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暫時不用規劃營區、挖掘壕溝、豎立柵欄,隻需要搭建帳篷以過夜的情況下,築營是很快的。不到傍晚,荀貞部就頭一個築好了營地。夥夫埋鍋造飯,炊煙嫋嫋。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荀貞立於帳前,負手觀望暮景,時有暮風吹來,溫熱熏人,乃不覺有感,遂吟誦古歌:“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戲誌才、荀攸、宣康、李博諸人皆立在他的左右,聞其吟歌,戲誌才乃笑道:“‘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此舜所作之歌也。貞之,時方夏日,南風未起,為何忽有此感觸啊?”
“黃巾賊起,百姓流離,出潁川以來沿途所見,十室五空,野露白骨。想起這些慘狀,不覺惻然,因有所感。唉,天下的百姓都在渴盼南風啊。”
荀貞過往的經曆和劉備很像,但就興趣愛好上而言,他與曹操較像。曹操喜音樂、好文學,荀貞不懂音樂,可也喜好文學。兩漢的知識分子大體來說共有兩類,一類是士族,以鑽研經書為業,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誌,一類是閹宦,不好經書而好文學,能詩善賦,精通書畫等各種雕蟲小技。曹操是閹宦子弟,所以喜好文學,荀貞雖是士族子弟,但受前世的影響卻也較為喜好文學,故此,他時不時地會吟詩誦賦,借以表意,戲誌才、荀攸等早就習慣了。
戲誌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到一隻倦鳥從空中飛過,笑道:“我等離鄉出征之時尚是早春,而今炎夏已至,疏忽數月已過,征戰不息,塵土滿袍,鎧甲生虱。貞之,你口吟《南風》而卻目隨歸鳥,你到底是在為百姓哀傷,還是想家了啊?”
被戲誌才這麼一戲謔,倒是勾起了荀貞的一樁心事,他心道:“說起來,好些日子沒有收到家信了。”他從軍征戰,居無定所,陳芷就算給他寫信,恐怕也不知該寄到何處。不過雖無信到,料來陳芷、唐兒等家中人卻應是無礙的,畢竟族中有荀緄、荀彧照顧,郡裡有樂進、高素等照看。正在想念陳芷,典韋披甲帶劍,虎虎生風地走來。
“荀君,營外有四人求見。”今天該典韋輪值,他這是剛從轅門過來。
荀貞收回思緒,心道:“四人求見?”猜是劉備,但卻疑惑,“怎麼是四個人?”問道:“是何人也?”
典韋叉手答道:“領頭的是個長臂大耳之人,自稱名叫劉備,說是應君之邀而來。”
荀貞轉顧荀攸、戲誌才等人,笑道:“公達,誌才,我給你們介紹幾位涿郡英雄。走,你們隨我去迎一迎。”
典韋在前帶路,荀攸、戲誌才、李博、宣康諸人隨從在後,眾人齊往轅門去。路上,荀攸說道:“涿郡英雄?是誰?貞之,我怎不知你在涿郡還有友人?”
“倒也說不上是友人,今天剛剛結識的。”荀貞簡單地把劉備的身世、過往對荀攸、戲誌才等介紹了一遍。
戲誌才撇了撇嘴,說道:“身是漢家宗室,又為盧公弟子,年已二十餘而仍是白身。貞之,如此人物,如何稱得上是英雄?”
也難怪《演義》裡董卓一聞劉備是白身就對他愛答不理,在這個年代,如果二十多歲還沒有出仕,也沒有出名的話,確實算不得英雄豪傑,難免被人看輕。漢末一些有名的人物,袁紹、曹操、孫堅這些雄主都是年紀輕輕就出仕地方,名揚州郡,荀彧、荀攸、鐘繇、孔融包括郭圖在內的等這些文士有的雖然因黨錮之故出仕較晚,但也都是少年時便就揚名。
荀貞心道:“劉備吃虧就吃在家聲不顯,又無後台靠山,出名太晚,所以雖有雄才,然卻不得不顛沛半生。”這些話不用對荀攸、戲誌才說,未到轅門,遠遠地見營外站了四個人。
這四人年紀相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當先一人長臂大耳,正是劉備。
在劉備身旁,左邊站了兩人,右邊站了一人。右邊這人身高雄壯,穿著一件綠袍,頭裹幘巾,唇上蓄胡,頷下黑須,昂然而立。左邊這兩人皆黑衣戴冠,離劉備近的這人相貌普通,然亦雄壯高大,虎背熊腰,腰上插劍,離劉備遠的這人身材削瘦,鼻高唇薄,一雙眼靈活有神。
荀貞的視線在這三人臉上一掠而過,心道:“這個綠袍之人和這個帶劍之人雄壯十分,異於常人,莫非便是關張?”快步來到劉備等人身前站定,含笑說道:“玄德兄,候君久矣!”
劉備深深一揖,禮畢,直起身子,笑對荀貞說道:“董中郎帳前與君一彆,雖方半日,然如三秋,備於營中坐立不安,早就想過來與君再敘了,但是知君方到,需得紮營立寨,所以不敢攪擾,連著遣了三撥人來看,直到聞君帳幔已立,這才急忙前來。”攤開手,笑道,“來得太急,禮都忘了拿了,空手登營,尚請司馬毋怪。”
荀貞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親熱地說道:“古人雲:‘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我與玄德兄雖是初見,然一見如故,你我之間貴在交心,何必那些虛禮?”目注他身邊幾人,問道,“這幾位是?”
劉備抽出一隻手,指點介紹:“此即關羽,此即張飛。這位名叫簡雍,吾郡人也,是我少年故交,亦有誌報國,所以此次隨我一起從軍擊賊來了。”
荀貞心道:“簡雍?”
這個名字很耳熟,知他是劉備手下的一個重臣,似乎口才甚佳,是個不錯的說客,荀貞衝簡雍微笑著點了下頭,目光隨即就又落在了綠衣人和帶劍人的身上。果然如他猜測,這兩人便是關羽和張飛。隻是卻與他前世在熒幕上見到的不同,關羽不是紅臉,張飛也不是黑臉。
“果如玄德兄所言,糾糾昂昂,真壯士也!”
荀貞留戀不舍地在關羽、張飛的臉上、身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關羽微微蹙眉,把臉扭向一邊,麵色似乎不懌,這才醒悟,想起給劉備介紹荀攸等人:“此吾族侄,名攸,字公達;此吾郡俊傑戲君,名忠,字誌才。此二位是我鄉人,這位名叫李博,字子元,這位名叫宣康,字叔業。”又把典韋叫過來,笑道,“此吾麾下勇士,名喚典韋,陳留人也,現掌我部陷陣曲。”
荀攸、戲誌才儀表不凡,典韋膀大腰圓。劉備四人的目光分彆落在他幾人的身上。
簡雍是個文士,自然首先打量荀攸、戲誌才,而早在劉備等剛到轅門時,關羽、張飛做為武士就很詫異典韋的身量,此時聽了荀貞的介紹,聞得典韋現掌荀貞部中陷陣曲,對典韋更是刮目相看。陷陣者,漢時稱為“陷陳”,陳,陳列的意思,即指兵卒臨戰時陳列隊形,能被選入陷陣營的都是一軍之中的勇士,而典韋現為陷陣曲之長,足見其勇。
劉備先觀荀攸、戲誌才,繼而觀典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聽到的一件事,因而問道:“備多年前在涿縣聞馬商言:陳留有位典君,為人報仇,由陳留趨百裡入梁國,殺睢陽李某,隻身逼退數百追者,安然返鄉。不知道那位典君?”
荀貞笑道:“便是典韋。”拍了拍典韋的臂膀,笑道,“阿韋,你的名聲已傳到幽州去了!”
典韋咧嘴一笑。
涿縣屬幽州,與陳留郡說起來隔了一個冀州,其實相距並不太遠,由涿縣南下,快馬半天即可入冀州河間,再南下過甘陵國便是東郡,再從東郡南下就是陳留,也就是說涿郡和陳留郡之間大概隻隔了三個郡國。幽州、冀州的馬商很多,許多來往於幽、冀、兗、豫諸州,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起到了信息流通的作用。被典韋殺死的睢陽李永曾經做過富春的縣長,同時被殺的還有李永妻,這件命案在當時影響不小,典韋都被通緝了,畫像懸掛於天下諸郡國的亭舍之內,劉備見過他的畫像、聽過他的故事不足為奇。——荀貞穿越後第一次聽說典韋也是在繁陽亭見到他的畫像時。
荀貞注意到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幾人額頭上汗水涔涔,張飛的黑衣甚至都被汗水浸透了,因笑道:“夏日炎炎,雖已是傍晚仍暑氣如蒸,剛才還有點風,這會兒連風都沒有了。咱們也彆在轅門站著了,我早已在帳中備下了涼湯,諸位,請入吾帳吧?喝點涼湯,解解暑氣。”
劉備應道:“好。”
荀貞頭前帶路,留下典韋繼續守衛轅門,餘下諸人分主賓順序隨從荀貞入營。入了營中,到得帳上,分賓主落座。荀貞招呼帳外的原中卿、左伯侯等奉上涼湯,瞧見關羽、張飛不肯落座,立在劉備席後,當下笑道:“二位皆壯士也,豈可侍立不座?快快請入席。”
關羽目不斜視,不瞧荀貞。張飛恭謹答道:“君乃尊者,劉君長者,尊長之前,飛不敢入座。”這張飛不僅不是黑臉,也不是莽夫,言談舉止很是守禮。
“哪來的這麼多繁文縟節?坐,坐。”
荀貞再三請他兩人入席,關羽隻是不答話,張飛雖然恭謹卻執意不肯。荀貞無法,隻得笑與劉備說道:“玄德兄,雲長、益德不但糾糾英雄,而且執禮恭謹,真忠壯之士。”
劉備回頭看了看關張二人,溫言說道:“司馬既請你們入席,便就入席吧。”
得了劉備之話,關羽、張飛行了一禮,這才入席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