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巾軍的這次起事本來就很倉促,起事後又直接就來攻打陽翟了,沒甚攻城器械,沒有巢車、沒有壕橋,也沒有攻城車,隻臨時趕製了幾架浮橋、雲梯。與之相應的,潁川承平已久,陽翟城上原先的那些守城用具,要麼早被拆掉了,要麼年久失修,不能用了,也沒甚防守器械。
潁川和黃巾軍間的第一場攻守城戰,就在這麼一個“你缺我也短”的狀態下拉開了序幕。
荀貞、文太守等人所在的位置是東城牆,黃巾軍首先進攻的也是東城牆。
辛璦嘿然,說道:“貞之才突襲歸來未久,波才就組織人眾攻打咱們這麵的城牆。貞之,他這明顯是想對你還以顏色啊。”
戲誌才接口說道:“不如說他是想報殺弟之仇。”
辛璦雖然沒有在郡中任職,但“荀貞雪夜攻莊、劉鄧刺殺波連”這件事兒早已傳遍了城中,尋常百姓或有不知者,城中諸大姓人家的子弟無有不知,他也有所耳聞,笑與荀貞說道:“數年前,我與你在文若家初見,當時誌才也在,他把你引為同道,讚你‘有非常人之誌’。在你被除北部督郵時,他又多次對我說,說你‘勇毅沉敏’,是吾郡英傑,說你的大名早晚能被天下知。不瞞你說,誌才的這些讚譽,我本來不甚為意。今日看來,卻是我無識人之明啊。”
陽翟辛氏和荀氏一樣,也是郡中大姓、一縣冠族,以詩書傳家。
辛家的年輕一輩多為正統的儒生,如辛評、辛毗,辛璦則是個異類。
從表麵來看,他的性子與荀衢有些相似,都比較放縱隨意,但往深處裡說,他兩人還是截然不同的。荀衢放/蕩不羈是緣因家受黨錮,父、叔先後被奸宦所害,胸有塊壘,既悲且憤,卻又無處發泄,難以化解,故索性以酒解之,佯狂避世。辛璦的不受拘束卻全然是出自天性。
一言以蔽之:荀衢類似“狷狂任誕”,辛璦乃是“風流灑脫”。
因此之故,一聞太平道生亂,覺得自家才乾總算有了用武之地,荀衢立刻振奮發作,雖還保留了點多年來養成的任性脾性,但總體來說,整個人的精神麵貌已大為改觀,變得威猛奮進,而辛璦卻依然一如往日,沒甚變化。
要強說變化,他還是有一點變化的:把往日的褒衣寬帶換成了一件黑底朱紋的皮甲。
辛氏是陽翟大族,辛璦不穿鐵甲、穿皮甲,倒不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鐵甲,而是因為他力氣不足,穿不動鐵甲。
一件鐵甲通常由兩三千片魚鱗狀或葉形狀的甲片組成,比如荀貞身上這件上好的魚鱗鋼甲,甲片近四千片,重至幾十斤,體力不夠充沛的人根本穿不動,就算穿上了,也上不了戰場。跑幾步就走不動了,還怎麼殺敵?
荀貞門下的賓客們也不全是穿的鐵甲,亦有穿皮甲的,繁陽亭受訓的那百餘裡民大部分穿的都是皮甲。守城郡兵們穿的亦多半為皮甲,穿鎧甲的那些也不像荀貞這樣披掛齊全,從脖子到小腿護了個嚴嚴實實,而多是隻護住了胸、背。
荀貞和辛璦相識這麼多年,彼此的關係一直淡淡的。就荀貞的意思來說,他是很想和辛璦處好關係的。辛璦在後世雖然無名,辛評、辛毗卻頗有名氣。辛家又是本郡的著名士族。能和辛璦、辛評、辛毗交好,對日後必有幫助。
因此,見辛璦主動與他說話,他謙虛地笑道:“玉郎謬讚了。玉郎文雅風流,有英雄壯誌,與你相比,我算得甚麼呢?”
……
城外鼓聲大作,黃巾軍的士卒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狂呼。
諸人往城外看去。
東城牆外的黃巾士卒大約有四五千人,參與攻城的占一半左右,兩千多人。
這兩千多人分成了七八個攻擊方陣,每個方陣人數不等,多則四五百人,少則一二百人。
諸人都看出來了,這每個方陣應該就是一個營隊。在正規的軍隊編製裡,各個營隊之間是不可能出現這種人數懸殊的情況的。之所以會如此,黃巾軍大約是按照“鄉裡”來劃分營頭的。
有的鄉人多,營頭就大;有的鄉人少,營頭就小。
不管人多人少,每個方陣都大概分成三個部分。最前邊的士卒抬著浮橋,中間的士卒拿著各色武器,應是攻城主力,後頭的士卒扛著做工粗糙的雲梯。
他們高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在各營小帥們的驅趕下,跑向護城河。
荀貞站在高處,將整個戰場一覽無遺。總的來說,此次參與攻城的黃巾軍士卒雖然不少,但隊形散亂,毫無章程可言,就像放鴨子似的亂七八糟。
他鬆了口氣,說道:“妖賊不知兵法,隊形不整。不足為慮。”
看著黃巾士卒一點點地接近護城河,文太守緊張地說道:“快叫蹶張士上前,放箭殺賊。”
荀攸阻止了他的下令,說道:“距離尚遠,弓矢難及。待其到城下,再放矢不遠。”
荀貞作為兵曹椽,是太守在軍中的副手。文太守如果不在場,郡兵以他為首;如今文太守在場,就沒他發令的資格。他知道文太守不待見他,任命他為兵曹椽實為不得已,為了能集中全城的力量守好城池,他也儘量地約束自己不越庖代俎,以免引得文太守不快。
他恭謹地說道:“明府可以先下令,叫各隊弓弩手預備。”
“對,對。傳令,令各隊蹶張士上前,開弩預備。”
自有傳令兵接令,分向城牆兩邊飛奔。一邊奔跑,一邊傳達文太守的命令。
布置在東城牆這邊的弓弩手有兩百人,接到命令後,以“伍”為單位,或拿弓矢,或提著弩機,亂紛紛地到了各個城垛口。步兵中的長矛手亦在隊長們的催促下,手忙腳亂地在他們身後列陣。
因為從沒有過守城的經驗,大部分弓弩手、長矛手的表現都不儘如人意,顯得慌亂不堪,甚至還有摔倒在地的。
荀貞不動聲色地把郡兵們的表現看在眼裡,慶幸地想道:“郡兵久不經戰事,突逢驟變,表現慘不忍睹。幸好對手更弱!”
敵我雙方半斤八兩,攻城的亂七八糟,守城的手忙腳亂。
……
攻城的黃巾軍到了護城河下,各個方陣中最前邊的士卒紛紛把浮橋架到河上。
他們沒有經驗,總共八座浮橋,在搭架的過程中掉入河中了三架,最終隻有五座成功搭成。
浮橋搭架好後,黃巾軍士卒調整了一下進攻的隊形。
沒能搭成浮橋的那三個方陣彙入了彆的方陣中。
小帥們把搭架浮橋的士卒調到後邊,抽調了一批盾牌手出來,代替他們排在隊伍的最前邊。所謂“盾牌手”,隻有為數不多的一些拿的是真正的盾牌,剩下的那些所拿的,與其說是盾牌,不如說是木板。
“盾牌手”後邊是弓弩手。黃巾軍的弓弩手不多,五個方陣兩千多人,總共才隻有一百多個弓弩手,並且八成以上拿的還都是弓箭,用弩的極少。
荀貞眯眼感受了一下風向,此時吹得是南風。
風雖不大,但對重量較輕的箭矢還是會造成一些影響的。城牆又高。可以預料,在即將到來的攻守戰中,黃巾軍的這些弓矢手基本不會對郡兵造成什麼威脅。
調整好隊形後,黃巾軍開始了進攻。
盾牌手高高舉起盾牌,半彎著腰踏上了浮橋。弓弩手跟在他們後邊。再後邊是攻城的主力。最後是扛著雲梯的兵卒。
文太守下意識地握緊佩劍,顫聲問道:“要不要令蹶張士開弩?”
漢時的弩,射程遠的能達三百步外,射程近的一兩百步。本郡弓弩手用的弩,射程遠近不一,為了能達成最好的射擊效果,荀貞沉著地說道:“等他們到兩百步內,再開弩不遲。”
城頭諸人屏住呼吸,望著城下的黃巾士卒分隊渡過護城河,慢慢靠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文太守下令:“命蹶張士開弩、搭箭。”
得益於平時的操練,麵對兩千多逼近城下的黃巾士卒,弩手們儘管大多心慌,但在開弩、搭箭的這個過程上倒沒出什麼差錯。一支支冰冷的弩矢上了弩機,對準了城下。弓手們也取出箭矢,搭在了弓上。
城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了攻城的黃巾士卒身上,看著他們一步步地鄰近。
二百三十步。
二百二十步。
二百零五步。
“射箭!射箭!”
雖說守城的在城上,攻城的在城下,但當和黃巾士卒如此近距離地麵對麵時,當幾乎可以把每一個黃巾士卒猙獰的麵容都看得清清楚楚時,當聽著他們狂熱的呐喊時,文太守還是忍不住驚懼慌亂。他衣袍下的雙腿簌簌發抖,按著垛口,強撐著使自己不癱倒地上,尖聲地叫道。
一百多弩手、數十弓手,同時射出了箭矢。
弩矢的速度快,眨眼間已射進黃巾軍士卒的陣型中。前邊的那些盾牌根本沒起到防護的作用,數十個黃巾士卒相繼中箭。緊接著,速度較慢的箭矢又到,又有十餘人負傷。
黃巾軍不會攻城。郡卒緊張,黃巾軍的士卒也緊張,過河之後,他們不但沒有分散隊形,反而更加聚集。一波急射,就給他們造成了近百的傷亡。
從城頭看去,隻見密密麻麻的黃巾軍陣型中,如被疾風掃過似的,瞬間倒下了一片人。
“再射,再射!”
有了第一波急射的經驗,親眼看到了自己的戰果,守城的弓弩手放鬆了許多,有條不紊地再次開弩、上箭、射出。又一波急射。黃巾軍的陣型再度受到衝擊,又有五六十人倒地。
中箭的黃巾士卒中,當場陣亡的隻是少數,大多隻是負傷。有的手腳中箭,有的肩頭中箭,有的胸口中箭,有的大腿中箭。他們原本隻是農人,哪裡受得住這樣的疼痛?滿地打滾慘呼。
一個戲劇性的場麵出現了:五個方陣中,最南邊的那個方陣裡,落在陣後、扛著雲梯的黃巾士卒丟掉了雲梯,轉身就跑。隨後,其餘幾個方陣裡扛著雲梯的黃巾士卒也相繼扔下了雲梯,加入逃跑的行列。受他們帶動,其它的黃巾士卒也開始逃跑。陣型最前頭的盾牌手、弓弩手聽到了後頭的紛亂,停下了向前的步伐,短暫的猶豫過後,也掉頭向後,簇擁奔逃。
城下亂糟糟一片。兩千多人你擁我擠,互相踩踏,搶著往護城河外跑去。
各隊的小帥猝不及防,束手無策。有反應快的,舉起刀劍,試圖把逃跑的士卒趕回城下,卻無濟於事。最終,這些小帥也隻能無可奈何地被黃巾士卒們裹挾著撤回了對岸。
城頭上的諸人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隻射了兩撥箭,就打退了數千黃巾士卒的進攻?
文太守、鐘繇、荀貞等人皆目瞪口呆。郡兵們也目瞪口呆。
文太守隻疑自己是在做夢,用力揉了揉眼,城外的場景還是沒變。浮橋不寬,逃跑的黃巾士卒不少被擠下了河,如同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
“這,這就退了?”
便在不久前,這數千呼喊狂熱口號的黃巾士卒還令人倍感壓力,然而一轉眼,他們卻就落荒而逃。這勝利來得太突兀,不但文太守,荀貞等人也不敢置信。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
黃巾軍的人再多,也隻是一支由農人組成的部隊,沒有紀律,沒有訓練,打打順風仗沒啥問題,一旦遇到阻擊,出現大規模的傷亡,肯定就會立刻潰亂。
因為沒有想到黃巾軍會潰敗的這麼快,城裡沒有做追擊的準備。
鐘繇惋惜地看著黃巾士卒擁擠紛亂地逃到對岸,說道:“可惜了。要早知妖賊如此不堪,就該提前備下數百甲士,此時好趁亂殺出城去。”
荀貞將目光投放到了遠處波才的主力上,他雖也驚奇黃巾軍士卒居然會潰敗地如此之快,但卻不像文太守、鐘繇他們這般樂觀。畢竟,他此前曾出城和黃巾軍正麵交過鋒。
當時他的感覺是,黃巾軍儘管不知戰陣之道,但或許因為宗教的狂熱,鬥誌還是不錯的,要不然,他帶出城去的賓客們也不會出現十餘傷亡。此時在城下出現的潰逃景象,想來隻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初次攻城而已。在吸收了此次攻城失敗的經驗後,他們下一次的攻勢肯定會變得猛烈起來。
一個時辰後,他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波才派出了十幾個小隊,從潰逃的黃巾士卒中揪出了數十個最先逃跑的,把他們押到陣前,當眾梟首,隨後,重新整頓陣型,開始了第二次進攻。
——
1,一件好的鐵甲通常由兩三千片魚鱗狀或葉形狀的甲片組成。
總體來說,我國古代鎧甲的發展趨勢是做工越來越精細,甲片越來越小,數目越來越來多。
兩漢鎧甲的甲片數量較之東周、秦朝大為增加。
“早期的臨淄齊王墓甲一件2142片,另一件2242片,滿城一號漢墓甲則由2859片編成,廣州南越王墓甲沒有披膊,仍由709片編成,修複的漢長安城武庫出土的一件甲則由3741片組成,……,它們使用甲片的數量平均在2000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