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垣是陳留郡最北邊的一個縣,到了這裡,離東郡就不遠了,再前行十餘裡,前有一條河道擋路,此乃濮水。濮水,又稱濮渠水,其流域在春秋時為衛國之地。春秋之時,鄭衛之音,淫靡放縱,故《禮記》雲:“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這個“濮”說的就是“濮水”。
渡過濮水,再行不到兩裡,就是東郡境。
到了濮水南岸,荀貞沒有馬上麾軍渡河,而是令許仲、劉鄧、何儀諸將做渡河的準備,同時帶了荀攸、戲誌才、典韋、陳到諸人以及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先從橋上輕騎過河,前去對岸。過河兩裡入東郡界,再行半裡,前邊是一個鄉邑,未入鄉中,遠遠的就看到一座占地甚廣,高大堅固的莊子聳立在原野之中。此地名為韋鄉,是東郡黃巾最外圍的一個據點。
韋鄉這個地方,曆史悠久,古為豕韋氏國,其國君乃是顓頊之後,受夏王少康之所封,夏末,成湯伐夏,從內黃之郼亳出兵,首先滅掉的就是夏之盟友豕韋國,《詩經?商頌?長發》裡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韋”就是豕韋,也即今之韋鄉。商湯滅掉了豕韋,又滅了顧國,先占據了今之河南北部,接著又南下滅掉了在今之潁陰附近的昆吾之國,最後滅掉了夏朝。
韋鄉今屬白馬縣。
本朝先帝年間,白馬出過一個有名的縣令,即白馬令李雲,忠言上諫,抨擊閹宦,“露布上書,移副三府”。給天子的上書通常是密封的,“露布”就是不密封,沿途誰都能看,書未到洛陽而天下已知,引得桓帝大怒,把他抓到黃門北寺獄裡,陳蕃等救之不得,最終死在獄中。
荀貞等駐馬鄉外,遙望鄉中的莊子。與其說是個莊園,不如說是塢堡,四周高牆厚壁,深溝圍繞,前有哨棚。莊牆很寬,上有持矛戟的甲士守衛,牆角有望樓,莊內一座峭然聳立的碉閣,自下而上逐層收斂,下寬上窄,差不多得有六七層,數丈之高,樓中每層都有武士,俯瞰莊外,離得遠看不太清楚,但可以隱約看到他們的手中似乎都端有東西,應是弓弩之類。
荀貞揚鞭指之,說道:“未嘗聞韋鄉有豪強大家,這座塢壁占地不小,深溝高壘,屋宇重重,壁壘森嚴,想來應是東郡黃巾築造成的,以阻我之攻伐。”
戲誌才點頭同意,說道:“觀其溝牆,色尚輕鮮,應是才築成不久。”觀望莊園的大小,默算了片刻,接著說道,“觀此莊大小,莊中足能容千人之眾,若儲穀糧,少說夠千人吃上兩年。”
荀攸嘿然,說道:“千人之眾,兩年之糧,這般看來,這韋鄉之賊是想與我軍久持了。”
“咱們去近處看看。”荀貞打馬而行,馳入鄉中。
鄉裡的路和官道不能比,很窄,而且坎坷不平,馬奔行在上邊,塵土飛揚,很是顛簸。鄉路兩邊是桑樹,稀稀拉拉的,樹外是田野,田中一人也無,隻有一片片東倒西歪的麥子。此時初夏,麥子不低了,騎馬行於其上或者尚可,但若步行,被麥絆腿,恐怕走不快。
荀貞便馳行,便觀望四周,心道:“鄉路狹窄,田中有麥,而莊園高固,外有深溝,且壁壘森嚴,此仗不能硬打。”路窄、田有麥,不利大部隊展開進攻,而莊外又有深溝,牆且高,碉樓上又有弓弩手,這些更加大了強攻的難度。荀攸、戲誌才也想到了這點,戲誌才蹙眉說道:“這莊外的地形對我部不利啊。”陳到轉馬馳下鄉路,縱馬在田中來回奔行了一陣,回到路上,追上荀貞,說道:“荀君,賊兵在田裡挖了很多溝道,剛才差點絆倒我的馬。”
田中有麥子本就不利於行,再加上溝道,這就更難展開大規模的進攻了。
荀貞望著遠處的莊子,若有所思,說道:“賊兵準備得很充分啊,公達,看來你說對了,他們就是想與我軍在此地相拒久持。”
原中卿問道:“那該怎麼辦?”
荀貞見離莊子不是太遠了,勒馬停住,遠遠觀之,此時近了,看得清楚,牆上的守卒披甲執銳,碉樓上的武士也的確都是拿著弓弩。莊子裡的守卒早就發現了荀貞一行,甲士如臨大敵,武士持滿以待,望樓和碉樓上的鼓手驚惶敲鼓,莊中鬨成一團。
一個可能是小帥的頭目披甲登上莊牆,手搭涼棚,向這邊望來。
荀攸望之多時,說道:“就像誌才方才所說,這莊子不小,足能容納千人,觀其牆上、碉樓上的守卒數量,莊中之賊沒有千人也有八百,但如此之眾卻都龜縮莊中,竟沒有放出一人在莊外。這莊中守賊的渠帥也忒膽小了點。”
原中卿說道:“可不是麼?見咱們來了,他們隻擊鼓示警,卻仍舊無一人出莊,的確膽小如鼠。”
荀貞一行加上親兵也隻有數十騎,這要換了是荀貞在莊中守衛,他早就派勇士出來急擊了,而莊中鬨騰到現在卻依舊無人出來,這莊中的守將要麼是謹慎過頭,要麼是膽小過人。
莊中既無人出來,荀貞也不急著回去,便騎在馬上,立在道中,細細觀瞧莊中的守備措施,望之良久,見牆上出現越來越多的小帥、頭目之類,心知該到回去的時候了,笑問荀攸、西這次,說道:“誌才、公達,觀望賊莊多時,已略知賊之守備,你兩人可有攻莊之法了麼?”
荀攸、戲誌才對顧一眼,荀攸說道:“賊兵膽小,固守不出,莊外路窄,田上崎嶇,這個莊子易守難攻。我乃遠來之師,賊又是以逸待勞。這場仗怕是不好打,我還沒有定計。”
“誌才,你呢?”
戲誌才沉吟片刻,瞥眼見到荀貞嘴角的微笑,頓時恍然,笑道:“貞之,我雖尚無良法,但你必是已有定算了,不要賣關子,且說來聽聽。”
原中卿性急,聞言大喜,問荀貞,說道:“荀君,果有攻莊的把握了麼?”
荀貞心道:“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雖智謀不及公達、誌才,但是今次卻是我先有了一個‘愚得’啊。”他自知遠遜戲誌才、荀攸之智,因此,這次雖搶先想到了攻莊的辦法,卻是半點也並不自矜,笑道,“不錯,確實有了五六分的把握。”
典韋、陳到、原中卿、左伯侯等人齊聲問道:“荀君打算如何攻莊?”
荀貞哈哈一笑,卻不肯說,隻道:“說不得,說不得也,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打馬轉行,帶著眾人離開莊子,沿鄉路返回,走了不多遠,勒住馬,又回頭望北望,不過這次沒有望莊子,而是望向莊子的北方,北天澄藍,白雲朵朵。
他感歎地說道:“楚漢之時,高祖敗於成皋,北渡黃河,軍修武,令劉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深入楚地,燒其積聚,使項王軍無食。昔年我讀史,至此,不覺為劉賈拍案,歎服他的膽勇,孤軍深入敵境,燒其糧穀,斷其糧道,如此大功,無愧日後荊王之封,因久欲至白馬一觀,憑吊古之戰場。諸君,過了韋鄉就是白馬縣,我的夙願很快便能達成了啊!”
韋鄉還沒有開打,就說“很快便能達成夙願”,去白馬津一觀。從這句話可以看出荀貞對攻下韋鄉的信心,而這也越發引起了諸將的好奇,連荀攸、戲誌才都急著想知道他到底想出了什麼攻莊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