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共有五個縣,其中,柏人、中丘、襄國、易陽皆在邯鄲北邊。
荀貞來邯鄲上任的時候,路經過這幾個縣,但隻是走馬觀花,未曾深入調查,隻對這幾個縣的地貌和民情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了解不深,對這幾個縣吏員的能力尤其更不了解。
打仗也好,治理地方也好,靠的都是人。他這一次行縣就準備把重點放在對這幾個縣吏員能力的考察、了解上,並且為了能更好地了解這幾個縣的吏員,他決定此次微服私行。
李博諫言他:“郡內不太平,前番方遇刺,君此行最好還是不要微服的好。”
較之當初在潁川時,荀貞從外在上看來似無多大變化,對待士子仍是尊敬有禮、對待下屬仍是以恩義結之,依舊溫文儒雅、克己待人,然而實際上經過這大半年的戰場廝殺,彆的不說,隻他的膽勇和自信就遠非昔日可比了。數州幾個郡近百萬的黃巾都被平定了,還會怕幾個小小的刺客?他笑道:“前遇刺,吾破一股賊,今若再遇刺,當再破一股賊。”
話雖說得平淡,充滿自信和豪氣。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自信,他不是輕脫孟浪之人,對此次微服行縣還是做了妥善的安排,不但帶邯鄲榮、荀攸兩人同行,而且還決定帶上典韋、原中卿、左伯侯。原中卿、左伯侯兩人倒也罷了,匹夫之勇,典韋卻乃是百人敵,一人足當百人。
有邯鄲榮為鄉導,有典韋從行侍衛,他們此行又不會去鑽山溝,走的都是大道,不會遭遇大股的寇賊,頂多碰上些許劫道的蟊賊,安全自是無憂。
許仲、辛璦、江禽、陳到等也想跟著荀貞去,護衛他。荀貞沒允許,邯鄲的城防、郡兵剛入手中,許仲等均是統兵的心腹將校,不可擅離,需得留下配合戲誌才。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等程嘉歸來,即可出行。
卻連著等了五天,不見程嘉回來。
程嘉走時說的是:少則三兩天,多則四五日。這一去五天,不見歸來。邯鄲榮與他交好,不免就為之擔心了。他對荀貞說道:“君昌一去五日不歸,榮深為之憂。中尉,榮鬥膽,請君遣些人去山中找找他吧!”
荀貞笑道:“君昌說:少則三兩日,多則四五日。三兩日也好,四五日也好,不過是個約數,再等他一天就是,何必著急遣人去尋呢?”
“不然,中尉有所不知,君昌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多年前他出外遊學,走前對我說:‘三年後必歸’,他走的那天是三月十二,果然到第三年的三月十二就回來了,守信至此!他這回去山中,說最多四五天回來,肯定就不會超出五天,如今已經五日了,他卻仍舊沒有歸來!”
邯鄲榮麵帶深憂。
守信,是儒家君子的美德,也是兩漢遊俠的美德。季布一諾,價值千金。先秦、秦漢之時有許多守信諾的故事,如尾生抱柱等等。荀貞倒是沒有想到程嘉竟也是這樣一個守信的人,出外遊學三年,依照當今的慣例,京師、潁川、汝南、南陽這些人文薈萃、儒風醇厚的地方都是應該去的,足跡遍布幾個州,少說也得上千裡,可三年後卻能如約而歸,這很難得。
被邯鄲榮這麼一說,荀貞也有點為程嘉擔憂了。程嘉雖然說他要去招降的那幾個山中寇首是他的舊識,畢竟現在是“寇首”了,手下各有一幫賊寇,見麵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而且山中的寇賊很多,不止這幾股,要是遇到彆的寇賊就更不好說了;再且山中林木茂密,虎狼熊羆種種猛獸俱有,即便沒碰上彆的寇賊,要是碰上一群野狼或幾頭虎熊,也很不好說。
荀貞當即叫來戲誌才、許仲,令他兩人從郡兵和西鄉輕俠裡挑幾個精明能乾、勇武過人的馬上出城去山中找程嘉。這一等,又是三天,派出去的人紛紛歸來,卻都沒有能找到程嘉。
這天下午,最後一撥搜尋者歸來,報與荀貞,仍然是一無所獲。
荀貞嗟歎不已,心道:“唉,這程嘉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與程嘉是初識,兩人沒甚感情,對此也隻是惋惜而已,見邯鄲榮哀戚悲傷地坐在席上,又想道:“不管怎麼說,程嘉是邯鄲榮推薦給我的,且,我也任他為我的中尉議曹掾了,他此去山中是為我而去的,而今生死不知,很可能已喪生賊手、或殞命虎吻,我不能不沒有表示。”即作出戚容,長歎說道,“我與君昌雖是初見,然一見如故,數日前他自告奮勇去山中時,我甚壯其膽色,卻未料到他這一去竟下落不明!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是我誤君昌!”
他召來侍立堂外的原中卿,令道:“備一份厚禮,遣人送去君昌家裡。”這卻是安家費了。
原中卿接令,躬身退出。
邯鄲榮坐在堂上,雙手緊握,仰麵閉目,淚水順著眼角淌下。
荀貞安慰他,說道:“雖未找著君昌的人,也沒有見到他的屍體,山裡很大,林木又多,也許隻是沒有找著,卻不見得是君昌出了什麼事體。公宰,毋要太過悲傷。”
邯鄲榮慢慢搖了搖頭,哽咽說道:“君昌必是殞命山中了!不是中尉誤我,卻是我誤了他也!哀哉君昌,痛哉君昌!”以袖掩麵,伏地慟哭,邊哭邊道,“君昌!我向中尉薦你,是欲與你同附中尉之驥尾,以共建丈夫之功業,今君卻棄我而去,消逝於山林,失蹤於石泉,是我誤你,是我誤你啊!痛哉君昌,哀哉君昌!君既已逝,留吾一人,天下雖大,煢煢獨立。”
邯鄲榮沒幾個知心的朋友,最知交的就是程嘉,要不然他也不會當被辟為中尉主簿就向荀貞舉薦程嘉。程嘉如今卻因他的舉薦而失蹤山中,想及此,他怎能不心痛如絞?痛失良友,痛失良朋,此時雖是下午,堂外陽光燦爛,他卻不勝淒傷。
邯鄲榮給荀貞的印象是剛健奮發,此時此刻見他這般哀傷,乃至失態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荀貞亦不免惻然,心道:“再剛健之人也有悲痛之時。丈夫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起身離座,來到邯鄲榮身前,把他扶起,寬慰說道,“公宰,莫要哭了,我再多遣些人去山中尋找!不管需要找多久,務要做到生則見人,死則見屍,總之直到找到君昌為止,如何?”
邯鄲榮漸止住哭聲,說道:“不必了!”
“不必了?”
“君昌是個有奇節之人,今亡於山林之中,朝夕有峻石清泉相伴,也算是適得其所了。”邯鄲榮抹了抹臉,按劍挺胸,說道,“中尉,八天前君就說要去行縣,因君昌之故,耽誤至今。國事為重,我等明天一早就行縣去吧。”
邯鄲榮說程嘉是個有奇節之人,在荀貞眼中,他實是個有奇節之人。剛為程嘉悲痛到失態,恢複過來後即立刻提出行縣,不因私情廢國事,拿得起、放得下,雷厲風行,令人敬佩。
邯鄲榮雷厲風行,荀貞亦非婆婆媽媽,熟視邯鄲榮多時,見他確是恢複了過來,即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胳臂,應道:“好!”
次日一早,荀貞等人出城行縣,除邯鄲榮等外,宣康亦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