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仲這次來一如上次,也是趁夜黑。荀貞還沒睡下,聽到有人敲門,開門見是許仲,迎接入內。荀貞、許季在一間屋裡睡,許季見是兄長來到,驚喜起身。
“許君,你怎麼來了?”
許仲來得悄無聲息,沒有驚動前院諸人,他對許季點了點頭,對荀貞說道:“今夜為兩件事來。一則思念阿母,故來看望;二則有一事告訴荀君。”
荀貞先不問何事,而是往門外看了看,夜色深深,對麵許母住的房中暗無燈光,估計早睡著了,說道:“阿母已經睡下。……,幼節,仲兄來一次不容易,你快去將阿母叫起。”
許仲按住許季,說道:“此事不急。……,荀君,你知我去了陽翟黃家。近日聽得一事,事關重大,因此特來告之荀君。”
荀君大概猜出了許仲說的是什麼事兒,問道:“可是黃氏欲盜北來馬商麼?”
“荀君已知?”
荀君將武貴告密的事兒簡略說了一遍。許仲歎道:“事尚未作,已經泄露。如此大案,不知保密。黃氏雖有天子乳母為倚仗,但是恐怕離敗亡不遠了啊!”
“如此說來,此案為真?”
“半點不假。”
荀貞關上了門,壓低聲音,問道:“黃家請了許君幫手?”
許仲說道:“我在黃家日淺,黃家雖待我不錯,但仍是疏遠,這件事他們並沒有告訴我,我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荀君知道的,我有個友人在黃家,便是他告訴我的。黃氏對我有收容之恩,我本不該泄露其密,但因聽說他們原本打算在繁陽亭劫馬,故此不得不來告與荀君。”
荀貞敏感地聽出了他話裡意思:“本來?”
“是的。最先他們是計劃在繁陽亭劫馬,但後來改變了主意,換在長社(今長葛)來做。”
“卻是為何?”
“荀君近日為防盜寇、操練裡民,召集了上百人,三日一訓,聲勢甚大,黃氏有所聽聞,怕會因此出現變數,故而將劫馬的地點改在了長社。……,他雖換了地方,但誰知會不會再改主意?所以,我今夜前來,特將此事告與荀君,以供荀君早做準備。”
黃家臨時改變犯案的地點,這倒是沒有想到的。
荀貞心道:“看來我這聚眾操練之舉,雖或離打造班底尚早,但至少在‘備寇’方麵已經挺成功了。”拜謝許仲,說道:“君奔波百裡,不顧危險,來告訴我這件事。貞深感恩德。”
“相比君恩,這點事兒算什麼呢?”
許季忍不住插口,說道:“阿兄,黃氏富貴郡中,卻不思報國恩,而竟為此雞鳴狗盜之事;且慮事不密,事尚未做下已被人知曉。正如阿兄所言,這是取敗之道啊!他們家早晚要敗落的。……,阿兄,以我看來,這黃家不能久待。”
許仲歎了口氣,說道:“我亦有此意!不是因為黃氏早晚要落敗,而是因為我家清白名聲,怎能與盜寇為伍?……,荀君,我今夜來也正是想與你商議此事。”
荀貞勸道:“黃家雖橫行不法,但短日內還不致敗落。許君姑且再委屈些時日,等到明年,看看朝廷有無大赦再做決定不遲!”
“雖得荀君照料,但阿母住宿亭舍中,沒有鄰舍談笑,亦必苦悶,而我卻遠在黃家,既不能承歡膝下,又因寄人籬下,不得不與黃家賓客強笑周旋,這不是為人子的道理。我度日如年。荀君,我意已決,這次來我就不走了。”
“不走了?”
“我要投案自首,請荀君明天就係我去官寺罷!”
“這怎麼能行?君今入官寺,正如羊入虎口,必有去無回!許君,三思三思!”
“我寧願舍身就死,也不願阿母長住亭舍。”許仲的這個決定不是心血來潮,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孝順至極,實在不能忍受他的母親天天住在亭舍。
荀貞再三勸說,他隻是不聽,無奈,給許季使個眼色,叫許季來勸他。許季說也沒有用。見許仲看來是下了決心,荀貞低頭思忖,他當然不肯坐視許仲就死,忽然想起一個辦法,說道:“許君,我有一計,既可保全你的性命,又能使縣中釋放阿母歸家。你可願一聽?”
許仲不相信,姑且問道:“是何計策?”
“許君可知劉玄劉聖公麼?”
“劉聖公?”
劉玄劉聖公是光武皇帝的族兄,在新莽末年被綠林軍擁立為更始帝,許仲聽說過,點了點頭。
“劉玄寒微時,其弟為人所殺,他交接遊俠、劍客想要報仇。但他交接的人中,有一個犯了法,供出了此事,因此他被縣吏追緝。他跑到平林這個地方躲藏起來。縣吏便囚禁其父,欲迫其自首。”
這與許仲的經曆差不多,許仲問道:“後來呢?”
“劉玄想出了一個辦法,兩全其美。”
“什麼辦法?”
“他詐死,使人持喪歸家。縣吏因此釋放了他的父親,而他也得以逃匿,保住了性命。”
“詐死?”
“此兩全其美之法。許君既不願阿母久在亭舍,何不效仿?”
許仲沉吟不語。
許季喜道:“此真良策!”後悔不已,“劉玄詐死之事我也知道,隻是卻怎麼就沒想到呢?”極力勸說許仲,“阿兄,阿母素來疼你,你若就死,阿母必悲痛欲絕。大兄說的這個辦法實在兩全其美!”
許仲有點不願意,“詐死”怎麼能是大丈夫所為?但許季說的也很對,如果他死了,他的母親肯定會很難過。一邊是自家的名聲,一邊是阿母的難過。他很快做出了選擇,說道:“便按荀君此計!許仲明天就請人持喪歸家,詐死隱匿。”
做出了這個決定,許仲也不急著見母親了。反正用不了兩天,他的母親就能被釋放回家,他也能通過詐死偷偷與母親見麵,不急在一時了。他說道:“阿母已經睡下,就不要再打擾了。荀君,許仲這就去尋友人配合詐死。不多留了。”臨彆,又叮囑荀貞,“黃氏盜馬事,君不可輕忽,雖然他們改在了長社,還是做些準備為好。”
“多謝許君了。”
趁著夜色,荀貞將他送到前院,為不驚動杜買等人,沒開門,看著他靈活地翻牆而出,側耳聆聽了片刻,院外寂靜無聲,估計他去得遠了,轉與許季說道:“令兄從善如流,用不了兩天,你和阿母就能回家了!隻是為避免阿母當真,你明早可將仲兄詐死之計提前告知阿母。”
許季很感謝,應了聲是,說道:“多虧了大兄!家兄向來執拗,要非大兄良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我自家人,說這些作甚?……,回屋吧,彆吵醒了杜君、黃公。”
許季與荀貞日日相處,雖不能說出必同行,但至少宿則同室,兩人的感情直線上升,實打實地已是“自家人”了。他爽快應道:“好。”一麵走,往後院去,一麵說道,“阿母知道能夠歸家後肯定歡喜,隻是日後不能常見大兄了。大兄如有空,一定要常來家中。我若有閒,也定會常來亭舍。”
“這是自然。”
兩人小聲說著話,回到後院屋中。許季比較興奮,睡不著,又拉著荀貞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熄燈就寢。
程偃事畢,依許仲的說法,黃家的事兒也不用太多擔憂了,而許仲的事情也暫告一段落,荀貞這回是真的輕鬆了,好似放下了幾個沉重的包袱似的,沒多久就酣然入睡了。
夜色深深,月光清冷,偶有風過,吹響院中榆樹,回音在寂靜的院中,如聞誰家蕭聲。牆角的犴獄裡,武貴蓬頭垢麵、臉色慘白,蜷縮著身子躺在門後的地上。他早就睡著了,也許是夢見了被荀貞釋放、回到家中,嘴角露出快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