緣故,董卓卻又哪裡能知胡軫死前哀求乞活的模樣?
此時帳中坐的還是上午那些人,楊定和胡軫在涼州齊名,他倆的關係很好,他起身說道:“胡將軍不屈而死,相國當應嘉獎之。”
“卿言甚是。令:賞胡軫家金五百。”
胡軫有一個兒子,跟著他也在軍中,至今沒有消息,想來應是和胡軫一樣,死在戰中了。既已無子嗣,那就隻有賞他家裡一些錢財了。
帳中有人出去傳令,自有人去給胡軫家送錢。
罵完了徐榮,處理完了胡軫的後事,憤怒、哀傷等種種的情緒發泄完,董卓不覺開始發愁。
座上賈詡看出了董卓的心事,起身說道:“相國,今太穀已失,不知相國有何對應之策?”
“文和,你有何高見?”
“太穀一失,由太穀至洛陽再無阻礙,百餘裡地,兩日可至。誠如相國上午所言,荀貞、孫堅頗銳,兩人皆知兵者也,自出潁川以來,數戰連勝,如今又得了太穀,士氣正高,洛陽南北,現時又有袁紹、袁術虎視,以我之見,當下之時,能不戰,最好就不要戰。”
太穀一丟,荀貞、孫堅兩人部下的數萬人是小事,冀州、魯陽,乃至陳留等地的山東諸將卻是大事,萬一他們見著便宜,再次興兵,挾整個山東州郡之力,大舉而來,以董卓現下的這些人馬和已被董卓燒了個精光、百姓也被遷徙了乾淨的洛陽孤城相拒,卻是萬萬難成。
董卓皺著眉頭說道:“他兩人咄咄逼人,欲取我性命,便是我不欲戰,奈他二人何!”
“天下熙攘,所為者,無非兩個字。”
“哪兩個字。”
“一個是利,一個是名。”
董卓若有所悟,說道:“文和的意思是?”
“武既暫不能敵,相國何不以柔籠絡之?”
“如何籠絡?”
“荀貞先前曾請相國送故司空荀公爽的靈柩去潁川,相國當時拒絕了,現下不妨答應,並許給荀貞一個顯職;孫堅之妻不是出自名族,相國如有意,可以女許之,並許給他一個顯職。如此,既有了恩義給他倆,又有了實職給他倆,或能暫與他倆和兵。”
董卓說道:“便依卿言。”即令人書寫聖旨,點了李傕,命去見荀貞、孫堅議和。
李傕拿了聖旨,點兵三千,出洛陽,往太穀關來。
一日後,到了關下,李傕列陣於外,自策馬上前扣關。
不多時,荀貞、孫堅聞報,聯袂來到關上。
李傕從馬上下來,仰頭叫道:“奉相國令,特來拜謁潁陰侯、烏程侯。”
荀貞望了望李傕身後,見他沒帶多少人馬,又看了看李傕身上,見也沒帶甚麼軍器,隻披了身衣甲,帶了柄腰劍,聯係前世對漢末三國的記憶,頓就猜出了李傕的來意。
他笑顧孫堅,說道:“此必是董卓欲求和也。”
孫堅還不太相信,說道:“求和?”
“你我見他一見,不就知道了。”
荀貞、孫堅命開關門,放李傕入來。
三人見麵。
李傕拜倒在地,奉上聖旨,對荀貞、孫堅說道:“朝廷旨意:拜潁陰侯為司隸校尉,拜烏程侯為執金吾。並及,相國願送故司空荀公靈柩歸鄉,願以女許烏程侯。”
荀貞猜對了董卓派李傕前來的用意,卻沒有想到董卓這麼“大方”。
先說孫堅這邊,執金吾是負責京城的治安最高長官,丁原做過這個位置,秩中二千石,雖非九卿,然與九卿相等,有人把執金吾、將作大匠、大長秋這三個高職和九卿並列,索性稱之為“十二卿”。
給孫堅一個執金吾的職位,已經極是優待了,這還不算,董卓還又願意把女兒許配給孫堅,董卓隻有一個兒子,已經病逝了,留給他了一個孫女,也就是說,董卓膝下現在是既無子、也無孫,是沒有直係的後代繼承他的地位和權力的,那麼沒有子、孫繼承,能繼承他現有一切的便隻有他的兄弟、族親和女婿了,換言之,孫堅如答應了董卓的“許女”,那他就有很大的機會承繼董卓現有的一切。
再說荀貞這邊,司隸校尉的品秩雖不如執金吾,可司隸校尉的權利極大,執掌京畿,乃至可管轄百官,號稱“臥虎”,朝會時和尚書令、禦史中丞一起都有單獨的坐席,又共號為“三獨坐”,當年陽球為司隸校尉,誅殺宦官,最終為宦官所患,遂有人對靈帝進讒言,要改任他為衛尉,陽球當時求見靈帝,什麼也沒說,隻求靈帝再讓他當一個月的司隸校尉,好讓他能有時間殺掉作惡的宦官,由此即可見司隸校尉的權力之大。
執金吾、司隸校尉,一個是管轄京都治安的,一個是監督京畿地區的,都是“雄職”,董卓分彆拜孫堅、荀貞為此二職,看起來是下了血本了,但細細想來,其實不然,現下洛陽已是一片廢墟,天子、百官都在長安,便是荀貞、孫堅接受了此二職,其實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荀貞問孫堅道:“將軍想娶董卓女麼?”
孫堅冷笑答道:“董卓,國賊,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焉娶其女?”
荀貞再問孫堅道:“那麼將軍欲為執金吾麼?”
“隻要能除掉董卓,我便是歸鄉務農也無不可,執金吾豈我願也?”
聽完孫堅的回答,荀貞對仍然拜倒在地的李傕說道:“你聽到孫侯的答複了吧?”
李傕問道:“未知荀侯何意?”
“問我何意?我告訴你我的答複:故司空是我的族父,我當然希望他的靈柩能夠歸鄉安葬,可這隻是我荀家的私事,我不能因私廢公!你回去告訴董卓,想要我和孫侯罷兵也可以,隻要他自裁以謝天下,我和孫侯自就會罷兵歸郡。”
李傕訥訥,不敢言。
荀貞說道:“你是來使,我和孫侯不殺你,你回去複命吧!”
舉臉見荀貞、孫堅威儀,陽光透射映照之下,襯得他兩人宛若天神,李傕一句話不敢多說,趴在地上退了好一段,這才爬起身來,狼狽退走。
孫堅和荀貞重登上關頭,看李傕帶兵離開。
孫堅遙望洛陽方向,對荀貞說道:“你我在此已休整兩日,兵馬可複戰矣!此去洛陽,僅百餘裡,朝發夕至。明天你我就拔兵出關,奔擊洛陽罷!”
荀貞自無不可,也望向洛陽方向,笑道:“太穀一下,董卓喪膽,竟遣李傕來與你我議和,足可見董兵士氣之弱。文台,此擊洛陽,必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