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血雨腥風洛陽城(上)(1 / 1)

潁陰路近、洛陽路遠,而洛陽的消息隻比潁陰的回信晚到了一天,其中有“四十精騎接替送信”的作用,也有荀攸日夜兼馳、趕路迅急的緣故。

荀攸送來的第一個消息是:下軍校尉鮑鴻下獄死。

消息隻有幾個字,荀貞卻從中讀出了深層次的含義。

朝中的士大夫與宦官已經徹底撕去了麵紗,開始了你死我活的“戰爭”,而士大夫與宦官的第一個回合交手,以宦官取勝而暫告一個段落,蹇碩的實力又上了一個台階。

西園的諸校尉裡邊,蹇碩最忌憚的不是袁紹,不是曹操,而是鮑鴻。

無它緣故,隻因鮑鴻是西園八個校尉裡邊唯一一個打過硬仗、有過貨真價實軍功的人。

西園八校尉中有過征戰沙場經驗的人不多,蹇碩、袁紹皆是久居洛陽,沒有上過戰場,趙融、馮芳、夏牟、淳於瓊亦基本沒有征戰經驗,比如馮芳,是宦官曹節的女婿,早年為尚書郎,後任滿遷升,大多時都在京都為京官,也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再如夏牟,在被拜為左校尉前他是諫議大夫,諫議大夫專掌諫爭議論,是標準的清流文官,也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八校尉中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唯有曹操、鮑鴻二人。

嚴格說來,曹操也不算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他雖有過以騎都尉之職協皇甫嵩擊討潁川黃巾的經曆,但當時他隻是去“鍍金”的,是為了撈取軍功,在得到他想要的軍功後,他很快就遠離了戰場,依靠其父之力而轉遷為濟南相,去濟南國上任了,戰場經驗也不多。

西園八校尉裡邊,隻有鮑鴻是真真正正打過硬仗的。

中平二年,張溫討邊章、韓遂時,鮑鴻是右扶風,後來張溫所遣之諸路兵馬皆大敗奔北之時,他和董卓卻打下了一次勝仗,——當時他與董卓聯兵並攻,大破邊章、韓遂,斬首數千級。

因之,他轉為屯騎校尉,又在去年被拜為八校尉中的下軍校尉。

鮑鴻出身士族,與袁紹、曹操來往頗密,又是八校尉中唯一一個打過硬仗、有過真實戰功的人,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了蹇碩深深的忌憚。

蹇碩早就想出掉鮑鴻了,去年汝南黃巾又起時,蹇碩就下過一次手。他當時奏請天子,調鮑鴻去汝南葛陂定亂,他本是想以軍法來除掉鮑鴻這個眼中釘的,——鮑鴻如果戰敗,以漢家森嚴的軍法,輕則奪職、重則殺頭,卻不料鮑鴻雖未取得大勝,竟亦無敗,蹇碩因不能得償所願。

去年沒能除掉鮑鴻,按理說蹇碩應該消停一段時間了,以免壓迫過甚,從而引起西園校尉中士人集團的諸人,如袁紹、曹操等的反彈,可奈何時間不等人,今年一入春,天子就病重不起,眼看一日不如一日,蹇碩可以等,天子的病不能等,以是之故,他就又下手,於今年三月時,也即一個多月前,尋了個借口把鮑鴻給捕拿下獄,並暗令獄卒,把鮑鴻弄死在了獄中。

蹇碩寧願冒著引起袁紹、曹操等人強烈反彈的可能性,也一定要把鮑鴻給及早地除掉,目的顯而易見:他這是想趕在天子駕崩前儘可能地擴充自己的實力,希望能更進一步地掌控西園諸軍,以備在天子崩後,他可以以西園之兵作為手上最大的籌碼來震懾政敵。

鮑鴻一死,蹇碩去掉了眼中釘;鮑鴻是下軍校尉,位僅次蹇碩、袁紹,蹇碩又可以此來威嚇西園諸軍那些“心懷異誌”的人‘同時,“下軍”這支部隊顯然也由此落入到了蹇碩的手中。

這是一舉三得之事,對蹇碩來說,收獲遠大過風險。

在天子的默許下,他成功了,士大夫輸掉了第一陣。

荀貞對程嘉、孫堅評價此事,說道:“洛陽今時,血雨腥風,袁本初稍挫一陣,蹇碩勢必更加猖狂。”

洛陽的第一道消息到後第三天,又一道消息從洛陽送至。

這第二道消息驗證了荀貞的話。

荀攸寫道:“吾聞孟德言:先,帝屬意董侯,欲立之,以大將軍貴重之故,猶豫未決,病重,乃屬董侯於蹇碩。四月丙辰,帝崩於嘉德殿,蹇碩時在宮中,遂欲殺大將軍而立董侯為天子,因托以計事之名,迎大將軍入宮,暗藏甲兵於內。大將軍車駕至。迎大將軍者,蹇碩司馬潘隱,潘隱與大將軍早舊,迎而目之。大將軍驚,馳歸軍營,引兵入屯百郡邸,稱疾不入。”

四月丙辰,即四月十一日。

“迎而目之”,這說的是潘隱在迎接何進時“以目示意”,警告何進不要入宮。

“百郡邸”,郡邸是國家諸郡在京都洛陽的辦事機構,就如後世的“使館街”一樣,這些“郡邸”都聚集在同一個“裡”內,故統而名之為“百郡邸”。

何進為何在知道蹇碩欲殺他之後領兵入屯“百郡邸”?

兩個緣故,一個是此地“郡邸”雲集,樓閣林立,建築物多,易守難攻,另一個則是因為“百郡邸”的位置好。“百郡邸”位在洛陽城中,東城下,離宮城不是很遠,——洛陽的皇宮南北二宮在洛陽城北,北宮在南宮的北邊,南宮在北宮的南邊,從百郡邸去南宮很近。

何進帶兵屯駐此地,退可守、進可攻,如果蹇碩稍有異動,他隨時可以攻打宮城。

宦官與士大夫的第二次交手,卻是蹇碩棋失一著,被士大夫占了上風。

荀攸講述完了這件事後,接著在下邊寫道:“先時,蹇碩陷故下軍校尉鮑鴻入獄死,西園將士多懷憤慨。至是,大將軍檄令西園,命袁本初、孟德及趙、夏、淳於諸校尉,或鎮西園本營,禁兵士外出,或召命入百郡邸,加兵益將。蹇碩一黨,震懼不敢動,碩乃勢窮,被困宮中。大將軍乃召百官,與後將軍袁隗諸公議立史侯為天子。戊午,史侯繼位,尊皇後曰皇太後,太後臨朝,赦天下,封皇弟協為勃海王。以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大將軍何進參錄尚書事。”

戊午,即十三日。

十一日,靈帝駕崩,十三日,劉辯繼位,何進、袁隗共掌大權,——“錄尚書事”,本朝之政事悉歸尚書台,何進、袁隗“錄尚書事”,這說明朝廷的大權落入到了他兩人的手中。

劉辯繼位這件事,荀貞、孫堅、程嘉等人亦已從上個月朝廷向天下頒布的詔書中知道,但若不得荀攸此信,他們又怎能想到圍繞著劉辯繼位一事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曲折?

蹇碩雖然在第一個回合中勝了一局,而且在這第二個回合中也差點就取勝了,卻因宦官實在是不得人心,到底是差了一著,先被自己的司馬出賣,繼而因身在宮中而失去了對西園諸軍的控製,最終不但沒有能殺掉何進,反而被何進統兵逼迫,被困於宮中,縱有千萬不甘亦一事也做不成,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何進、袁隗等人成功地把“史侯”劉辯擁立為了天子。

“太後臨朝”,此太後指的即是劉辯之生母、何進之妹何太後。本朝以來,登基的天子多年幼,不能親自處理國家的政務,因而,“太後臨朝”之事屢見不鮮。

劉辯登基這件事發生在四月,在荀攸到洛陽之前,而荀攸的這一道消息卻比第一道消息晚了三天送到,這“三天”大約是他在洛陽探知此事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的時間。

程嘉喜道:“大將軍與太傅錄尚書事,……君侯,君之複起之日不遠了!”

雖然說四月的那次大赦主要是針對在囚的、非殺人、不道等嚴重罪行的,不包括荀貞這種情況,但何進與袁隗共掌大權,荀貞作為袁紹的盟友,早晚也會能得到朝廷的赦免的。

兩天後,來自洛陽的第三道消息送至。

果如程嘉所言,在立定了天子,取得了第二個回合的重大勝利後,袁紹記起了荀貞,專門找來荀攸,對荀攸說:他將會在近日上言何進、袁隗,赦免荀貞之罪。

士大夫雖然取得了第二個回合的勝利,如願以償地立了劉辯為天子,給宦官們了重重一擊,但此時尚非事了慶功之時,一則宦官之勢仍大,諸宦的親戚子弟仍然遍布朝中、州郡,為官為吏,二則蹇碩仍有兵權在手,最重要的是:何太後的立場是偏於宦官的,也就是說,宦官們仍然是極其具備實力的,稍有不慎,現今有利於士大夫的局麵就極有可能會被宦官翻盤。

所以,在這個時候,士大夫在需要進一步抓攏洛陽兵權之同時,亦急需擴充本集團的文官實力,急需吸取、拔擢士人階層中的優秀者到朝中、或者到州郡任職,以進一步打擊宦官在政治上的勢力。

袁紹在這個時候記起荀貞,自是有這方麵的原因。

論政治,荀貞有極佳的政績,論軍事,荀貞有赫赫的戰功,不管是把荀貞調到朝中、州郡為吏,還是轉任荀貞為校尉之類的軍職,對士大夫這個大集團、對袁紹這個小集團都是有利的。

在這第三道消息裡,荀攸提了一下袁紹、袁術、何顒等人。

隨著士人集團的暫時勝利,袁紹、何顒等人節節升高。

袁紹遷為司隸校尉,何顒被拜為北軍中候。

司隸校尉號稱“臥虎”,職在監京都百官和京畿諸郡,權力極重。朝會時,百官中有專席坐的通常隻有尚書令、禦史中丞、司隸校尉三官,號稱“三獨坐”。

前漢至今,每次朝中出現激烈的政鬥時,司隸校尉之職素來是雙方爭搶的一個關鍵位置。

袁紹得為司隸校尉,壯大了士大夫在京都、京畿地區的勢力。

袁紹本就是何進的盟友,袁術雖與袁紹不和,但袁術在京都久有豪名,門下亦有一幫士人、豪傑為之奔走,且與袁紹相同,也是太尉袁隗的從子,並現為虎賁中郎將,手上權重,因而,他兩人並得何進重用。

北軍中候是軍職,品秩不高,隻六百石,但權力卻也很重:掌監北軍五營。“北軍”是洛陽的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何顒出為此職,代表著北軍五營至少在表麵上被士大夫掌控了。——先帝時,竇武、陳蕃誅宦之所以失敗,很大程度上就是敗在了北軍五營的軍士畏服宦官上。

何進、袁紹等吸取了這個教訓,所以何進、袁隗一掌握朝權,就馬上把自己人安插到了北軍中候的位置上,這樣,即使暫時還不能宦官的勢力從北軍五營中儘數趕出去,至少北軍如有風吹草動,他們可以儘早得悉。

這道消息的末尾,荀攸提到了他自己,劉辯登基後,荀攸在洛陽的活動就由暗轉明,這次何顒被拜為北軍中候,他同時因何顒之舉薦,也被朝廷征拜,被拜為了黃門侍郎。

秦漢時,宮門多漆成黃色,故稱“黃門”。

“黃門侍郎”者,即給事黃門之侍郎,品秩亦不甚高,與北軍中候一樣,也是六百石,位比下大夫,同時在重要性上亦與北軍中候相同,亦是個位置關鍵的職位,“掌侍從左右,給事中,關通中外”,也即是說,此職侍從天子左右,負責著宮內、宮外的勾通交流。

荀攸此前沒有出仕過,一起家即被拜為黃門侍郎,顯然是出於三個緣故,一是因荀氏門第清高,荀攸素有智名,二是因何顒之舉薦,三則是因為荀貞的關係,現在何進忙著鞏固勢力、奪取洛陽兵權,一時還顧不上為了荀貞而和趙忠直接交手,故此先擢用荀攸,以安荀貞之心。

看完這道消息,程嘉說道:“袁本初為司隸校尉、何伯求為北軍中候,蹇碩將死矣!”

京畿整個層麵上,有袁紹為司隸校尉,握掌雄權,洛陽內部,先有西園被曹操等人坐鎮監控,現北軍也被何進、袁隗監納手中,蹇碩一步失算、步步被動,有他欲殺何進的“前科”在、有他在西園諸軍中仍存在不小勢力的客觀條件在,何進想來很快就會對他下手,殺掉他了。

果然,緊隨在第三道消息之後,荀貞的第四道消息送來。

這一道消息的標題隻有十六個字:四月庚午,大將軍使黃門令收蹇碩,誅之。

標題簡單,其下的內容卻豐富。

荀攸詳述了何進誅蹇碩的經過。

蹇碩不是傻子,在殺何進失敗、劉辯被何進等擁為天子後,他非常清楚,何進恐怕很快就會對他下手,所以他寫信給中常侍趙忠、張讓、宋典、郭勝等人,說:“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與天下黨人謀誅先帝左右,掃滅我曹,但以碩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閉上閣,急捕誅之。”中常侍郭勝與何進同郡,是老鄉,何太後和何進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這其中有郭勝很大的出力,故他與何氏親近,在他的勸說下,趙忠等人經過商議,拒絕了蹇碩的計策,而把蹇碩的信送給何進看。

看到此處,程嘉笑了起來,嘲笑趙忠等人,說道:“諸常侍雖勢重,而有兵權者唯蹇碩,拒蹇碩之計倒也罷了,竟更把蹇碩之信送給何進,趙忠諸輩可謂無謀,求死何速!”

趙忠等常侍雖然勢力很大,可名義上有統兵權力的隻有蹇碩,蹇碩是上軍校尉,是西園諸校尉名義上的最高指揮,趙忠等人就算拒絕蹇碩的建議,也不該把蹇碩賣掉,有蹇碩在,至少一時半會兒何進還顧不上趙忠等,現在他們把蹇碩賣掉了,等於是“自毀乾城”。

庚午,也即二十五日。

新帝於十三日登基,隻過了短短的十二天,曾經的“勝利者”蹇碩就因為趙忠等人的出賣而被何進殺掉了,成為了這場血淋淋的政鬥中第一個失敗而死的重量級人物。

話說回來,趙忠等人出賣蹇碩實際上也是不得已。

首先,蹇碩的這個“殺何進”的建議不現實,何進已經被蹇碩“謀殺”過一回了,何進又怎可能會再次上當,在有蹇碩在宮中的情況下貿然入宮?

其次,既然立“董侯”劉協為天子失敗,劉辯登基做了皇帝了,同時,因為何進、袁隗共掌大權,外戚、士人之勢為之大盛之故,明擺著,在沒有重大變故的情況下,廢劉辯、重立劉協是沒有可能的了,作為皇權的依附者們,趙忠、張讓隻能暫斂凶焰,退讓屈從。

再次,何進雖與袁紹等士人走得近,可何太後、何苗,包括何進的母親卻都是與宦官親昵,天子年少不能親政,現今朝中是何太後最大,有何太後在上邊庇護,有何苗、何進的母親在外掣何進的肘,趙忠、張讓、宋典、郭勝們自認為,他們就算權勢受到限製,生命卻定無憂。

何進殺掉了蹇碩後,荀攸在信中寫道:“因悉領其屯兵”。

繼北軍五營之後,西園諸軍亦在名義上被何進、袁紹等徹底掌控在手中了。

看罷此消息,荀貞心道:“蹇碩身死,北軍、西園悉入何進、本初之手,董太後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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