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荒年之穀揚名威 巧舌如簧動人心(1 / 1)

信箋封封,荀貞遣派往各郡的信使紛出各去。

荀貞自不會在信中開篇就提借糧種、耕牛、農具諸物,而是當然要先敘一敘“感情”、拉一拉關係,如李瓚、陳紀等,那自便是以敘感情為重,而如袁忠、周昕、陸康等未曾謀過麵、不曾相識的諸人,則自便是以拉關係為主,——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荀貞這次遣信使分去鄰近諸郡的舉動,不但是為了借糧種諸物,同時也是一次“尋找政治上的潛在盟友”的行動。

比起袁紹、袁術、曹操等人,荀貞在政治上的根基畢竟太弱。

就不說袁紹、袁術兄弟,哪怕和曹操等人比起來,因為荀氏受黨錮之害,在荀貞之前,族中已經多年沒有人出仕朝中、地方之故,在政治上的影響力,荀貞也是沒辦法和他們比的。

討董在即、天下大亂在即,荀貞現在是急需要找到幾個手握實權的郡守國相來做他的“盟友”的。即使在前期的時候,因為自身實力的關係,可能得不到這些郡守國相中的任何一個之主動依附、投靠,但至少該做的前期工作還是要做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也算是為“長遠”考慮了,有了書信來往,彼此搭上了線,隨著時局的發展,雙方可能就會在“持續不斷的交流”中發現對方和自己在一些重要的政治問題上觀點是一致的,觀點如果一致,對某些政治問題彼此如果能夠產生共識,“盟友”的關係自然而然地也就形成了,那麼說不定在關鍵時刻,就會有其中的某一人在某件事上起到重要的、以至扭轉乾坤的作用。

信使紛紛出郡,秦鬆也到了州府,見到了糜竺。

糜竺家雖然是徐州有數的豪強之一,上至州刺史、下到郡守縣令長都得給他們家幾分麵子,但他們家是“祖世貨殖”,而非“祖世二千石”,卻乃是個巨商人家,而不是士族之家。

不過,他們家既然這麼有錢,又是世代豪富,在文化上當然也是有學習、積累的,儘管遠不能和潁陰荀氏這樣的儒學世家相比,沒有什麼“家學”,可糜家的子弟從家門裡走出來,卻也都是文質彬彬,如士人焉,隻從外表、舉止、言談看,完全不像是商賈之家的人。

糜竺更是糜家人中的翹楚。

糜竺正當盛年,是如今糜家的話事人,也即“家長”了,家雖巨富,衣裝卻不奢華,如玉內斂,雍容風度,若是一個不認識他的人、和他初次相見,隻會覺得他儀表儒雅,而斷然看不出半點銅臭之氣的。

他和秦鬆的關係,確如秦鬆之所言,是很早就結交的朋友了。

秦鬆此人足智多謀,糜竺對他是很敬重的。

聞得秦鬆大老遠地從廣陵來到,糜竺忙出門相迎,請他入內。

糜竺家在朐縣,但在州治之所在地郯縣,糜家也是有宅院的,不過糜竺現在既然是在州府裡當從事了,他卻不搞特殊化,沒有在他家的宅院住,而是住在了州府給他安排的舍院裡。

州府安排的舍院雖說不錯,但比起他家的宅子那當然是差得多,不能比。

秦鬆入到院中,顧視左右,笑道:“子仲兄,卿家在郯縣自有宅院,與此院相比,何啻天壤之分!卿又何必如此自律?”

秦鬆說得有道理,糜竺家在郯縣是自有宅院,他就算去住,也是住他自家的院子,又不是彆人家的院子,要說起來,他也確是沒有必要非得住州府給他安排的這等“寒酸宿舍”。

糜竺微微一笑,說道:“現在時局不好,每思及時局,方伯常懷憂歎,這個時候,正是我等做下吏的齊心合力、為方伯解憂之時。我沒有什麼乾才,彆的地方幫不到方伯,也就隻能在自律上下點功夫了。”

秦鬆哈哈大笑,說道:“子仲兄,卿家財巨億,隻衝這一點,卿就算真的沒有什麼乾才,也是能給方伯幫上大忙的!……我聽說,方伯去年搞屯田,便多是賴了卿之家力啊,今年到現在為止,屯田的成績不錯,子仲兄,這是你為州裡立下的一件大功啊!”

糜竺說話不緊不慢,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今年州裡屯田的成績確實不錯,但這一是方伯運籌之功,二是陳校尉督辦之功,與我何乾?”

陳校尉,說的便是典農校尉陳登了。

秦鬆笑道:“方伯運籌確乎有功,陳校尉督辦也確乎有功,但我想問卿一件事。”

“何事也?”

“屯田需要糧種、需要耕牛、需要農具,去年方伯初搞屯田時,如無卿為方伯備此諸物,這屯田,方伯和陳校尉又怎麼能搞得起來?”

“糧種、耕牛、農具諸物,我確是拿出了一點借給州裡,但這隻是末節,稱不上功勞。”

“不對,不對。什麼‘末節’?你這是大功才對。”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堂上,相對落座。

糜竺止住了這個話頭,轉開話題,笑道:“文表兄,上次一彆,你我有大半年沒有相見了吧?”

秦鬆伸出八個手指,笑道:“整八個月了。”

“我聞得貴郡的張太守離任,來了一位新太守。”

“不錯。”

“我還聽說這位新太守乃是潁陰荀家的人,而今名聲甚響啊!”

秦鬆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吾郡現在的這位新太守雖是出自荀氏,然當年卻是以軍功起家的,中平元年,先是獨保潁川,以數千郡卒對戰十萬潁川黃巾而進退自若,後又從皇甫將軍征戰,戰功赫赫,逼死張角,因被朝廷拜為潁陰侯,前幾年,從趙國中尉任上遷為魏郡太守,治郡一年,郡中大化,政績為冀州第二,因在任上不經朝旨而誅殺鄴趙一族,棄官亡命,不久前才又複起,起家即被朝中拜為左中郎將,到京不過數日,旋又被外任為吾郡太守。”

荀貞做為廣陵的太守,秦鬆對他的履曆肯定是清楚的,不過當下對著糜竺的麵,他把荀貞過往的功績、成績簡略道來,卻是有一點深意在其中的。

當下士人,盛行清談點議,糜竺雖非士人,但早就士人化了,士人的那一套“鄉裡清議”他也早就是習慣成自然了,聽完了秦鬆的話,他拈了拈胡須,自然而然地就說道:“聞卿所言,貴郡的這位新府君,卻是堪稱‘世之英傑’了。”

“何止世之英傑!”

“噢?”

“卿想來應是不知,吾郡荀府君當年以二十餘之齡從皇甫公征討汝南黃巾時,汝南許子將曾有一評。”

汝南許劭以“知人”著稱,“月旦評”天下知名,南北士子無不渴望能得到他的一讚,廣陵離汝南不遠,對許劭的大名糜竺更是如雷灌耳,久思一見,隻是無緣無分,沒能得人引薦。此時聞得許劭對年輕時的荀貞有過一個評價,糜竺大起興趣,急忙問道:“是何評也?”

“許子將言:吾郡荀府君乃是‘荒年之穀’。”

“荒年之穀,荒年之穀。”糜竺喃喃低語,品味這四字中的意思。

秦鬆看了眼他,讓他品味了會兒,又開口說道:“子仲兄以為此四字評語如何?”

“……如說‘荒年之穀’,許子將意可是‘亂世之定國英雄’?”

秦鬆沒有直接地回答他,而是又說起了荀貞過往的功績、政績、成績,說道:“潁川黃巾亂起,吾郡荀府君時為郡兵曹掾,以數千之兵而力保潁川不失;因功遷趙國中尉,時趙國境內巨賊多有,民不聊生,吾郡荀府君數戰而儘平諸賊,趙人為之作歌;黑山賊起,眾至數十萬,兵鋒威脅州治,當是時也,冀州震怖,吾郡荀府君將兵出郡,不及十日,而捷報再傳,黑山雖眾,亦不得不遁退入山,冀州半壁由此得以保全;再遷魏郡太守,魏有巨賊於毒,半魏之城皆在其手,吾郡荀府君到任,旬月之間,而竟使於毒自降,一年之間,而竟使魏郡大治!”他以手指點擊案麵,讚道,“許子將真可謂識人者也!‘荒年之穀’,誠吾郡荀府君也!”

秦鬆的話可能有點不儘其實,比如“十日間捷報再傳”、比如“旬月間於毒自降”等等,可能有點誇大,但誇大的也隻是“時間之長短”在具體的功績上他沒有做任何的誇大,荀貞的功績就在這兒擺著,任誰看了都也隻能服氣。糜竺連連點頭,連聲說道:“正是,正是。”

“子仲兄,你適才雲‘世之英傑’,所謂‘世之英傑’者,一世之英傑也。‘世’分‘治’、‘亂’,這‘一世英傑’啊,有治世之英傑,又有亂世之英傑。以我拙見,治世之英傑固一時之雄也,但又哪裡比得上亂世之英傑呢?所以我說吾郡荀府君何止‘世之英傑’!”

“聞卿所言,貴郡荀府君確非是尋常之‘一世英傑’,是我說錯了。”

“哈哈,哈哈!……吾郡荀府君雖非是尋常英傑,但我不瞞你,如今卻也是遇到難處了啊。”

“噢?是何難處?”

“便是我剛才所說的屯田一事。”

“貴郡荀府君也想屯田?”

“去年黃巾之亂,廣陵亦受其害,而今青、兗黃巾狼顧在側,州中雖有方伯在,然郡之兵事亦不可不備,一來,彈壓地方需得有兵,二來,萬一州中有事,郡中有了兵,也可相助,而如備兵事,頭一件就是要有糧。廣陵的情況,子仲兄,你是清楚的,去年黃巾亂後,府庫本就沒剩多少糧了,而剩下來的這些現在又大多被方伯給征調到州裡了,實不相瞞,我郡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目前這種情況,莫說整備兵事,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所以說,屯田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必須要為之的啊!”

糜竺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可要屯田,就像我剛才說的,得有糧種、得有耕牛、得有農具,這些東西我郡中皆缺,故此啊,子仲兄,我這就向吾郡荀府君主動請纓,來求你來了!”

“求我?這話說得嚴重了。”

“徐州誰人不知,卿家富可敵國,手指縫裡露出來一點,就足夠我郡一年屯田之所需了。”

“這……。”

“子仲兄,你我相識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是知道你的,兄一向慷慨豪雄,急人所急,州人誰不讚之?今我郡有難,我特來相求,兄卻為何露出這份為難之態?如是因為不願相助我郡,還請直言就是!”

糜竺躊躇片刻,誠懇地答道:“我蒙方伯不棄,被舉為州中從事,理應竭忠事君。貴郡荀府君當世英雄,我雖亦心敬之,你我多年相知,卿郡中今有難處,我雖亦應當助之,可奈何貴郡荀府君與方伯卻似有不和,……文表兄,實話說,我不是不想助貴郡,真的是為難啊!”

“原來是因為這個,……子仲兄,我一向敬佩你目光長遠,但在這個事兒上你卻怎麼鼠視了呢?”

“此話怎講?”

“現今州中困窘,而卿家巨富,這就好像是幼童懷金餅行於盜林,倘若州中有人對卿家的資產起了覬覦之意,試問之:卿當如何是好?”

糜竺家巨富,這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尤其是在當下這麼個亂世中,更是一柄雙刃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的家產就是這個“璧”。

他家有錢是不錯,可他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他家的錢,秦鬆說得沒錯,如果州中有人對他的家產起了覬覦,他還真就弄不好會因此而被搞個家破人亡。

其實不用秦鬆說,他也早就在在為這個事兒擔憂了,也所以去年陶謙搞屯田,他大力相助,說白了,他就是想找個靠山,以保住他的家產,更主要的是,是保住族人的安危。

因而,秦鬆此話一出,正是戳到他的心裡,他的心頭頓時為之一跳。

他按住心頭,徐徐笑道:“文表兄,你這話未免就有些過了。”

“過還是不過,子仲兄,你自己清楚。不錯,你因去年助方伯屯田,而被方伯擢為了州中從事,但就像你說的,說到底,你是方伯的‘臣’,要想真能保住你的家產,以我愚見,你還得找個‘友’才行。”

通過幫助陶謙屯田,糜竺成為了州中從事,有了一點政治地位,可相對他家的巨富資產來說,這點政治地位是遠遠不夠的,是不能以此來保住他家的家訾的,或者乾脆直接了當地說,如果不是彆人,而正是陶謙對他家的家訾起了覬覦,他該怎麼辦?所以說,要想保住家訾,還真是如秦鬆所說,他必須得要找個有實權、有實力的“友”,也即“盟友”,引以為援才行。

糜竺拈須,默然不語。

秦鬆觀察著他的神色,接著說道:“當今之時,董卓威亂於朝廷,寇賊蜂起於四方,此大亂之兆也!文表兄,事君固當以忠,可亂世之中,臣亦不能當個愚臣啊!”

“文表兄,你此話何意?”

“豈不聞乎?‘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拿出一點家資,以諸吾郡荀府君,對卿來說,既沒有什麼損失,還能因此而得一‘外友’,又何樂不為?……卿如是擔憂方伯或會因此而歸罪於卿,以我看來,卻是大可不必。”

“噢?”

“卿家不但巨富,而且行商南北,當下之時,州中不但需糧財、更需貨殖流通,也就是說,方伯不但需要借重卿家的資財,還需要借重卿家的商路,而卿如能再得到吾郡荀太守為‘外友’,則左為資財、商道,右為外有強助,試問之下,方伯又怎會怪罪於卿?以我看來,不但不會怪罪你,反而還會因此而更加地重視你!”

如果得了荀貞為“外友”,陶謙十之八九會因此而生氣,可眼下州裡又離不開糜竺家財力和商路的幫助,那麼就算生氣也沒用,不但沒用,而且確如秦鬆所說,為了糜竺不被荀貞拉過去,陶謙說不定還真會因此而更加“重視”糜竺,給他更多的好處,更高的政治地位。

糜竺默然。

秦鬆笑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該怎麼做?子仲兄,你自己做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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