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輿在汝水北岸,夏、商時為摯國,西周初年,武王分封諸侯,將這一帶分封給了他的弟弟,文王第十子,是為沈國。春秋時,沈為蔡所滅,楚又取蔡。因為沈國舊為摯國之地,而摯國的國君乃是造車之始祖,夏朝時的奚仲之後,又因此地地勢平坦,故此楚人將沈國之都稱為平輿,此是平輿縣之所以得名。戰國末年,始皇帝攻伐六國,擊楚,李信、王翦先後帶兵至此,攻取此縣,秦遂置平輿縣。兩漢因之,並將此地定為汝南郡之郡治。平輿縣外有個摯亭,直到漢時尚存,即是得名自古之摯國,縣北又有個沈亭,到晉時尚存,則是得名自古之沈國。
荀貞帶兵於半月之間,克複十餘縣,至平輿。到的平輿城外,傅燮等人奉皇甫嵩、朱俊之令出來相迎。依照皇甫嵩的將令,荀貞把部眾留在城外的軍營中,獨帶荀攸、戲誌才,並與何儀入城去拜見皇甫嵩和朱俊。平輿乃是汝南之郡治,是潁、汝兩郡數一數二的大城,從外觀之,城牆巍峨,占地甚廣,而入城中街道上卻行人稀疏,罕見車馬,冷冷清清。
傅燮與荀貞策馬並肩而行,注意到了荀貞的顧望,歎了口氣,說道:“平輿乃汝南名城,以往我也曾來過,當時摩肩接踵,揮汗成雨,而今經過賊亂,縣中十室六空,冷清蕭瑟。”荀貞想起了多年後曹操寫過的兩句詩:“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亦歎了口氣,說道:“天下有事,四方生亂,苦得總是百姓。”
傅燮是北地靈州人,北地邊疆,羌人常常作亂,每當羌人生亂,不但漢人受征戰之苦,羌人也一樣受難,他自幼耳聞目睹,較之荀貞更厭惡戰爭。他深以為然,說道:“兵者,凶器也。黃巾四起,荼毒天下,百姓受難,實為國之大賊,好在仁人誌士奮起,海內勇豪壯士爭相從軍,奉天子之詔,皇甫將軍、朱將軍、盧將軍率兵平賊,今潁、汝兩郡之賊大致已經平定,想必不日就能掃清賊寇,重還百姓安寧了。”
其實,但凡有抱負之人,即使他們會把戰爭視為獲取功名利祿之機會,但從其本心來說,卻沒幾個喜歡打仗,都很清楚戰爭給社會帶來的損害的,比如曹操,早前在潁川因看到田地荒蕪,也曾發過類似的感歎。荀貞點頭說道:“是啊,皇甫將軍、朱將軍、盧將軍皆朝廷名將,傅君與文台兄諸位也都是各州的賢士、豪傑,隻要我等儘心齊力,定能平定黃巾。”問傅燮,說道,“文台兄還未歸來麼?”
皇甫嵩攻下西華後,分兵數路,荀貞是一路,傅燮是一路,孫堅是一路,其它的還有彆的幾路。傅燮答道:“孫司馬追擊龔都,尚未歸來,昨晚送來的軍報,說已經追到了思善縣。”
荀貞說道:“思善?”思善在汝南郡東邊,已經快到沛國了。荀貞笑道:“這龔都逃得還真快。”關心地問道,“文台兄在軍報裡有沒有說敵情?能追上龔都麼?”傅燮說道:“孫司馬在軍報上說已經咬住了龔都的尾巴,斷然不會放他逃到沛國的。”荀貞放下了心,說道:“這就好。”
兩人閒談聊天,到了皇甫嵩、朱俊、趙謙等駐停之地,便是平輿縣內的汝南郡府。荀貞、傅燮並及隨從在他倆身後的荀攸、戲誌才、何儀下馬,入內拜見皇甫嵩等。
何儀投降的這件事,荀貞在軍報裡稟告給皇甫嵩了,現今來到平輿,得帶著何儀來見一見皇甫嵩,具體該怎麼處置此人,需得聽從皇甫嵩的意思。皇甫嵩成名已久,若說他以往的戰績名望似與何儀無關的話,現今他接連平定潁川、汝南兩郡,又在潁川坑殺數萬俘虜,這就與何儀息息相關了,他頗是忐忑不安。
郡府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院中、路上站滿了虎背熊腰的披甲戟士。這些都是皇甫嵩、朱俊的帳下親兵,從全軍中精選出來的百戰老卒,殺氣外露。何儀這個黃巾降將走在他們虎視眈眈的視線中,越來越覺得心虛害怕,還沒見到皇甫嵩,額頭上已是汗水涔涔。
荀貞落後兩步,落到傅燮的身後,與他並行,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你不必心憂,此次我平定北宜春諸縣,其中你出力不少,安城、鮦陽等縣都是因你勸降,這才免了攻城之戰,少了地方百姓之苦。皇甫將軍獎罰嚴明,你既有功,定會恕免你昔日之罪的。”
何儀應道:“是。”
何儀早年是地方豪強,後為汝南黃巾軍中有名的渠帥,麾下也曾萬人之眾,他手上染的血不比荀貞少,甚至比荀貞還要多,投降是逼不得已。他的年齡也比荀貞大,降了荀貞後,對荀貞本是無太多的敬畏,就算有也大多是裝出來的,可在見過荀貞幾次攻城取地、擊潰不肯投降的黃巾守卒的犀利手段後,對這個年輕的漢軍司馬,他有了一點發自肺腑的敬畏。人,尤其是像何儀這樣膽大包天、殺人如麻的人,總是敬畏強者的,隻有比他們更強才能得到他們的忠誠。此時聽了荀貞的安慰,何儀少不了在敬畏之外,又浮起了點感激,心道:“既勇猛善戰,又體貼人意,難怪他年紀輕輕就能為六百石司馬,又能得到這麼多智士、勇士的效忠。”
穿過前院,來到正堂,皇甫嵩等正在堂上議事,衛士通稟過後,荀貞、傅燮等在堂外脫去鞋子,登堂入內,拜倒堂下。這裡是汝南郡,趙謙是郡守,他是主,坐於主座,皇甫嵩、朱俊坐在客席。趙謙說道:“請起吧。”
荀貞等起身。
大約是因為汝南全郡克複在望,又從軍回到平輿後,休養了這麼些日子,趙謙的精神狀態不錯,與早前荀貞第一次見到他時截然不同,判若兩人,麵色紅潤,不複再有前些時的困窘勞頓之態,他撫須笑道:“貞之,自從你領軍出西華南下,擊討郡南各縣賊,捷報頻傳,戰功赫赫。荀氏有你這樣一個子弟,真是福氣啊。”荀攸、戲誌才他都見過,注目何儀身上,指著問道,“此誰人也?”
荀貞示意何儀上前,說道:“回稟明府,……。”又對皇甫嵩、朱俊行禮,“啟稟將軍,他就是何儀。”
趙謙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就是因為彭脫、龔都、何儀這些人生亂,這才使得汝南全郡淪陷,讓他這個太守如喪家之犬,東逃西遁。趙謙多次大敗,就有何儀的功勞。他怎麼可能會對何儀有臉色。依他的意思,對這樣的賊子應該推出去就斬。不過現在皇甫嵩、朱俊是漢軍的主帥,卻輪不到他來做主。因此之故,他黑著臉坐在位上,不再說話,把臉轉向一邊,看也不想再看何儀一眼。
皇甫嵩打量了何儀幾眼,問道:“你就是何儀?”何儀惶恐答道:“小人何儀,拜見將軍。”皇甫轉問朱俊:“朱將軍,你說該如何處置此人?”朱俊性剛,想都不想,直接乾脆地說道:“如此無君無父之徒,斬了就是。殺了後,取其首級,傳汝南全郡,以儆效尤。”
何儀嚇了一跳,雙腿一軟,跪伏地上,連連叩首,顫聲說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見了他這副作態,朱俊更是麵生厭惡,說道:“這等無膽鼠輩,也敢興兵作亂!”漢人重節,敬重的是慕節輕死的英雄豪傑,如果何儀能表現得不怕死一點,那麼朱俊或許會高看他一眼,而他卻如此不堪,實在令人鄙夷。
皇甫嵩說道:“朱將軍言之甚是,如此目無君父的無膽鼠輩,確實沒有留的必要,既如此,便就推出去斬了吧。”說著,瞧了荀貞一眼。荀貞曉得皇甫嵩這一眼之意,心道:“這是該我出言替何儀求情之時了。”當下跪拜堂上,說道,“兩位將軍息怒。”
皇甫嵩說道:“噢?貞之,你有什麼話說麼?”
荀貞說道:“何儀興兵作亂,罪莫大焉,雖該處死,然自降後,為我部前驅,沿途勸降了多座縣城,為百姓省了點兵戈之苦,也算是小有功勞。將軍若殺他,如殺一匹夫,固然輕易,然今潁、汝兩地之賊雖平,南陽、東郡、冀州等地之賊尚熾,我隻恐不利以後討賊啊。”
皇甫嵩故作沉吟片刻,頷首說道:“卿言亦有道理。”掃了眼跪伏地上,簌簌發抖的何儀,說道,“那這樣吧,就先留他一命,歸你帳下效力,待平定了彆地黃巾賊後,視其功勞大小,再酌情發落。”荀貞轉顧何儀,說道:“還不快謝將軍開恩?”何儀搗頭如蒜,連聲道:“多謝將軍開恩,多謝將軍開恩,小人定痛改前非,效命軍前,絕不敢存有二誌。”
……
出了太守府,何儀背上的冷汗還沒下去。荀貞對他說道:“皇甫將軍今不誅你,是你的造化。以後在我部中,切記要遵我軍令,不要心存二意。隻要你立下足夠的功勞,彆說免你死罪,便是等到戰後得一個軍候、司馬之賞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先去城外營中吧。”何儀諾諾。
待何儀走後,荀貞笑對荀攸、戲誌才說道:“來平輿,誰都可以不見,有兩人不能不見。”荀攸笑道:“你說的必是許靖、許劭兄弟了。”荀貞說道:“然也。許氏兄弟並著高名,天下士子皆望得其一譽,我等既然來了平輿,他兩人是萬萬不可不見的。”當著荀攸、戲誌才的麵,荀貞不掩飾內心的想法,直言道出他想見許氏兄弟就是為了能得到他們的一句讚語。
戲誌才、荀攸相顧一笑,說道:“那咱們就去造訪一下這兩位許氏兄弟?”荀攸倒也罷了,他在潁川早有美名,戲誌才一向名聲不顯,對此倒是與荀貞一樣頗為期待的。
荀貞在來太守府的路上,已問過傅燮許氏兄弟的住處,當即撥轉馬匹,三人沿街道行去。許劭與許靖是從兄弟,沒有在一塊兒住。三人先去找許劭。許劭與他的同產兄許虔並有名於州中,號為“二龍”,故此他所居之裡被平輿鄉人稱為“二龍裡”。三人沿街而行,轉過幾個街區,又問了幾個路人,行至一“裡”,見裡外有一棵大槐樹,枝葉茂密,頂如華蓋,曆經滄桑,蒼勁挺拔,鬱鬱蔥蔥,遮陰數十步,粗壯高大,兩人不能合抱。
荀貞駐馬觀望,說道:“好一棵古樹!”對荀攸、戲誌才說道,“此處必就是二龍裡了。”
荀攸說道:“方才路上傅司馬說二龍裡外有棵古槐樹,據說乃是戰國時墨子所種,距今已數百年矣,應該就是此樹。”
二龍裡外的這棵古樹還有個故事,說是墨子去楚國勸說楚王不要進攻宋國,路經此地,見一百歲老翁在井邊汲水栽樹,就討口水喝,喝罷,問老翁:“老人家如此年邁,緣何還要栽樹?”老翁說:“百歲栽樹,造福後人”。墨子聽了深受感動,就幫老翁挖坑、澆水,栽下此樹。
戲誌才說道:“昔我年少時曾聞董永遇仙之事,聽老人們說,董永就是在平輿縣裡一棵數百年的古槐下遇到的天女。莫非即是此樹麼?”
荀貞說道:“是與不是,且問過那兩個孩童即知了。”古槐樹下有兩個孩子正在玩兒木馬,三人下馬,牽馬行過去。
——
1,董永。
董永遇仙的故事最早見於三國曹植的《靈芝篇》:“董永家道貧,父老財無遺,舉假以供養,傭作致甘肥。債家填門至,不知用何歸,天靈感至德,神女為秉機。”清《汝寧府誌》:“董永,千乘人也。少失母,漢末奉父避兵,寓居汝南。”二龍裡外的這棵槐樹到現在還有,傳說董永就是在此樹下遇到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