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荀貞在營中閱兵,檢閱諸部。
孔伷當然沒有去,但卻遣了幾人遠遠覷觀。
待到下午,這幾人看罷歸來,孔伷細細問了一遍他們的所見。
這幾人不敢說實話,可也不敢說假話,隻能虛實參半,揀孔伷喜歡聽的說了些。
聽得荀貞軍中的精銳不但少,而且在兵馬盛眾、甲械精良上,更是不如豫州軍,荀貞部下有的兵卒居然拿的還是木槍竹戈,這等粗濫的裝備怎能與本部相比?孔伷心中有了數分底氣。
他揮退這幾人,命李延去叫郭俊、杜佑等潁川郡吏來。
孔伷到了縣中後,住進了郡府後宅,郭俊、杜佑諸吏皆在前院辦公,得他相召,來得甚快,不多時來到,郭俊問道:“方伯相召,可是為駐營一事麼?”
孔伷昨天到陽翟已過午時,進了縣裡又赴郡中宴請,沒有顧上安營紮寨之事,現下數萬豫州兵馬還都露天待在縣外的野地上。
孔伷說道:“築營一事不急,我召你們來是另有要事。”
“請方伯示下。”
孔伷拿著手中的玉如意在案上輕敲了兩下,——昨天那個拂塵差點傷了他的眼,他一怒之下,將之丟了,換了現下這個玉如意拿在手中賞玩。他說道:“汝郡乃我豫州大郡,又在討董前線,郡位不可久懸,今汝郡太守掛印辭,我欲擇一人,表守汝郡,汝等以為如何?”
杜佑答道:“臨此兵事大興,外有董卓軍威逼,內有諸路義兵入駐之際,諸縣本已騷動,百姓多懷不安,倘若再倉促擇人臨郡,佑等恐會更增郡縣之疑,使百姓越發不寧。而今郡守雖以病辭,然郭功曹諸君久在郡府,皆嫻於政事,方伯如有何差遣,但請示下,郡中儘能完成。”
孔伷哼了聲,心道:“就知汝等會推三拒四,找借口推辭不願,卻不知此乃是老夫昨晚苦思而得的一招妙計,就等著你們不願,我才好故作退讓,巧施連環,遂我心誌。”
他說道:“汝等所言亦有理,那既如此,……罷了,我雖喜好清淨,不好案牘之勞,然為討董擊逆,為國家計,說不得,卻也隻能暫代起汝郡的郡事,以免誤了軍機了。”
杜佑、郭俊諸人沒想到他會冒出這麼一句,俱皆呆楞。
孔伷見他們呆若木雞,啞口無言,心中暢快,說道:“你們且先回府,把汝郡的民、糧簿子拿來給我,待我看後再議它事。”
孔伷是豫州刺史,現又統兵數萬入郡,他要暫來代理潁川郡的郡事,杜佑、郭俊等人也不能硬頂拒絕,無奈,諸人隻好應諾。
出了門外,杜佑和郭俊商量:“實未料到方伯竟欲代理我郡郡事,他問我等要郡府的民、糧簿子,民為假、糧為真,明是因知荀侯此來沒有帶多少糧秣,所以他想以斷糧來要挾荀侯。”
郭俊說道:“我等速去荀侯營中,將此事告之。”
杜佑等人皆點頭同意。
諸人聯袂趕去荀貞營中,在校場上找到了荀貞。
荀貞剛檢閱過諸部不久,正在校場的將台上與諸部校尉、司馬說話,評點今日各部的表現,見郭俊、杜佑等來到,請他們登上台來。
郭俊說道:“君侯請借一步說話。”
荀貞見他神色沉重,知或是有大事發生,遂和他來到台角,問道:“有何事體,這般神秘?”
“君侯,大事不好。”
“怎麼?”
郭俊把適才見孔伷的經過詳述一遍,最後氣憤憤地說道:“孔公這分明是想借查糧的機會為難君侯,他素有高名在外,卻未料到如此小肚雞腸。”
荀貞沉吟了下,沒接郭俊的話頭,反而問道:“你剛才說,豫州召你們去,隻說了欲代守本郡一事,卻沒與你們商議築營之事?”
“沒有。我等本以為他召我等去見是為議築營之事,但他對此卻隻字未提,沒與我等商量。”
荀貞心道:“數萬軍馬露宿野外,近在城郊,一天可以,兩天可以,三天、四天乃至更久卻就不行了,便是將士沒有怨言,無有營寨約束,百姓肯定會受其害,孔伷雖無軍旅之才,可對這點道理不會不知,而他卻隻字不提安營紮寨之事,……他這是在想奪我的營寨啊!”
荀貞定下心來,又細忖片刻,心中又想道:“不錯,孔伷此招分明是‘連環計’,先以退為進,拿下潁川郡權,然後再以糧逼我,奪我營寨,……我如一時不察,還真有可能上當,隻可惜今已被我看破,略施小計,我便可將之破去。”
他心中有了定見,不慌不忙,對郭俊說道:“豫州軍馬數萬,豈能久駐野外?孔豫州雖軍紀嚴明,可縣內外的百姓不知虛實,卻必會惶恐害怕。君與杜君等人再去見一見孔豫州,請他及早擇地安營,以撫縣人。”
“……,那方伯欲代理郡務,查看郡糧一事?”
“郡府之糧,多已在我軍中,同為討董伸義的聯軍,孔豫州還能問我要回去不成?”
郭俊還是麵帶憂色,說道:“話雖如此說,可隻怕方伯……。”
荀貞笑道:“君勿憂也,我自有對策。”
郭俊見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說,叫上杜佑等人又急匆匆去求見孔伷。
孔伷早得了下人的來報,知道郭俊、杜佑等人一出門就往荀貞營中去了,此時見他們過來求見,料應是從荀貞那裡問來了應對之策,便命放入門內,自在堂上好整以暇地等待,心道:“我是豫州刺史,代理一下本州郡國的郡務是理所當然,我且看荀貞小兒有何應對?”
郭俊、杜佑等入到院中,登堂行禮。
孔伷明知故問,問道:“汝等可是取了民、糧簿子來麼?呈上我看。”
郭俊說道:“民、糧簿子分在各曹,曹掾不知去了哪裡,一時取不出來。”
“既沒取了簿子來,來求見我是為何事?”
“還是為兵馬築營一事。”
“嗯?”
“好叫明公知曉:明公雖禦下甚嚴,軍紀森然,可縣人小民哪裡能知明公的威明?今乍見數萬步騎雄兵入駐,近在縣郊,甲旗曜日,肅殺衝霄,天地為感,河動城搖,無不害怕驚懼,庸人自擾,是故我等敢請明公能及早擇一良地,安營紮寨,既宣威德,以撫小民。”
孔伷心道:“荀貞豎子倒也不蠢,看懂了我的連環計,猜出我查糧是輕,奪他營寨才是重,故而想以百姓為逼,迫我另擇營地,以保自家壁壘。你這小兒,之前那般辱我,我怎能讓你如意?”
他拿著玉如意晃了兩晃,說道:“汝等既知我軍紀森嚴,又何必擔憂兵會擾民?”
“我等雖知,可鄉野小民儘是愚夫愚婦……。”
“不必再說了,汝等快點去把汝郡的民、糧簿子拿來給我才是正事。”
斥退了郭俊、杜佑等人,看著他們灰溜溜地走遠,孔伷坐在堂上,心情大快。
他摸著玉如意,心中想道:“潁川郡府送給荀貞小兒了不少糧,等我拿到了糧簿,就逼他還糧,我料他定不肯還,不打緊,我就再來一次‘以退為進’,明叫他還糧是假,故作退讓一步,逼他把營壘讓與我是真,等到奪下了他的營壘,使他威望大失,我才稍可報他的辱我之仇。”
郭俊、杜佑又去到荀貞的營中,將孔伷的話轉述給荀貞。
荀貞吃了一驚,問道:“君等還沒把糧簿給豫州?”
“……。”
郭俊、杜佑沒料到荀貞在聽完話後,問的第一句卻是這個。
杜佑說道:“君侯,糧簿事小,可方伯要糧簿的意思卻深啊!……君侯請他早擇營地,他又不理,這該如何是好?”
“他既不理,君等便可告與縣人,也可以告訴豫州軍,就說非是郡府不給地,而是豫州不願立營紮寨。”
郭俊、杜佑頓明荀貞之意,又驚又喜。
郭俊說道:“君侯妙計!”
孔伷剛到陽翟才一天,縣中的士人、百姓可能還沒有意識到幾萬人馬露天留在縣郊的危險性,而豫州軍也可能還沒有意識到孔伷如再不給他們紮營,他們就得接著露宿野外,二月初的天氣,晚上還是很冷的,住在野外,和甲而眠,沒幾個人願意受這苦。
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東西,荀貞提醒他們。可以預料到:得了郭俊、杜佑等的散播消息後,陽翟縣內縣外的士人、百姓定然嘩然一片,豫州軍也必定群情騷動,到了那時,孔伷應付這些事情還來不及,又哪裡還有精力再去找郭俊、杜佑等人和荀貞的麻煩?
是故,郭俊喜道“妙計”。
既然孔伷沒有精力再找荀貞的麻煩,相對的,也就不可能再來奪荀貞的營壘了。
這些隻是荀貞“此計”的一方麵,還有另一個方麵,是郭俊和杜佑等暫時沒有看到的。
荀貞“此計”的真正目的不是給孔伷添亂,讓他自顧不暇,而是為了壞孔伷在郡中的名聲和動搖豫州軍的軍心。
而又不管是“此計”的哪一方麵,事實上,這都隻不過是荀貞在看出孔伷欲奪他營寨後的隨手一擊罷了,至於孔伷打算代理潁川郡務,查糧相逼這件事,荀貞是另有對策的。
郭俊、杜佑等辭彆荀貞,回到了縣中,當晚就各邀親朋好友聚飲,酒酣耳熱之時,或裝作失言,把孔伷“不肯安營”的事說了出來,或故意唉聲歎息,引得彆人來問,然後再把孔伷“不肯安營”的事情講出,順便表示一下對縣內外士人、百姓宗族、人身安全的擔憂。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事關縣中安全,消息傳得飛快。
次日下午,就由數百士民齊聚郡府門外,共同請願,懇求孔伷儘早擇營安頓。
不止縣中士民來了很多,豫州軍的校尉、軍候們聞聽了此事,也都來找孔伷詢問。
孔伷焦頭爛額之際,又忽聞得一道消息:孫堅兵入潁川,荀貞上表,表孫堅潁川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