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疏忽而過,在滿郡疫情蔓延,人心惶惶中,二月來到。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郡中的疫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粗略統計,邯鄲一縣目前已有千餘人病亡,其中流民占了半數,其餘各縣人口的病亡比例也和邯鄲縣差不多。
因為疫情太重,人人自危,各級吏卒均無心公事,不少人告假歸家,劉衡早先令各縣嚴守縣界,禁百姓、流民流動的命令亦漸漸形同虛設了。
外郡的百姓、流民為避疫病,一撥又一撥地逃入趙郡,他們中為數不少的人已經感染上了傷寒,這更加劇了趙郡的疫情。他們逃入趙郡之後,無處安身,有的繼續往南、往北逃,有的則混入流民的聚住地,這又加劇了流民中的不安定因素。
好消息也有,中尉府、兵營裡沒有再出現傷寒患者,這全虧了邯鄲榮再次問郡醫曹要了幾個疾醫,並要來了足夠的醫藥,加大了在中尉府和兵營裡的防疫力度。
壞消息和好消息都是有關疫情的,直到二月初五這一天。
這一天,荀貞得到了一個和疫情無關的消息。
程嘉來報:“近日王當與褚飛燕信使來往頻繁,似有異常。”
疫病起後,荀貞最擔憂的有兩件事,一個是擔憂郡中的百姓、流民生事,另一個便是擔憂郡西山中的“群盜”會趁疫病之際作亂,故此,他一直沒有放鬆對黃髯、王當的情報打探。
情報打探這件事是由戲誌才主抓,程嘉、盧廣等人具體負責的。
依照常理,程嘉應把王當與褚飛燕之間信使來往變多的異常稟告給戲誌才,再由戲誌才來向荀貞彙報,不過程嘉顯然是立功心切,在獲悉了此事後繞開了戲誌才,徑直來麵見荀貞了。
戲誌才聞訊趕來,不滿地瞥了程嘉幾眼,心道:“這倯子身為我之下吏,卻居然繞開我,直接來向中尉稟報此事,分明是仗邯鄲公宰之勢,目中無我,辱人太甚!”倯子者,短小醜陋之意。戲誌才性格驕傲,是個不屑揭人短處的人,要非怒甚,不會拿程嘉的身高相貌罵他。
早先在潁川以及從皇甫嵩征戰時,荀貞帳下主要都是潁川人,且大多是相識多年的故人,俱是久在荀貞手下效命的,彼此間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但是到了趙郡後,一個為了儘快在趙郡站穩腳,一個也是遵循兩漢官場的慣例,荀貞任用、擢拔了一批趙郡士子,一邊是故交親友,一邊是趙郡新貴,互相不免會出現爭權之事。
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譽滿天下、出身高貴如袁紹,在占了冀州後,跟從他的那些豫州士子還與冀州本地的士子爭權奪利,鬨得不可開交,況乎荀貞?隻要不危害到內部的穩定,隻要部隊牢牢地控製自己的手中,荀貞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不知。
現如今,他帳下的文臣已分成了兩大派,一派是潁川士子,以戲誌才、荀攸為首,下邊是宣康、李博以及新來的宣鹹、王承等人,一派則是趙郡士子,以邯鄲榮為首,下邊是程嘉、盧廣等人。——說到這裡,不能不提一下岑竦,岑竦確是一個淳樸厚重的人,他雖是趙郡士子,然卻與邯鄲榮等本郡人不遠不近,沒有因為邯鄲榮現今位高權重而就阿附。
要按與荀貞的親近程度,潁川士子強過趙郡士子,可要按現階段給荀貞的助力,趙郡士子勝過潁川士子。不管怎麼說,趙郡士子是地頭蛇,在當下地域之分極其明顯、各地士子均有排外之自覺的世情下,沒有他們的幫助,荀貞彆說再立軍功了,恐怕連在趙郡站穩腳都是困難。
這也就造成了邯鄲榮、程嘉、盧廣諸人在荀貞帳下的地位水漲船高,日愈強勢。邯鄲榮又是個剛健敢為的性子,有他在後為倚,程嘉做出不太尊敬戲誌才的事兒亦不足為奇。
戲誌才銜恨惱怒,勉強把怒火按下,決定以後再尋機會給這個醜矮子好看,對荀貞說道:“褚飛燕與王當早有勾連,現下州郡大疫,民心惶惶,對他們而言,自是個極好的作亂機會,不過在疫病結束前,料來他們不會有何異動。”
疫情如火,避之尚不及,王當、褚飛燕不是傻子,不會在疫病肆虐傳播的時候作亂生事。他們近日的信使來往頻繁,十有八九是在商議、勾通等疫情結束後的事情。
荀貞以為然,說道:“雖然如此,卻也不可掉以輕心。”寫了一道檄令,遣人喚來宣康,命他,“把我此道檄令送給玄德、玉郎,命他兩人加強在縣、鄉的巡邏警戒。”
宣康應命接檄,自去傳令。
戲誌才的不滿之色,程嘉全看在眼中,然卻渾沒當回事,他撩了撩稀疏的胡須,說道:“這黃髯、王當兩個賊子卻是好運,郡縣裡疫情肆虐,他們在山中反倒是安然無事。”
這些天打探來的情報,小股的盜賊有因為出現傷寒而儘數病死的,黃髯、王當這兩股大盜賊卻沒有什麼疫病爆發的消息。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程嘉也打探清楚了,緣故有二:趙郡西邊崇山峻嶺、層巒疊嶂,放到往常,這些山嶺是造成山裡貧寒窮苦的原因,而眼下卻反而成了斷絕疫病傳播的天然屏障,此其一;王當、黃髯均非良善之輩,山裡儘管缺少醫藥,可為了自保,當手下人裡出現傷寒患者時,他們一概都是丟到山穀裡,任其聽天由命,此舉雖說無情,卻也有效地避免了疫情。
荀貞問戲誌才道:“黃髯最近怎樣?”
戲誌才答道:“近日又有不少小股寇賊投到他的手下,估計他而今已有千數人之眾了。”
“這麼說來,他於今在山裡卻是‘聲威’更勝往昔了。”
黃髯沒被荀貞擊破前,他手底下也就是千許人馬,被荀貞擊敗了一次,手下的賊眾反而增多,變成了千餘人,瞧著如滾雪球也似的勢頭,說不定再等個把月,突破兩千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程嘉拈須笑道:“這還不是托了中尉的‘福’?要非因為中尉威名遠震,那些小股的盜賊畏懼中尉遣兵進剿、力弱難支,他們也不會紛投到黃髯的手下啊。”
說了兩句笑談,荀貞思忖片刻,對戲誌才說道:“誌才,現已二月,天將轉暖,想來這場疫病也快要停歇了。投從黃髯的賊寇再多,隻是烏合之眾,不足論也,我擊之如擊腐木,唯褚飛燕頗有名聲,他與王當勾連緊密之事卻不能小看,你寫一道檄文,傳去營中,命君卿、公達趁現今閉營之機,加緊對新卒的操練,爭取在本月底能夠編練成軍,可堪一戰。”
程嘉插嘴問道:“中尉打算等疫病一停就起兵進山麼?”
早春是傷寒易發的季節,待到二三月份,一因天氣轉暖,二因剩下未染病的人多是身體素質好、免疫力強的,也不太可能會再染上此病了,所以疫情通常都會漸止。
荀貞頷首說道:“我本就打算等到天暖便出兵擊賊,今既知王當、褚飛燕似將有異動,當然更要儘早進山了。”瞧見戲誌才板著臉坐在席上,知他是為程嘉的無禮插嘴而忿怒,當下乃非常關頭,荀貞不願府中諸人內亂,笑對程嘉說道,“君昌,你此次打探來王當、褚飛燕近日通信頻繁一事,實為大功一件,你現在就去功曹院,讓功曹院吏在閥閱簿上給你記上一筆!”
府中吏員的升遷、黜免,均由功曹掌管,功勞、過錯也由功曹院負責記載。
程嘉拜倒行了一禮,喜孜孜地出堂去了。
堂中隻餘下荀貞、戲誌才兩人。
荀貞笑道:“誌才,眼下用人之際,君昌交遊廣闊,與山中不少的盜賊渠首相識,打探山中情報正需他儘心出力,有失禮無度之處,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程嘉初到府中時,就親入山中招降了上百盜賊獻給荀貞,並跋涉山路數百裡,潛入王當部中,打探到了不少極有價值的情報,褚飛燕與王當的勾連就是他最先獲知、報與荀貞的。
戲誌才也知現在正是用他之時,也正因此方才才一直忍著怒氣,沒有發作。這會兒聽了荀貞的寬解,他說道:“程嘉這個豎子!他早先初入府中時,每見到我,必恭恭敬敬,而今不過數月,卻就倚邯鄲主簿之力,對我傲慢無禮。前恭後倨、實小人也。”
“這裡不是潁川。誌才,我等如欲在趙郡成就一番事業,非得借重趙郡士子不可。”
“此中道理,君不需說,我亦理會。中尉毋憂,我會暫且容他的。”
“這就好,這就好啊!……,天快傍晚了,誌才,你寫好給君卿、公達的檄令,遣人給他們送去後,今兒就不要回功曹舍用飯了,留我府中吃。王當是本郡巨賊,擁眾三千餘,又與褚飛燕勾結,具體該怎麼剿滅他,今晚咱倆好好議議。”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