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更是補上五月九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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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下來行春,就像天子每年都要在正月上亥日舉行親耕籍田的儀式一樣,更多的是象征意義,並不需要親自下到鄉、裡,挨家挨戶地勸民耕桑。
要知道,潁川郡下轄總共十七個縣,數十個鄉,近一百五十萬人口,如果每到一地,太守都要親下田間、鄉裡,還不得把他給累死?所以,陰修這次行春,並沒有打算深入田間。
他來潁陰前已先在陽翟行過春了。他在陽翟的行春是分為兩個過程。首先,他每到一地,都會將當地的鄉有秩(薔夫)、鄉父老、力田、孝弟等人找來,共聚一堂,說說話、聊聊天,叮囑一下他們農時到了,到了該耕種的季節了,吩咐他們要以身作則,把本鄉的農桑搞好。
通常來說,太守能做到這個地步就很不錯了,但陰修卻因其宗族在七十多年前,受和帝陰皇後巫蠱案的牽連而遭過罪,族中許多子弟都顛沛流離、曾被徙遠方的緣故,生性謹慎,今雖得大位,牧守名郡,卻絲毫沒有驕恣之態,反倒是頗有委曲畏慎之意,日常以“靜己鎮躁”四字自勉,凡做事必小心翼翼,唯恐給人以攻擊的把柄,故在召見完有秩(薔夫)、鄉父老、力田、孝弟後,他還會把鄉中大姓的家長也召來,亦如叮囑有秩(薔夫)、鄉父老等人一樣,也叮囑一下他們要好好務農,以示他“深入民間”,說明他的“行春工作”絕非浮光掠影。
因此,在等他見過鄉父老宣博和本鄉的孝弟、力田後,他即把荀貞召到近前,麵帶微笑地問道:“貞之,你鄉中的大姓、右族都是誰也?”他說話的速度很慢,溫吞吞的,似乎還有點近視眼,看人時總眯縫著眼。
他族中和荀貞族中有姻親,荀氏又是本郡名族,因而他對待荀貞的態度很和藹,不稱其職,直呼其字,不過荀貞並沒有因此放縱,態度非常恭謹,跪伏在地,恭聲答道:“稟明府,下吏鄉中有大姓五家。費裡費氏,郡督郵費公暢之族親。甘泉裡謝氏,前本鄉有秩、今縣主記謝君武之族親。謙德裡高氏,與陽翟黃氏有親。此外,又有南平裡馮氏,頗有產業,亦可稱大姓。又有柏裡劉氏,家富田廣,樂善好施,鄉人稱之,雖宗族不盛,子弟不多,但於鄉間很有威望。”
南平裡馮氏,即馮鞏他們家。柏裡劉氏,即曾被荀貞救援過的那個柏亭劉翁家。荀貞這番話半真半假。費、謝、高三家宗族子弟眾多,在官麵上也有人,有人、有地、有錢、有勢,固為本鄉右族,但馮、劉兩家卻遠稱不上甚麼大姓。馮家還好點,雖在官麵上沒人,好歹族人較多;劉家不但在官場上沒人,而且也基本上沒什麼族人,頂多算是個富戶罷了。
他之所以把這兩家也加入其中,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和這兩家很熟悉。馮家不必說了,馮鞏常來找他。劉翁自被他救過之後,也經常遣人問候,逢年過節的,還會送些禮物。如今太守來了,問本鄉大姓,聽其意思像是想要召見,把他們兩家夾入其中,對荀貞隻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對他們兩家卻是難得的榮耀。
“噢?原來郡督郵費君的族親是在你們鄉裡啊。我隻知他是潁陰人,卻不知是西鄉人。……,我今來行春,鄉中大姓不可不見。貞之,你派幾個人去把他們召來罷。”
荀貞恭敬應諾,出去堂外,喚來了幾個吏員,命他們立刻騎馬去找這幾戶大姓的家長。
荀悅、荀彧、荀攸、辛璦、陳群諸人因不是郡吏,沒有從太守登堂,現正在院中相候,看見荀貞出來,荀攸招了招手,叫他過來,問道:“你叫那幾個鄉吏乾什麼去了?火急火燎的。”
“府君要召見本鄉大姓。”
此次侍從陰修行春的各縣名族子弟差不多有一二十人,都是本郡才俊,此時俱候在院中,見荀攸把荀貞叫至近前,紛紛投目注視。這些人有長有少,年長的和荀悅相仿,年少的比陳群還小,離荀攸不遠處就站了一個童子,看樣子頂多八九歲,生得齒白唇紅。
荀貞心道:“這不知是誰家的子侄?才十來歲就被府君召來。想來定是少年早慧,有名於外。”想了一想,卻想不起本郡有這樣一個少年,不覺多看了幾眼,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此子不就是我去年九月上任繁陽亭長時,在繁陽亭舍外遇到的那個童子麼?”
——去年九月,他上任繁陽亭長時,在亭舍外的管道上,遇到了一輛牛車,車上有一個老者帶了一個童子,應是去潁陰訪友的。那個童子正是此子。
他低聲問道:“公達,那個童子是誰?”
“咦?你不認識麼?去年九月,他跟著他的祖父來過咱們高陽裡,拜訪過咱家的啊。……,噢,對了,你那一天剛好就任繁陽亭長,沒在家。此童子乃陽翟趙氏子,單名一個儼。”
“趙儼?”
荀貞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在前世時他似乎從書中看到過,隻是一時回憶不起來。這個叫“趙儼”的童子好像是也記起了荀貞,似模似樣地衝著他行了個禮。周圍的名族子弟們見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有好幾人都不由失笑。荀貞沒有笑,更沒有因他年少就輕視,此子既能在青史中留名,雖暫記不起其事跡,但必有過人之處,雖後生亦可畏。當下,他忙斂衣回禮。
辛璦也是陽翟人,可能早就認識趙儼了,指著他,調笑似的對荀貞說道:“此不過一垂髫童子耳。貞之,你乃堂堂百石吏,怎能屈節向他行禮?”
趙儼大概也熟悉辛璦的脾氣,聞言之後並不著惱,隻是看了他一眼,便就轉回臉去,一本正經地整了整衣襟,穩穩站定,一副不和他一般見識的樣子。諸人見之,更是失笑。
站在趙儼身邊的一個士子笑道:“我聞魯國孔文舉年四歲能讓梨,年十歲從父至洛陽,造訪李元禮,被中大夫陳韙譏曰:‘小而聰明,大未必奇’。文舉答曰:‘想君小時,必當早慧’。……,玉郎,你不要小看阿儼年幼,你小心他惱起來,也送你一句‘早慧’雲雲。”
另一人接口說道:“文舉固神童,然諷中大夫陳韙之句,卻還是少兒性子,太過輕脫無禮,失之穩重。在這方麵,還是吾郡顏子更勝一籌!”——吾郡顏子,這是把趙儼比作顏回了。
荀貞見說話這兩人皆儀表不凡,行禮作揖,詢問姓名。
這兩人一個答道:“陽翟辛評。”一個答道:“定陵杜襲。”
當荀貞在鄉界迎接陰修,遙見車隊中有不少年輕儒生時,心裡就有準備,料到其中必有不少聞名於後世者,但此時聽完他二人的姓名,卻亦不免暗中吃驚,想道:“陰修這次行春帶的都是什麼人啊?公達、文若、仲豫、鐘繇、陳群不提,我這隻隨便問了三個人的姓名,就都知名後世。……,除了他們之外,院中還有八九人,不知又都是誰?”
他端莊行禮,一一詢問。
他想知道這些士子們的姓名,這些士子們其實也想和他認識認識,不是因為他荀氏的出身,也不是因為他很可能會得到陰修的重用,而是因為近日來聽到的他的那些事跡。
——他們最先隻是聽說了他“誅滅第三氏全族”,繼而,有些離潁陰近的又聽說了他“不追究受賄的亭長”,再後來,便在今天,隨陰修來到潁陰後,在等陰修與朱敞敘談的空閒裡,又聽縣吏們說了他前不久“春秋斷獄”,去年任繁陽亭長時“夜半聞鼓、越境擊賊”,剿滅了一股縱橫本郡、在好幾個縣都犯過事的的累犯巨盜,以及“自掏腰包給繁陽亭裡民買桑苗”和“折服高素”,被縣令朱敞讚為“荀家乳虎”等等諸事,乃至他“十來歲時主動登荀衢之門、求學經書,又習擊劍,騎射/精良”和之所以“主動請求外任繁陽亭長”是因為“慕仇季智之德”這些事也都一一聞聽。
這些士子們聽完後,都很吃驚,從這些事跡來看,這荀貞又有抱負,又有能力,既能行仁,又能立威,膽氣過人,文武兼資,分明是一個少見的才俊啊,卻為何二十年泯然無聞,直到今年才名聲鵲起?對他都很好奇,紛紛還禮答話:“在下陽翟繁欽,見過足下。”
“在下陽翟棗祗,見過荀君。”
“貞之,你有多久沒回家了?家兄找你兩次了,你都沒回去。”這個是潁陰劉家的子弟,劉儒的弟弟。
“在下陽翟辛毗。”
“在下陽翟胡昭。”
“在下襄城李緘。”此人乃李膺的子侄。
“在下襄城傅弘。”襄城傅氏也是世代簪纓,其祖傅俊是中興功臣,名列雲台二十八將。
可能是因為“近水樓台先得月”,包括荀悅叔侄和陳群在內,在場的士子多是來自陽翟、襄城、潁陰、許縣這些較近的縣。除了他們外,還有三人。這三人卻竟不是本郡人,而是來自平原和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