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薛禮高踞臨下問 劉備席坐從容答(1 / 1)

劉備在關羽等人的扈從下,這一日,到了彭城縣。

彭城縣、彭城國的這個“彭”字之名,源出極早,是因“彭國”而來。彭國又叫大彭氏國,開國之主是在後世傳說中壽至八百的“彭祖”。彭祖是黃帝的七世孫,於堯帝時被封在彭城,建立了彭國,成為了拱衛華夏的東方藩籬。彭國立國長達八百餘年,直到殷商時期,才因國力漸雄而被武丁滅掉。彭國被滅後,其王族、國人遂以國為姓,這也是“彭”這個姓的來曆。

當然了,這已是上古、夏商時的事了。

春秋、戰國時,此地屬宋,後屬楚。秦末天下逐鹿,楚人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定都於此。入漢,置此地為楚國,前漢宣帝年間,楚王劉延壽謀反,遂除國為郡,改為“彭城郡”,但沒多久就改回去了,複置楚國。光武中興,建武十七年,封皇子劉英為楚王,依舊以此地為楚國,明帝年間,劉英謀反,國由是再度被除為郡,再到章帝時,複置國,隻是不再叫楚國,而是改名彭城國,徙明帝之子、六安王劉恭為彭城王。現在的彭城王劉和就是劉恭的曾孫。

劉和是在建和三年繼位的,在位至今已四十年了,他年輕時以孝聞名,在位這麼多年,一直尊敬賢人,樂善好施,在彭城的名聲非常好,彭城的國人都很尊敬他。

劉和深得民心,這也是彭城相薛禮敢和陶謙對抗的一個底氣所在。

依漢家製度,國王雖無理國事之權,但畢竟是封國名義上的國君,一個得民心的國王在“政治號召”上能給薛禮的幫助顯然是要比一個不得民心的國王要強得多的。

說到劉英、劉恭、劉和這幾個本朝的楚王、彭城王,有句題外話不得不說。

劉和、劉恭倒也罷了,劉英卻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劉英可以說是本朝、乃至由古至今最早信奉佛教的皇家貴族之一。

彭城這個地方交通便利,勾通南北、聯係東西,又坐落在絲綢之路從洛陽向東延伸至東南地區的大道上,經濟、文化較為繁榮和開放,佛教沿著絲綢之路傳入中原,也到了彭城,劉和因此而受到影響,他本是信奉黃老之學的,受到佛教的影響後也接受了佛教,“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在他的宮殿裡甚至還因此而聚集了一個由僧人、居士組成的僧團。

劉英作為彭城這個地方的國王,好佛之名連洛陽的天子都知道,那麼他信奉佛教這件事,對當地、乃至對彭城、徐州周邊郡國的影響就可想而知了,現今在下邳的笮融也是個佛教信徒,如細論之,說不定這其中就有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劉英遺留下來的影響之故。

不過,話說回來,劉英之後的彭城地方的長吏、國王中沒有幾個和他一樣,也信奉佛教,所以單就彭城地區來說,境內現在雖也有佛教信徒,但數量上並不是很多。

劉備到了彭城縣,來至郡府,求見薛禮。

通報過後,不多時,見有人從府中出來。

隻見此人年約四旬,高冠黑衣,腰中帶劍,側邊掛一印囊,觀印囊大小,囊中應是半通印。

這人到了府前,看了看劉備等人,問道:“請問哪位是廣陵來的劉君?”

劉備上前半步,行禮答道:“在下劉備,敢請問足下是?”

“在下倉由。”

“原來是倉主簿!失禮失禮。”

倉由是彭城國的主簿。

薛禮派倉由出來迎接劉備,倒是從中可以看出他對劉備,也就是對荀貞的重視。

倉由說話又快又急,一看就是個急性子,他還了一禮,說道:“君等遠自廣陵來,路上辛苦了。鄙國國相令我迎諸君進府。”

“是。”

倉由在前引路,劉備等隨之在後,眾人步入府中。

到了府裡,自有人接過劉備等人的坐騎,牽去馬廄中,劉備、關羽諸人則跟著倉由前去府中正堂,拜見薛禮。

行不多時,前一大堂,雕梁畫壁,甚是雄壯。

倉由頓了下腳,轉頭對劉備說道:“此即我府正堂,國相正在堂上相候。”看了下關羽諸人,又說道,“請劉君隨我登堂吧。”

劉備知道他看一下關羽等人的意思,當下吩咐關羽幾人,說道:“汝等在堂外候我。”

關羽等人應命。

劉備自隨倉由登堂。

登入堂上,幽深的大堂中,兩側跪坐了許多黑衣冠帶的府吏,儘頭處坐了一人,二千石的衣冠打扮,五旬上下,細臉塌鼻,正襟危坐,不用說,當應是彭城相薛禮了。

倉由為劉備介紹,這人果便是薛禮。

劉備下拜行禮,聽得薛禮說道:“劉君請起。”

禮畢,倉由歸座。

堂上給劉備已備下席位,薛禮叫他也入座。

薛禮說話的聲音頗為尖細,落入耳中,給人一種有點不舒服的感覺。

賓主之間寒暄了幾句。

薛禮笑對劉備說道:“久聞荀公英武,有義從四千,儘皆虎賁。今見劉君及劉君左右從行衛士,果真聞名不如相見,盛名之下無虛士也。”他坐在大堂儘頭,遙指了一下立在堂外院中的關羽等人,問道,“立於諸衛士之前者,何人也?虎步雄視,似非常人!”

劉備順著他手指回看了眼,心道:“薛彭城的眼倒是挺好,擱這麼遠,還能一眼看出雲長‘似非常人’。”恭禮答道,“此我少年時結交的故友,姓關名羽,河東人也。”

“噢!我聞荀公帳下有數勇士,一名辛璦,一名薑顯(許仲),一名劉鄧,一名典韋,一名趙雲,皆有萬夫不當之勇。薑顯、劉鄧分號‘蔽木戶’、‘坐鐵室’,威名赫赫,神勇無敵;昔年荀公討黃巾,辛玉郎逼死張角,天下聞名。這幾位,今日可從君來了麼?”

關羽、張飛雖是萬人敵,但跟著荀貞的日子畢竟沒有辛璦、劉鄧、典韋等人的時間長,也不及趙雲常在荀貞左右,易為外人所知,所以在外邊的名聲現在還沒有辛璦等人大。

劉備答道:“沒有。”

“劉君,我有一事想問你,還請你如實相告。”

劉備大老遠地奉命來求見薛禮,薛禮不問來意,反而說有一事想問劉備,還請劉備如實相告,這讓劉備有點莫不著頭腦,不知他想問何事,答道:“明公請問,備隻要知道,必如實答之。”

“荀公麾下,如薑顯、劉鄧、辛璦、典韋、趙雲者,可有幾個?”

“薑、辛、劉、典、趙諸君固一時之雄,皆萬人敵也,然荀公麾下英雄豪傑如雲,如此數君者,猶如雨聚,難以細數。”

“如君與堂外關羽者,又有幾個?”

“荀公麾下如備與關羽者,車載鬥量、不可勝數,備與羽等實不足提。”

薛禮笑了起來,說道:“你這話中定有誇大之處。”

“備所言,句句實言。”

劉備向來給人忠厚之感,明知道他這幾句話是誇大之詞,但由他口中說出,無形中,薛禮等人卻也是信了三分。

薛禮轉過話題,不再談問此事,說道:“劉君,我還有一事要問你。”

“明公請說。”

“荀公長廣陵,我居彭城,我既非方伯,彭城又不是廣陵,荀公遣你來叫我卻是為何?”

“薛公剛直守節,我家太守之郡以來常聞薛公之名,敬重之,因是遣備謁見薛公。”

“我聽說荀公前些月剛到郡,還沒有到郡府,就在路上殺了一個催糧的州吏。劉君,你老實說,荀公遣你來見我,與此事有沒有關係?”

劉備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顧堂上陪坐的諸彭城郡吏。

薛禮說道:“在座的皆我信用心腹,劉君直說無妨。”

劉備忠厚歸忠厚,不代表他不會說話,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答道:“有關或無關,這就要看薛公是怎麼想的了。”

“看我是怎麼想的了?”

“正是。”

薛禮玩味地看著劉備,劉備沉穩安坐。

堂上默然多時。

薛禮收回目光,哈哈大笑,說道:“劉君這話說得好!那我再問問你,你覺得我是怎麼想的?”

劉備從容答道:“薛公的想法,備怎麼能知道?”

薛禮轉顧席上諸吏,說道:“劉君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那你們說說看,我是怎麼想的?”

倉由站起了身,答道:“下吏冒昧,敢請試說一下明公的想法。”

“你說。”

“明公的想法,當然是和荀公一樣的了。”

薛禮又把目光轉向劉備,說道:“倉主簿的話,劉君聽到了?”

“聽到了。”

“那荀公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想法,劉君可以說來聽聽了?”

“荀公的想法很簡單。”

“有多簡單?”

薛禮連續地追問下,劉備依然保持從容,他徐徐說道:“廣陵、彭城雖不接壤,然同在一州,青、兗黃巾勢大,如其南侵,則我二郡將俱受其害,荀公願與明公同心協力,聯兵禦患。”

劉備的這句話說白了,就是荀貞願意和薛禮結盟,而至於這個結盟到底是為了抵禦青、兗黃巾,還是為了抵抗陶謙,清楚的人自然清楚,卻是不需再進一步地說明了。

“原來荀公是這個想法。”

“那麼請問明公,明公何意?”

薛禮掉頭看了看倉由,又轉回頭看劉備,說道:“倉主簿剛才不是說了?荀公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和荀公一樣。”

事情談成,當晚,薛禮安排劉備等在府中住下,並設酒宴請。

次日一早,劉備便辭彆薛禮,返回廣陵。

在回廣陵的路上,關羽忍不住說道:“君昨日在堂上見薛相,我於堂外遙觀之,見君與薛相似隻對談了沒幾句就定下了結盟之事。沒想到此事竟是如此容易!”

想起昨日在堂上和薛禮的對談,劉備答道:“薛彭城早有意與荀君結盟了!”

“此話怎講?”

“昨日堂上對談,他先後提及薑、辛、劉、典、趙諸君,並對此數君過往的事跡十分清楚,要非早有與荀君結盟之意,他怎麼會下功夫去了解荀君麾下的義從?”

“這麼說來,難怪此事能辦得這麼容易了。”

“雖然容易,可這位薛彭城卻似非好相處之人啊!”

“此話又怎講?”

劉備沒有回答關羽,隻是搖了搖頭。

昨天在堂上,薛禮咄咄逼人,連續追問,一直把主動權掌握在手中,一看就是個強勢之人。這麼強勢的一個人,當然不好相處,當然也不是一個最好的結盟對象。荀貞和他的盟約雖已達成,但這份盟約用來應眼下之急可以,長遠來看,恐怕早晚有破裂的一天。

見劉備沒有回答自己,關羽也不再複問,他改變話題,改而說起了劉備想獨領一軍的事兒,說道:“前時君求獨領一軍,荀君以當時初到廣陵、諸事未熟、軍務非當務之急之故而未即刻應之,而今荀君將要響應討董,當此時也,正該是以軍事為重了,也不知這次回到廣陵,荀君會不會答應君獨領一軍?”

荀貞召開會議,商量要不要響應討董這件事時,劉備也在被召的諸人之列,劉備和關羽情同兄弟,這等大事他不和彆人提,也是會和關羽說及的,因此,關羽也知道了此事。

聽得關羽此言,劉備的精神立即振奮起來,他這次主動請求來謁見薛禮,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想通過辦成結盟這件事”來為他自己再立點功勞,從而使荀貞能儘快地讓他獨領一軍。

他馳馬道上,遠望前路,說道:“前時荀君雖未應我,但也說了,待他熟悉了郡縣情況後便議此事。現今,荀君數巡郡中,對郡中情況已然熟悉,又將討董,軍事為重中之重,以我想來,這次回到廣陵後,不必我再提及,荀君也定會分我一支人馬,讓我獨領一軍了!”

“希望如此。”關羽說了這一句後,欲言又止。

“雲長,有何話想說?你我之間,有話就說,還用得著吞吞吐吐?”

“劉君,你和益德說過此事了麼?”

“你是說我想獨領一軍之事?”

“是啊。”

“說過了。”

“益德怎麼說的?”

“他沒說什麼,……怎麼了?”

“我和益德私下也說過此事,我看益德的意思,他好像是沒想著離開荀成麾下。”

張飛現在荀成帳下聽令,深得荀成重用,已和陳到、陳午等一起成為了荀成最信用的將校,他沒想著離開荀成,那自就是沒有“轉入劉備麾下,輔助劉備建軍、征戰”的打算了。

劉備默然片刻,說道:“既在軍中,當從軍令。益德現在很得小荀君的重用,小荀君離不開他也是有的。再則說了,便是我獨領一軍,也還是荀君麾下,益德在我軍中,又或是在小荀君軍中都是一樣,都是為荀君效命。”

人與人間的感情是需要維護的,再好的感情,長時間不怎麼見麵,來往少,感情可能不會變,但個人的想法、追求卻肯定會出現不同,張飛和劉備、關羽現在就是處在這麼個狀況。

劉關張三人中,最受荀貞重用的其實不是劉備,而是張飛。

張飛的性子,“禮重士大夫”,他雖非士族出身,卻喜歡和士人親近,從與荀貞相識的那一天起,他就和關羽不一樣,對荀貞甚存好感,後來跟著劉備投到了荀貞帳下,荀貞也因為他的這一點而有意地重要他,從在魏郡時起就一再地以實職來委任他,因而,張飛這些年平時都很忙,不能常和劉備、關羽相見,反因任職的關係,常同荀貞、荀成等人接觸,他正年輕,正是思想觀念容易被改變的時候,由是一來,難免就會受到荀貞、荀成等人的影響,在想法上和追求上會出現和劉備、關羽不同的地方,所以就感情來說,他可能和劉備、關羽的感情依舊如往日一樣,但在聽到劉備想獨領一軍時,他卻沒有想著離開荀成,來助劉備“建軍”,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對劉備的話,關羽不以為然,哼了聲,不過也沒再說什麼。

“說起來,又有月餘沒怎麼見到益德了。雲長,這次回到廣陵,叫上憲和,再約上幾個老兄弟,把益德也找來,咱們好好地喝上幾杯,不醉不歸。”

劉備口中的“老兄弟”說得自是跟著他投到荀貞帳下的那些涿郡少年,這些少年現在有些仍跟在劉備左右,如上次和這次陪他出使的隨從諸騎便是,有的則被荀貞委以軍職,現下正在義從軍中領兵。劉備要獨領一軍,這些具有一定軍事經驗的涿郡老兄弟們是不能缺少的。

有了張飛的例子在前,他現在不能肯定這些老兄弟中有多少人會願意回來跟他,但不論多少,他總是要努力去試一試的。

關羽應道:“諾。”

劉備揚鞭策馬,關羽諸人扈從在後,順路東南而下,返程往廣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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