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軍事部署,和上次荀貞、孫堅出兵時大致一樣,仍是以胡軫守伊闕、太穀一線,以徐榮守虎牢,以彆將鎮孟津、小孟津,與之前稍有不同的是,現在虎牢關一線多了一個呂布。
荀貞、孫堅議定了出兵的方略,在出兵之前,兩人先聯名並署,寫了一道檄文,分彆送去河內、魯陽,同時通傳天下。
檄文是由陳儀起草書成的,大概講了三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是:董卓禍亂朝中,天子被迫西遷,荀貞、孫堅故以忠義起兵,今要二次進擊董卓,以圖先光複洛陽,再取長安,迎天子東歸。
第二層意思是:這回諸侯討董,本是以袁氏為號,因而請求袁紹、袁術共舉兵,荀貞、孫堅兩人願聽從袁紹的指揮安排,衝鋒陷敵,戰於陣前。
第三層意思是:曹操、鮑信等皆忠良之士,先與董卓戰,不幸兵敗,而聞曹操、鮑信雖敗愈奮,又聞酸棗諸軍雖散,而諸軍中意懷報國、與董卓不兩立的誌士實際上卻有很多,又聞陶謙厲兵秣馬,整軍已久,早存擊董迎駕之誌,所以荀貞、孫堅誠摯地歡迎諸人也一起起兵。
這三層意思,層層遞進,一氣嗬成。
表麵上看,荀貞、孫堅很尊敬袁紹,也很尊敬曹操、鮑信、酸棗諸軍以及陶謙等人,可實則不然,在表麵的褒舉下,對曹操、鮑信的讚揚是真誠的,因為他兩人有真實的戰鬥經曆在,而對酸棗諸軍、陶謙的褒揚卻是明褒暗罵。
酸棗諸軍且不說,久屯酸棗而無一戰,終自散去,他們到底有沒有“意懷報國”、有沒有“與董卓不兩立”,明眼人一看皆知,而那陶謙更是從來沒有加入討董戰局的意思。陶謙厲兵秣馬固是不錯,可誰都知道,他的真實意圖是為趁中原亂而取徐州,荀貞卻稱讚他“整軍已久,早存擊董迎駕之誌”,這是在揣著明白在糊塗,看著是誇他,實際上是指著他的鼻子在罵他:“老子為了漢室,辛辛苦苦地在前頭打仗,你個老小子卻在徐州抄我的後路,太不地道了。”
對酸棗諸軍、陶謙是明捧實貶,對二袁也是如此。
袁紹是此次討董的盟主,可袁紹的戰績眾所周知,根本沒出黃河,就龜縮在河內,這倒也罷了,結果還被董卓偷襲,損兵折將,對他忠心耿耿的王匡險些全軍覆沒,這點“戰功”實在是拿不出手,哪裡對得起他“盟主”的稱號?至若袁術,更不足提,縮在魯陽,被董卓打上了門去,也不敢出來過招,吃了大虧,仍舊不肯進戰。
這二袁,實是無法與荀貞、孫堅的積極進戰相比。
所以,荀貞、孫堅在檄文中對袁紹、袁術,特彆袁紹,雖是十分尊敬,自稱願為他的馬前卒,聽其令而行之,可實則這隻是一種姿態,甚至可以這麼說,這些話落入袁紹的耳中,袁紹必會大怒,會認為荀貞、孫堅是在諷刺他。
事實上也是如此。
在得到荀貞、孫堅的這道檄文,細細看過之後,袁紹勃然大怒,將之卷起,狠狠地丟在地上,怒道:“吾素以為荀侯溫良,卻不意他今竟嘲笑我乎?”
帳中坐著的諸人中有審配、逢紀、許攸、曹操、王匡、辛評兄弟、郭圖、荀諶、淳於瓊等人。
荀諶見袁紹暴怒,想去把檄文拾起,看看荀貞到底在文中說了什麼,卻又因氣氛不低,一時不好起身,遂轉顧席上,看向坐在上邊的曹操、審配兩人。
審配剛直,卻無急才,忽見袁紹大怒,愕然之下,沒想起去拾檄文,也沒注意到荀諶的眼色。
曹操從容起身,踱到帳中,彎腰撿起了檄文,展開略略一看,哈哈而笑。
袁紹怒道:“孟德也笑話我麼?”
曹操笑道:“我怎麼會笑你?”
“那你笑什麼?”
“我笑的是貞之啊!”
“貞之?他哪裡可笑了?”
“小肚雞腸,實在好笑。”
“小肚雞腸?”
“我聞孫侯入潁川前,路過南陽,袁公路邀之,請他留下來,孫侯不肯,袁公路以為他輕視自己,兩人遂結怨。貞之昔入洛陽,袁公路嘗遣人去拜見貞之,卑辭厚禮,願與貞之交,而貞之不應,袁公路因與貞之亦有怨也。因此,當後來董卓部華雄入侵潁川,袁公路毀盟約而不肯救之,貞之和我常有書信來往,他已數次在信中提及此事,說袁公路背約棄盟,非可交者,並說早晚要報此一仇。”曹操舉檄文而示意,大笑道,“看看,這仇可不就報了?”
曹操東扯西拉,說了一大堆,袁紹被他繞糊塗了,問道:“卿何意也?”
“本初啊,你看貞之、孫侯的這道檄文,說及卿與袁公路處,落墨重點卻在袁公路,而敘及卿處,卻是言辭恭敬,言稱願為卿之馬前驅。……這分明是在諷刺袁公路,怎麼會是諷刺卿?”
袁紹與袁術不和,袁術以為袁紹母賤,總是看不起袁紹,袁紹對此懷恨久矣,聽到曹操說荀貞之前在洛陽時不肯與袁術交,袁紹心中的氣已是消散了不少,這時又聽曹操說荀貞、孫堅意在諷刺袁術,雖覺得曹操這話未免牽強,可一來因為氣已稍散,二來看到了席上的審配、荀諶,三來想及而今大事尚且未舉,冀州尚未入手,實是不可再結外怨,遂順著曹操的杆子往下爬,轉怒為喜,自責笑道:“是我想得多了!孟德,若非卿提醒,我還不得錯怪貞之!”
曹操又是哈哈一笑,抖了抖檄文,拽著袖子把剛才沾染到檄文上的灰塵擦乾淨,還給袁紹,自歸席落座。
袁紹顧望帳中諸人,說道:“貞之、孫侯一意討董,忠義可表,今他二人傳檄我郡,卿等以為該如何?”
郭圖隻恨剛才沒有先看到檄文的內容,不能趁袁紹發怒時挑撥離間,被曹操搶了先著,既然袁紹怒氣已散,再說檄文的事兒也沒用了,可他卻也絕不願荀貞借再擊董卓之際成就天下威名,故而拈須,故作沉思片刻,說道:“帳中左右皆是公之心腹,我就有話直說了。”
袁紹說道:“卿儘管言之。”
“今討董,公為盟主,按理說似該助荀、孫二侯,可現在冀州的形勢,大家都看在眼裡,韓冀州忌公,非但不肯全力配合,還時不時地給公下個絆子,這讓我軍怎麼能安心出戰?以我之見,現下之時,董卓隻是癬疥之疾,而冀州才是心腹之憂:董軍雖盛,而盛極必衰,早晚定亡,公隻要能得冀州在手,舉一州之力,南下而擊之,何不勝也?公斷不可因小失大啊。”
這個時候如果響應荀貞、孫堅,舉大兵而出,以袁紹的名望,他肯定會成為董卓的主要打擊對象,如敗,縱歸河內,也難以再取冀州了,而即使勝,以董軍之強,想來也會是慘勝,同樣的,也不用再想著取冀州了。明智之士都看出天下大亂了,那麼相比討董、擊董這點“虛功虛名”,冀州才是“實”的,沒有了冀州這塊實地,千古功業都隻會是成為一場空。
袁紹沉吟。
審配卻不讚同郭圖的意見,說道:“我聞荀、孫二侯得到了一部分孔豫州的兵馬,而今兵強馬壯,兩部合兵,步騎六萬餘人。今二侯起兵,我軍如應之,則二侯出梁東,我軍下孟津,兩路夾擊,董軍必敗,這是匡扶朝廷的不世之功也,以公之名望,如能再得到此功,韓冀州便是再忌憚公,又有何用?挾天下名望,回大勝之軍,冀州易得也!”
袁紹問逢紀、許攸:“二卿以為我該當如何?”
逢紀、許攸或讚同郭圖,或讚同審配。
袁紹意思難決,又問曹操、王匡:“孟德、公節,卿二人意如何?”
王匡先前大敗,兵馬幾乎喪儘,回到泰山又招募了幾千精勇,這才元氣略回,前兩個月他剛回到河內。王匡對袁紹是忠心耿耿,袁紹對王匡卻是表麵上待之甚厚,實而十分小氣,當他兵敗時,一個兵馬都不願給他,因而王匡也有點轉變思想的意思,回到河內後,對袁紹雖依然恭敬,卻與張邈書信來往,結了個盟約,這時聞得荀貞、孫堅將要出兵,既是為雪前恥,也是為了能趁此機會加強與荀貞、孫堅的聯係,以鞏固他自己在河內的地位,故而應聲說道:“審君所言甚是,我亦以為當出兵渡河,南擊洛陽,以應二侯,取不世之功!”
曹操卻是知道袁紹的心意,心道:“本初雖是看著好像意態難決,可如他肯出兵的話,就不會在看到檄文之時勃然大怒,更不會在聽了審配之議後,又來再問我等之見。”
曹操心知,袁紹而今朝思暮想的隻有冀州,要想讓他舍冀州不要,先取董卓,這是難上加難,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的,遂笑道:“審君所言甚是,郭君所言也甚是。”
袁紹“噢”了一聲,問道:“那以卿看來,我該當如何啊?”
“君為盟主,不可不應;韓冀州作梗於後,卻也不可儘起大兵。”
“那是應該?”
“擇一良將,統一部偏師,臨河而望孟津,伺機進戰。如此,既應了貞之、孫侯,也可保冀州無事,如有戰機,亦足戰也。”
曹操這話說到袁紹的心裡去了。
上次袁紹不就是這樣響應的荀貞、孫堅麼?
袁紹這次當然仍想按上次那樣辦,遂撫案說道:“孟德之言,老成持重。好!就按孟德所說,我擇一良將,遣一偏師,南下臨河,尋機而戰!”
王匡起身離席,拜倒帳中:“匡願南下!”
袁紹卻不肯派他去,好言說道:“卿為河內太守,郡事皆賴於卿,豈可擅離郡府?”
曹操說道:“我願領本部南下,隻是我部兵馬不足,或需君撥給我兩千步騎。”
袁紹也不肯派他去,曹操之前就與董卓打過仗了,雖敗猶榮,名聲增了一大截,袁紹怎可能坐視不理,所以說道:“近日黑山賊複盛,正要倚仗卿力,擊平此賊,卿不可離我。”
荀貞在趙國、魏郡的時候,和黑山軍打過幾場大仗,殺了幾個黑山軍的渠首,把張飛燕逼入到了州西的群山中,收降了於毒等將,可當今亂世,百姓難活命,這黑山軍卻是殺不絕的,殺掉一茬,又來一茬,這幾個月裡,又有許多活不下命的百姓投入到了張飛燕的手下,張飛燕的兵勢不但複振,甚而還勝過往日了。剛秋收後,為了搶糧,黑山軍這些天頻繁出沒,攻城掠縣,袁紹因以此為借口,不放曹操出去。
王匡不讓去,曹操不肯派,袁紹心中早有人選,他說道:“前次南下,是以淳於校尉為將,這次以我看來,還是由淳於校尉去罷!”
淳於瓊起身領命。
選將畢了,袁紹分出五千人馬給淳於瓊,叫他擇日南下,然後顧席中的荀諶,笑問道:“友若,你看我的這番安排如何?”
荀諶當然沒什麼可說的,說道:“公之安排甚當,正該如此。”
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想道:“當初我來投袁本初,是因重袁氏之名,後聯兵起,袁本初為海內盟主。可於今觀之,袁本初似非成事之人!”有了離袁歸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