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七)(1 / 1)

臧霸在後世的名聲可能不太大,那是因為種種的緣故,然於當下而言之,他卻是一個赫赫有名的“豪俠”,——荀貞早在為繁陽亭長時就知聞過他的名字,當時荀貞到繁陽亭上任,在繁陽亭亭舍的板壁上見到了一道朝廷通緝他的文書。

臧霸小名奴寇,字宣高,泰山郡華縣人,生於延熹八年,今年才二十五歲,年紀很輕,年紀雖輕,卻已是一個被朝廷通緝多年的“要犯”了。

他被朝廷通緝的那一年,他才十八歲。

那一年,他時為華縣獄掾的父親藏戒因為據守法律,不肯配合郡守殺人,從而引得郡守大怒,惹禍上身,結果被郡吏收捕、押往郡府。臧氏在華縣、乃至在泰山郡都是個大姓,在當地很有勢力,為了能夠保證順順利利地把藏戒押到郡府,郡守當時調集了百餘甲士。

臧霸時在家中,驚聞此事,當機立斷,馬上召集家中門客數十人,抄小路趕到了這支押送人馬的前邊,在費縣西山這個地方截住了他們。

截住了之後,他就上去搶人。他時年方才十八,古人計年齡是從胎兒始,也就是說,十月孕滿,生下來便是一歲,亦即是說,臧霸這一年按後世的計齡實際上才十七歲,年僅十七,身邊又隻有數十門客,而對麵是百餘甲士,怎麼看他的勝算都不大,可是他的氣勢卻十足,竟壓製了對麵的這百餘甲士,那百餘甲士無人敢動,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他的父親給搶走了。

經此一事,臧霸遂以“孝烈勇壯”而聞名鄉野。

朝廷通緝他後,天下亭舍皆高懸其名、高懸其事,又等於是變相地給他揚名,於是,他的名聲就不但是聞於鄉野,現如今更是天下知之了。

卻說搶走了父親之後,臧霸便與他父親、數十門客一起從泰山郡逃到了徐州的東海郡。

東海是徐州五郡之一。徐州最北邊是琅琊郡,琅琊郡南邊就是東海郡,東海、琅琊此二郡皆與兗州的泰山郡接壤。臧霸和他父親是泰山人,雖然說起來和東海、琅琊分屬二州,可因為接壤之故,他們父子對東海、琅琊也是很熟的。

到了東海郡後,按理說,這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就算對這裡再熟,卻也是個外來者,通常情況下,朝廷應該很容易就抓住他們才對,卻又是為何多年捕之不得?

這不是地方郡縣、亭舍的執法能力不行。

總的來說,大約是因兩個緣故。

其一,隨著朝廷的通緝文書傳播,臧霸“孝烈勇壯”的名聲越來越大,名聲一大,自然就會引起名豪大俠們的注意。“隱匿亡命”雖是重罪,但卻一直以來都是名豪大俠們常乾的事兒,尋常的亡命之輩,名豪大俠們尚且隱匿,何況臧霸這樣的“年少英雄”?

於是之,東海,甚至東海周邊各郡的名豪大俠無不爭相邀請,以搶著能把他父子請到自己家裡“隱匿”居住為榮。

這些名豪大俠都是當地的地頭蛇,有他們護著,郡、縣、鄉、亭就算知道臧霸在哪兒,他們也不敢去抓,——上頭下令的可能是外來的長吏,底下的辦事可都是本地人,誰會傻乎乎地為了一個外來的長吏而去得罪本地的大豪?

——不僅臧霸,事實上,這種情況在兩漢是非常流行的,遠的不說,隻說荀貞身邊的人,許仲、典韋兩個便不都是和臧霸一樣,受了通緝多年,不僅若無其事,反而名聲愈振。

這是一個緣故。

再一個緣故,東海歸徐州所屬,不歸兗州。

臧霸搶走了他的父親,泰山郡的時任郡守當然非常惱怒,可東海不歸他管,即使他上書州府,東海也同樣不歸兗州監,這麼一來,這個郡守便是再惱怒,卻也是無可奈何。

以是之故,臧霸和他的父親亡命多年,卻不但沒有被抓住,反而名頭變得越來越大。

陶謙家在丹陽郡,丹陽郡在徐州南邊,與廣陵郡接壤,離東海、泰山都不是太遠,所以他早在來徐州之前就久聞臧霸之名了,知道這個人雖然年輕,卻是個當之無愧的英傑,因此,去年一到徐州,他就親自派人去東海郡把臧霸給請了來,——從這一點卻也可以看出,臧霸在東海郡這件事可以說幾乎已經是光明正大的了,知道他在這兒,可朝廷就是抓不了他歸案,由此亦可看出他的名頭之大、可以看出他在兗、徐豪俠中的人望。

陶謙此前曾以“參軍事”的身份跟著張溫擊邊章、韓遂,雖然說他是張溫特地請去的,張溫待他也很高看、親厚,可他因為看不起張溫的行事方法,卻對張溫很不客氣,有次在酒宴上,張溫叫他起來行酒,他不乾,借著酒勁在席上公然羞辱張溫。張溫再好脾氣也受不了下吏當眾辱己,非常生氣,決定治他的罪,把他徙邊,後來因彆人之勸而改變了主意,又派人去把陶謙給追了回來。陶謙回來後,勸張溫改變主意的那人又來勸他,叫他態度好點,陶謙當時答應了。可是,在見到張溫後,陶謙卻揚著臉,不看張溫,說:“我有罪,我當向天子請罪,和你有什麼關係?”要說張溫這個人能力可能不足,但脾氣真是不錯,見陶謙還是這態度,卻沒有再生氣,而是笑道:“恭祖,你的癡病還沒除的麼?”給陶謙置酒,待之如初。

張溫的這一句“恭祖癡病尚未除邪”?固然是大度之辭,卻也是無可奈何之語。

可見,陶謙這個人也是有點恃才自傲,有點尚氣輕死的任俠習氣,有點“小爆脾氣”的。

他和臧霸卻倒是因此而脾氣相投。

兩人“君臣投契”,以陶謙帶來的丹陽兵和臧霸募召來的泰山兵為基礎,加上徐州本地勢力的配合,三方合力並戰,卻是一戰而便大破徐州黃巾。

戰罷,陶謙遂舉臧霸為騎都尉,同時舉孫觀為騎都尉。

臧霸聞名海內這麼多年了,徐州、尤其是他家鄉兗州泰山的豪傑們很多都與他有來往,乃至投到了他的門下,孫觀便是與他來往甚密的一個。

除了孫觀,臧霸身邊有名的豪俠還有吳敦、尹禮、昌豨以及孫觀的兄長孫康等人。

這幾個人,就是臧霸麾下泰山兵的各部主要首領。

臧霸麾下的這支泰山兵並不是純由泰山人組成的,也有東海人、也有琅琊人、也有彆的郡的人,不過其主乾是泰山人,各部的首領如孫觀等人也多是泰山人,所以現在的徐州上下,上至州府、下到黔首,都以“泰山兵”稱呼他們。

他們這支人馬,儘管臧霸、孫觀現而今各有了一個“騎都尉”的武職,可嚴格來說,既不是徐州的州兵,也不是朝廷的官軍,實際上是等同“義從部曲”、“雇傭兵”性質的。

所謂“義從部曲”,自便是指這支人馬乃是臧霸、孫觀等人各自的私兵。

所謂“雇傭兵”,則是指這支人馬等於是陶謙“雇傭”來的,不像陶謙手下的“丹陽兵”,丹陽兵是陶謙自己招募來的,其部中兵眾多是他的郡人,等若是他本人的義從,對他的命令自是絕對服從,而臧霸、孫觀等人不然,他們不是陶謙的義從,有著很強的獨立性。

去年擊黃巾,雖一戰而大勝,把徐州黃巾趕出了徐州,可卻隻是“趕出”而已,並沒有殲滅,這些落敗而走的徐州黃巾多逃入了兗州、青州等地。兗州在徐州的西邊,青州在徐州的東邊,徐州黃巾逃入這二州後,與此二州本有之黃巾合流,聲勢不減反振,為防備他們再入侵徐州,陶謙把臧霸、孫觀等部的“泰山兵”安置在了琅邪郡,命他們屯駐在琅琊的郡治開陽縣。

如前文所述,琅琊是徐州最北邊的郡,其北是青州的北海國,其西則便是兗州的泰山郡。

臧霸等人本多是泰山人,現屯兵於此,不用說,必是能很好地起到徐州北部藩牆之作用。

——說到這裡,插句題外話,對陶謙在徐州的軍事部署,荀貞是研究過的。研究的結果是:他認為陶謙部署得很好。最北邊,前線上是泰山兵,泰山兵後邊是他放在州治“東海郡郯縣”的丹陽兵,再後邊,是監督州南彭城、下邳、廣陵三郡糧運的笮融,三條線,不但層次分明,而且能很好地保存本部嫡係實力,並且還把糧食牢牢地控製在了手中,可謂三全其美。

不過話說回來,正因為他要借重臧霸等人在前邊擋住青、兗州內的黃巾,又正因為臧霸等人有很強的獨立性,所以為了籠絡臧霸等人,對他們要糧、要錢的要求,他就不能拒絕。

不但不能拒絕臧霸等人,他本人還養了數千的丹陽兵的,並且他還打算把這支丹陽兵再擴大隊伍,那麼,對丹陽兵的糧、錢他也不能不給,而且不能“胳膊肘朝外拐”,不能比給臧霸等人的少。

由是之故,就出現了袁綏說的那種情況。

儘管州中的從事們,儘管陳登等等,這些徐州本地勢力的代表為本州士民的切身利益著想,再三勸諫陶謙不要“催征不息”,陶謙卻是無法聽從。

荀貞做過長吏,他能夠體會到陶謙如今的難處和苦衷,可體會到一回事兒,支不支持則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換而言之,這麼說吧:如果荀貞現在是陶謙,如果他現在坐的是陶謙的位置,那麼他很有可能會和陶謙的做法一樣,也會不停地催征糧食,沒足夠的糧就不能養足夠的兵,沒足夠的兵就不能抵禦聲勢愈壯的黃巾入侵,這是沒辦法的事兒。可他現在不是徐州刺史,他是即將到任的廣陵太守,這麼一來,他就和陶謙的這個催糧不息的政令出現矛盾了,——催的糧可都是從他郡中出去的,州府充裕了,陶謙固是能養足夠的兵了,可他該怎麼辦?就不說老百姓了,自私自利一點,他手底下可也有幾千義從的,糧都被州裡要走了,他這幾千義從怎麼養?

這個問題,不但是荀貞即將要麵臨的,事實上,已經是徐州諸郡的郡守正在麵臨的了。

徐州諸郡的郡守可能沒有養太多的義從,不像荀貞那樣,一養就是數千人,可戰亂方過,為了本郡的安危、也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危,這些郡守大多也是養有一部分義從部曲的,同時,他們養得還有郡兵,還有召請來的劍客、謀士,還有親眷,還有郡裡邊那麼多的吏員,得給他們發俸,七七八八下來,每月所需錢糧也是很不少的,本來戰亂過後,郡裡就窮,去年十月一亂,耽誤了秋收入庫不說,還耽誤了春種,還損失了為數不少的勞力,已經是很麻煩了,

陶謙又這麼催征不休的,上個月剛征過,這個月又征,簡直雪上加霜,一副要把郡裡榨乾的架勢,諸郡的郡守肯定就會很不樂意了。

因此,袁綏剛才的那句話裡,不止有州從事、陳登等等這些徐州的地方勢力進諫,各郡的郡守也大多上言進諫了。

這麼多郡守上書州刺史,進言勸諫,是不常見的。

放到太平時候,這種情況可能就不大會出現,因為依漢家製度,州刺史雖然位卑權重,權力不小,可卻是管不了郡中民事,不能插手郡國政事的,隻能依律監督郡守有無違法亂紀之事。

隻是眼下非是平時,陶謙來徐州本就是臨危受命,是來平定黃巾亂事的,一邊有朝廷的詔令在手,一邊又有手底下數千的丹陽兵、有臧霸的數千泰山兵為後盾,這就出現了儘管州從事們、郡守們紛紛進諫,可他不聽,卻是誰也沒有辦法的局麵。

這個時候,那個鄉亭已經被拉到了車後,從窗戶裡已然是看不到了。

荀貞想了一想,收起了命人過去製止的念頭,心道:“吾觀陶恭祖以往行事,其人頗恃才自傲,尚氣剛強,我今初至廣陵,連郡府都還沒到,如若便製止他的人征糧,怕會引他不滿,現他雖名為刺史,以有朝廷詔書之故,實握州牧之權,一旦與他生隙,恐將不利我日後施政。……罷了罷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且待我到了郡府,遣人把袁本初的信遞送給他,再與他提一提皇甫將軍和文台,看能不能借本初和皇甫將軍之名以及文台之誼請他稍減些我郡的錢糧征繳,如能,自然最好不過,如是不能,再想辦法不遲。”

袁紹名動天下,陶謙和他也是認識的。陶謙在跟著張溫討叛前,曾以揚武校尉的身份跟著皇甫嵩也討過涼州叛軍,荀貞也曾是皇甫嵩的麾下故吏,這麼算起來,他倆勉強算是有同僚之誼。孫堅和陶謙曾同在張溫麾下參軍事,關係雖不說莫逆,卻也是相熟,有層情誼在的。

正想著,忽聞車外馬蹄聲急,很快,典韋出現在了車窗外。

“君侯!”

荀貞轉過頭,徐徐問道:“怎麼?”

“適才那鄉亭外催糧的州吏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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