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受門客的提醒,提高了對荀貞的重視,這對荀貞是有利的,但也是有不利的。
先說不利的一麵,樹大招風,名聲一上去,而如果又沒有過硬的後台,那麼很可能就會遭受到閹宦的沉重打擊,以殺雞給猴看,以儆效尤。如袁紹這樣後台過硬的,張讓、趙忠等可能沒辦法,至少在撕破臉之前,沒辦法收拾袁紹,因為閹宦之勢雖強,可不到生死存亡之際,卻也是不願得罪袁氏的,畢竟袁氏的勢力也很強,門生故舊遍布天下。可如荀貞這樣的,名聲漸大,而後台又不如袁紹硬,這個時候就很可能會遇到危險了,這要是換了彆人,大概會難逃此劫,但對荀貞來說,卻是不然,他熟知曆史的走向,在做出誅趙的決定時就已經想好了退路,所以趙忠就算想殺他,怕是也難殺成。
換個角度看,再來看對荀貞有利的一麵,荀貞如今已經引起了趙忠的重視,對他在黨人、名士、士族子弟中的名聲而言卻是一個提高,凡是被敵人重視的,那麼在本陣營中必然就是出眾的,敵人越重視,那麼此人在本陣營中的地位顯然就會越高。現在荀貞已經得到了趙忠的重視,那麼等到他誅殺趙氏之後,可以想見,他必會成為天下矚目的眾人之一。
到的那時,就算他仍然達不到袁紹的高度,可至少在袁紹這個政治小集團裡地位會更加重要,並且在天下士人中的名望也會直線上升。有了這個基礎,無論是將來誅宦,還是將來討董,他都能得到一個不錯的位置。比如誅宦的時候,有了他在袁紹政治小集團裡地位的上升,那麼他就很可能會參與到決策層中,這等大事,一旦參與到決策層中,那身價就截然不同了,再比如說將來討董,他肯定也能因此而成為諸路諸侯中地位較重要的一支,地位上去了,有話語權了,他手底下又有數千精銳敢戰的步騎義從,這就是“名實兼具”,那麼就極有可能會得到一塊兒不錯的地盤,這都是很有利的,對他日後參與逐鹿天下是有大利的。
總而言之,誅趙的危險很大,可這卻是一本萬利的事,借鄴縣趙家的腦袋,換來日後之步步向上。
對趙忠決意收拾荀貞之事,荀貞遠在魏郡,尚不知道,近在洛陽的袁紹、何顒等卻聞到了風聲。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作為彼此對頭的雙方,對對方的行蹤、動靜自然更是格外關注,所以袁紹、何顒很快就知道了趙忠想要收拾荀貞。
何顒已經為此事見過袁紹了,這時又來見袁紹,一見麵,他就說:“我聞趙忠欲誣荀貞之,本初,你我必須救他!”
袁紹答道:“我已回信給他了,叫他放心,此事我當然會幫他。”
何顒見袁紹並沒有改變原先的打算,很滿意,又進一步地說道:“君與貞之同州,汝、潁接壤,乃是州裡人,昔日郎陵公在世時,荀氏與君族長輩多有來往,君族與荀氏又可謂世交,今貞之為魏太守,又全是賴君之力,現今趙忠欲誣貞之,君如不救,天下失望,君如救之,則天下必益重君!”
袁紹以為然。
荀貞和袁紹是州裡人,兩族之前也有過交往,袁紹如不救荀貞,天下肯定會失望,這是從袁紹本身的名望來說,而從袁紹日後誅宦的助力來說,荀貞手底下有精兵義從,他本人又知兵善戰,也是一大助力,所有不論從哪個方麵說,救荀貞都是必須的。
但是隻憑袁紹一人,可能還抗衡不了趙忠,不過也不要緊,荀貞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早前給王允、孔融、荀爽等也有信去。
王允、孔融、荀爽等接到信之後,王允、孔融皆是大奇,他們認識荀貞,但當時雖然看出了荀貞似非常人,有英傑之氣,可卻完全沒有想到荀貞竟然敢和趙氏作對,這是很了不得的。孔融、王允皆痛恨閹宦,並且他二人的性格又都是嫉惡如仇,今既然荀貞得罪了趙忠,那麼他們當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王允乃是天下名士,孔融雖然年齡比王允小,可也早已名重天下,而且他兩人又都是名族出身,王氏乃是州郡冠族,孔氏乃是孔子之後,有他兩人親自出麵為荀貞鼓吹,一時間,荀貞之名響遍豫州諸地。
豫州臨京都,輿論這一造上來,京都也就聞之了,很多朝廷中荀貞本不相識的正直吏員自然也就會出手相助。荀爽也很為荀貞鼓吹。而且荀貞是陳寔的孫女婿,陳寔去世的時候,大將軍何進親遣人吊喪,天下赴吊者三萬餘人,由此可見陳寔之名,聞得荀貞乃是陳寔之孫女婿,不但是豫州等地了,京都周邊諸州都有不少人出麵稱讚荀貞,輿論甚大。
卻說大將軍府裡有一人,名叫鄭泰。
此人乃是河南郡開封人,字公業,少有才略,多謀計,知天下將亂,和荀貞當年在繁陽亭時乾的事差不多,也是陰交結豪傑,家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徵,皆不就,大將軍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此人為尚書侍郎。
鄭泰這個人,荀貞不認識,但早些時,故太尉張延下葬,鄭泰特地請了幾天假,也趕去河內奔吊了,認識了荀攸,因也知了荀貞之名,他聞得趙忠欲治罪荀貞,便去見何進。
何進雖是出身屠戶,因外戚而才得居大將軍之高位,但眼下來說,他卻是以前輩竇武為楷模,頗想在大將軍的任上做些事來,誅誅宦的。
他的誅宦與袁紹有不同之處,也有相同之處。
袁紹誌欲誅宦,既是為了自身的利益,也是為了士族的利益,因為袁紹是士族的一員,袁氏是士族中有數的大族之一,所以袁紹自身的利益其實是和士族的整體利益息息相關的,而何進誅宦,雖說也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比如現在來說,洛陽的駐軍很多在宦官的控製下,何進雖為大將軍卻也指揮不動,這肯定就損害到何進的利益了,甚至威脅到他的人身安全了,不但兵權如是,在政事上更是如此,漢之大將軍不但有兵權,亦可議政,所以為了自身的利益、權力,何進得誅宦,可他誅宦也僅僅隻是為了自身的利益和權力,和士族沒有什麼關係。
何進是什麼的出身?屠戶的出身,和士族根本就不搭邊,並且他是外戚,外戚和士族雖不像士族與閹宦那樣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卻也不是一團和氣,有漢以來,尤其是中興之後,朝中的權力鬥爭從來都是三個主角:外戚、宦官、士族。
宦官勢大的時候,外戚與士族可能會結盟,士族勢大的時候,外戚與宦官則可能會結盟。
現在是宦官勢大之時,所以何進與袁紹一直往來密切,算是盟友的關係。
故此,何進的誅宦和袁紹的出發點有相同,有不同,更多的可以說是不同,因為袁紹代表的是士族這整個一階層的利益,而何進不是,不過無論如何,現在他是堅定的站在袁紹這邊的,其實他也很為難。
因為他家出身不高,他的妹妹之所以入宮後能得寵,很多是倚仗了宦官的幫忙,也就是說,他家其實與宦官的關係更親密,所以他的母親、他的妹妹,——也即現在的何皇後,還有他的弟弟何苗,對他和袁紹等走得近,有誅宦之意都是很不滿的。
一邊是作為“外人”而卻親密來往的袁紹等人,一邊是作為“家人”而卻不滿他行為的母、妹、弟等人,何進現在可以說是左右為難,但雖然為難,至少現在他還沒有改變主意。
大將軍是兩漢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了,本朝以來,通常隻授給外戚,既然身為了大將軍如此之顯赫尊貴的高位,他當然想要掌握住真實的權力,不能忍受宦官分他的權,尤其是連京都的駐軍他很多都控製不住,這是如坐針氈,所以說,他現在是堅定地和袁紹為盟友,從他辟除的人中也能看出,他辟除的人多是昔日之黨人、天下之名士,或在他的大將軍府為掾吏,或出為朝中之吏,連袁紹都是經由他府中而出任朝中的。
鄭泰出身士族,顯然也是黨人、名士一流的。
他來見何進。
行禮罷了,他說道:“潁陰荀氏有一子弟,名攸,字公達,其祖荀曇,故廣陵太守,因與故大將軍竇武共謀誅宦,事泄,遂遭禁錮終生,其從父荀昱,昔天下‘八俊’之一,號為‘天下好交荀伯修’,故沛國相,亦因誅宦事泄而遭難,與李元禮等共身死獄中。”
何進不知他為何來拜見自己,什麼都不說,先提及“荀攸”之名,他聽過荀攸的名字,在他就任大將軍後,他曾問過屬僚天下各州名族之出眾子弟,有人說過荀攸,當時他還有征辟之意,此時聽得鄭泰忽提及此人,乃笑問道:“君欲舉薦此子麼?此子之名,我亦聞之,中平元年時,我還想征辟他入我府中,隻是當時聽說他從軍在外,故此罷了。”
鄭泰搖了搖頭,說道:“非也。”
“那君緣何提及此人?”
“荀公達有一再從父,名荀彧,字文若,在他年少的時候,南陽何顒見過他,當麵一見,大為驚異,稱他是王佐才也。”
何進點點頭,說道:“此子之名我亦有聞。”
“荀公達又有一族父,名荀貞,字貞之,不知將軍可曾聞其名?”
“卿說的可是去年被朝廷拜為潁陰侯的魏郡太守麼?”
“正是。”
“此人之名,我豈會不知!遍數本朝以來,年未及三十而得封侯者,屈指可數。”
“我與潁陰侯不相識,但我與荀公達相識,我聽公達說:‘如攸者,或可如半崖之樹,如潁陰侯者,淩霄之鴻鵠,才勝攸十倍’。”
“噢?如此說來,荀侯乃是難得之才了?”
“正是。今我聞趙常侍欲誣潁陰侯罪,不知將軍可有耳聞?”
“此事我知之。”
“在下知將軍素存高遠之誌,自開府京師以來,一直在延攬四海英雄,在下竊以為,既然如此,那麼當此潁陰侯將受趙常侍誣罪之際,將軍應當救之!如此,將軍救潁陰侯於危難之中,不但可得其感恩,而且將軍的義舉也必會傳誦天下,為世人重,更有利將軍延攬天下英傑。”
何進聞之,細思了下,應道:“卿言極是!我當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