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邯鄲的路上,荀貞聽說了一個新聞。卻是冀州安平國王劉續坐“不道”被誅,國除。
這個安平國王劉續即前文所說之那個數月前被黃巾俘虜、後又被朝廷贖回的劉續。
聽到這個新聞,荀貞、荀攸兩人喜相視,頭個反應就是:“李公可以脫罪了!”
李公,也即前文所說之李固之子李燮。
朝廷贖回劉續後,議複其國,時任安平國相的李固之子李燮上奏說:“劉續在國無政,為妖賊所虜,守藩不稱,損辱聖朝”,認為“不宜複國”,但沒被朝廷接受。劉續複國,李燮反被以“謗毀宗室”的罪名“輸作左校”。“輸作左校”是本朝對犯罪吏員的一種懲罰,左校是將作大匠的下屬機構,主要負責京師的工程勞作,輸作左校就是服勞役。
現今劉續坐“不道”被誅,“不道”主要是指“逆節絕理”之罪,所謂“逆節絕理”,也就是李燮所說的“在國無政”了。李燮的上奏既然說得對,那他的罪名肯定就能免去了。
荀攸甚喜,彈冠為慶。
他這麼高興,卻是因為李燮與荀氏有舊,算是他與荀貞的長輩。
早年間,荀爽和同郡的賈彪齊名州郡,荀爽溫潤內斂,賈彪誌才慷慨,兩人性格不合,彼此間卻不和睦,李燮與他兩人同時交往,“情無適莫,世稱其平正”。
李燮既與荀爽為友,當然就是荀貞、荀攸的長輩了。
果如荀貞、荀攸所料,半天後,他們方入邯鄲就又聽到了另一個新聞:李燮被拜為議郎。
隨著這個新聞來的還有京師士子新編出來的一句諺謠:“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子不肯立王說的自是李燮反對劉續複國,父不肯立帝說的則是在質帝被梁冀鴆殺後,李固堅決反對梁冀立蠡吾侯為帝。李固、李燮父子俱因此獲罪。李固死在獄中,李燮的運氣好點,又被朝廷起用了。
荀攸笑對荀貞說道:“李公脫罪,朝廷征拜他為議郎,想必不日就要再獲大用,此喜事也。中尉當寫信賀之。”
議郎是一個過渡性的職位。以李燮的家世、資曆、名聲,用不了多久應就能再出仕二千石了。
荀貞以為然。
荀氏雖是當世名門,因黨錮之故,族中如今既無顯宦,又故交零落,對荀貞而言,他現在極缺朝中大臣和地方州郡長吏的援手助力。他心道:“我聽說陰修前不久被朝廷拜為了將作大匠,位居十二卿。出征以來,我許久沒有給他寫信了,這次也當以故吏的身份寫封書信給他。”
將作大匠不是九卿,但隻比九卿低一點,和執金吾、大長秋一起與九卿被時人並稱為“十二卿”。依漢家故事,將作大匠再往上升遷就是九卿了。
荀貞起家為繁陽亭長時陰修剛到潁川為太守,是陰修提拔他為西鄉有秩薔夫,又拔擢他為郡北部督郵,他不折不扣的是“陰修故吏”。
陰修離任潁川後,他隔三差五地寫信、遣人送禮物給陰修,禮尚往來,陰修也常給他回信。黃巾亂後,他忙於從軍征戰,卻是已有多半年未曾再與陰修有過聯係了。現今他被擢為比二千石,陰修在朝中肯定知道此事,他應該寫封信送去,感謝感謝陰修當年的“知遇之恩”。
有“故吏”這一層身份在,下些功夫,陰修是很有可能成為他在朝中的助力的。
以前他任郡吏的時候,朝中有沒有人對他的影響還不大,現在是趙國中尉,在朝中就必須要有人了。袁紹、曹操諸輩畢竟隔了一層,即使曹操傾心相對,他也不能全依靠曹、袁,自己在朝中也得有路子,陰修是一個極好的人選。
從三個方麵來說:首先,從親近的關係上來說,陰修既是他昔日的長吏,陰氏與荀氏又是姻親。其次,從陰修的家世來說,陰氏是南陽冠族,在明帝年間與樊、郭、馬三姓外戚並稱“四小侯”,是本朝有名的外戚之家,族裡前後出過兩個皇後,一個是光武帝的皇後陰麗華,一個是和帝的皇後陰某,自中興後,陰氏族人出仕為吏、位居高職的人很多,後雖遭禍變,然如今也已複興,即使難再比上往日之尊貴,可較之尋常士族卻也強上許多。再次,從陰修本人來說,他有美名,現為十二卿之一,位高顯貴,足能相助荀貞。
荀貞又想道:“汝南太守趙謙,汝南一彆,數月未有音信,我也應該寫封信給他,問候問候。”
趙謙的從父趙典於延熹九年在太常的任上時舉荀爽為至孝,荀爽因被拜為郎中。趙典是荀爽的舉主。荀貞從皇甫嵩擊汝南前,荀爽曾叫荀貞多幫幫趙謙。趙謙日後的仕途荀貞並不清楚,但隻憑他的家世以及他的弟弟名叫趙溫這兩條,就值得荀貞與之保持良好的關係了。
家世上,趙謙的祖父曆仕安、順、衝、質、桓五帝,在順、衝、質、桓之世曆仕三公,其從父趙典在桓帝和本朝初年多次擔任九卿之職。他的弟弟趙溫,荀貞隱約記得在董卓亂後應該是數次為三公。——荀貞不知道的是,董卓亂後趙謙也兩次擔任過三公之職。
他又想道:“還有李瓚。我聞他數月前被朝廷啟用,征拜為東平相。我也該寫封信給他。”
李瓚即前文所說的襄縣李氏現下的家長,李宣之父,李膺之子。李膺師事荀淑,荀爽又以晚輩禮敬事李膺。李、荀兩家是故交。荀貞為潁川郡北部督郵時就與李瓚的兒子李宣定交,今春他擊波才、何曼時又得到了李瓚、李宣父子的大力協助。黨錮解後,昔日被禁錮的黨人、黨人的父兄子侄多被朝廷征用,李瓚因其父之名,起家就被拜為二千石的東平相。
李瓚日後的仕途荀貞也不知道,可就如趙謙一樣,隻憑他現在的條件:李膺之子,與張邈交好,袁紹是他兒子李宣的外親,就完全值得荀貞保持與他的聯係了。
細數下來,荀貞能搭上線的朝中大臣、地方長吏以及日後的名臣還算是有幾個,荀彧、鐘繇等年輕一代的不說,長一輩的人除了陰修、趙謙、李瓚,又還有王允、孔融,——給王允、孔融的信他早已寫就,令荀成、陳褒順路送去了。
他由衷心道:“多虧了‘荀氏’,我才能結識這些人啊!”
陰修、趙謙、李瓚或多或少都與荀氏有關係。
南陽陰氏與潁川荀氏是姻親。趙謙的從父是荀爽的舉主。李瓚的父親李膺師事荀淑。荀貞又不由想道:“這還是在黨錮之後,要沒有黨錮,我而今能借由荀氏而得到的助力肯定會更多。”
何為州郡名族,這就是州郡名族了。
士大夫間通過聯姻、舉主、故吏、門生等各種手段彼此親近、互相吹捧,形成了一個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牢固關係,牢牢地把占著士林的輿論和通往朝廷上層的道路。要非有荀氏子弟的身份,看看劉備、孫堅等這些寒家子弟就知道想要出頭該有多難了。
說寫就寫,回到中尉府,先與戲誌才等見過,留下邯鄲榮、荀攸在前院給戲誌才講說此次出行之經過、沿途之路遇和安置姚昇送的那百餘襄國吏卒、壯士,又遣吏領著岑竦、陳午先去吏舍裡選擇住室後,荀貞即入後院堂中,鋪紙摩硯,手書了給李燮、陰修、趙謙、李瓚的信箋,令宣康選了幾件風雅的禮物,分彆交付給幾個可靠的親兵,命各給此數人送去。
數信寫罷,荀貞投筆,待送信的親兵們離去,堂上無人,他惋惜地歎道:“惜乎不識韓馥!”
韓馥這個日後的冀州牧是潁川人,與荀貞同郡,聽說他現在朝中為吏。隻可惜荀貞成名得晚,出仕得也晚,與韓馥卻是沒過交際。
他正在堂上歎息,瞧見邯鄲榮滿麵喜色地快步進到院中,三兩步登上堂前的台階,不及脫鞋入堂,在門檻外探身向內,歡聲對他說道:“中尉,程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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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卿。
“十二卿”這個說法來自漢末的劉熙。
劉熙生於漢末桓帝、靈帝年間,字成國,北海人,獻帝建安年間曾避居交州,是漢末的經學家,訓詁學家。三國時任過蜀國大長秋的學者許慈和吳國的名臣薛綜、程秉均曾從他問學。
《西漢會要?職官一》引劉熙釋雲:“漢置十二卿:一曰太常,二曰太仆,三曰衛尉,四曰光祿勳,五曰宗正,六曰執金吾,七曰大司農,八曰少府,九曰大鴻臚,十曰廷尉,十一曰大長秋,十二曰將作大匠。”但據《漢書?百官公卿表》所列,自太常至執金吾計十卿,秩皆中二千石,丞皆千石。又《漢書?何武傳》及《朱博傳》都有九卿的說法。對於這個問題,韋昭辨雲:“漢正卿九:一曰太常,二曰光祿,三曰衛尉,四曰太仆,五曰廷尉,六曰鴻臚,七曰宗正,八曰司農,九曰少府,是為九卿。執金吾為本故中尉,掌徼巡宮外,司執奸邪,至武帝更執金吾為外卿,不在九卿之列。大匠,次金吾。長秋,自皇後宮,非天子卿員。”
自韋昭辨析之後,便有正卿、外卿的提法。九卿之說,源於周代,但漢代的所謂九卿,既不是從職掌上區分,也不是從祿秩上區分,隻是沿襲古稱而已,並無實際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