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寧濤從來沒有看見鬼,可自從認識了馬麵,一天之內就遇見了好幾個鬼。江好、白婧和青追也是一樣的。即便是白婧和青追,幾百年為妖,可也隻是直到今天才看見鬼。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孟嬌容說道:“好了,你們都回家去吧,去吧,去吧……”
這聲音飄飄渺渺。
她的手裡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隻鈴鐺,輕輕一搖,清脆的鈴鐺聲在燈光慘淡的小店裡響起。
那個青年,還有那對母子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木然地往“簡裝地獄門”走去。到了門前,青年最先進去,那漆黑的空間顫動了一下,如黑霧般的障眼物快速淡去。
“寧兄弟,你看著。”馬麵提醒道。
其實不用他提醒,寧濤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那“簡裝地獄門”。
那門裡,黑霧散去,清晰可見那青年的背影。他的腳下是一條血色渲染的路,一直往前延伸,一眼看不到儘頭。
遠處,黑雲朵朵,有火光衝天,卻不知道是火山噴發,還是什麼。整個空間沒有半點生機,也看不見半點綠色,黑與血是那個世界的主色調。
不隻是那個青年,從彆的方向不斷有人進入,與那青年一樣,木然地往這條路彙聚過來。前麵,密密麻麻都是木然行走的人,就像是古時候裡鬨饑荒的年份裡的逃荒的難民一樣。
那裡,就是地獄嗎?
就在寧濤心中一片驚訝和困惑的時候,那對母女倆也走了進去,慢慢悠悠,木然地往前走。
“幾位貴客,你們要進去看看嗎?”孟嬌容的聲音打破了這小店裡的詭異的寂靜。
寧濤這才回過神來:“那個……還是算了吧。”
“那我關門了?”孟嬌容瞅著馬麵說。
馬麵點了一下頭:“關吧,地獄門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沒什麼風景,要是再往前走一段就能看見恒久噴發的火山,流動的岩漿河,裡麵的屍體一具具飄著,有的還在燃燒……”
江好乾咳了一聲。
寧濤說道:“那個,那就這麼定了吧,馬麵兄,你這邊要是有什麼消息,你隨時來找我,我就在大學巷中。”
“行,我腿不方便,就不送寧兄弟和三位弟妹了,再見。”馬麵說。
寧濤點了點頭,沒說再見。
三個女人跟著起身跟寧濤一起離開,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個地方久待。
走到門口,寧濤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了一句:“馬麵兄,我有一個地方沒弄明白。”
“寧兄弟你什麼地方沒弄孟波?你說。”馬麵說。
寧濤說道:“身上有罪孽的人會下地獄,這點我倒是明白的。可是,身上有功德的人上天堂,那又從什麼地方上去?”
三個女人也移目看著馬麵,她們對寧濤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深感好奇。
“哈哈哈……”馬麵放聲大笑。
孟嬌容也笑了起來:“桀桀桀……”
兩個鬼這樣笑,那畫麵瘮人,那聲音也瘮人。
“兩位笑什麼?”寧濤說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馬麵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寧兄弟啊寧兄弟,你沒說錯什麼,你錯就錯在太天真。這方天地就一牢籠,芸芸眾生皆囚徒,身有功德的人不過是戴罪立功,最多也就是來世過得好一點而已,哪有什麼上天堂一說?天堂,就是那仙界。寧兄弟,你已經是半仙,可正要上天劫,這老天也要降下天罰阻止你。你要挺過了天劫,與天爭命,你才能去那仙界。”
寧濤心中一片震撼。
這天地是囚籠,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了,可從來就沒有相信過。現在從馬麵這個惡鬼嘴裡說出來,他卻不得不相信。不為彆的,因為馬麵真的是從地獄來的,而今晚他在這裡也看見了好幾個真正的鬼!
他問這個問題,那是因為他是天生的善惡中間人,他懲惡揚善。他用暴利的手段懲戒惡人,要人不要為惡。他幫助善人,教人行善。因為他也相信行惡之人會下地獄,行善之人會上天堂。卻不料,這竟然是天大的一個謊言!
作惡之人,行善之人皆下地獄。區彆隻是,作惡之人地獄受苦,行善之人來生福報。
其實,剛才那個小女孩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那麼小,哪裡作得了惡,又有什麼罪孽?可她還是跟著她的母親下了地獄。
然而,最讓他驚訝的卻還是馬麵的說法——天堂就是仙界。
人要想上天堂,那就需要成為修真者,與天爭命渡過天劫!
修真渡天劫是唯一的路徑,可這哪裡是什麼行善積德的路,這完全就是一條越獄之路!
古往今來,能從監獄之中越獄的人又有幾個?
三個女人的心中也一片駭然,馬麵的這種說法對她們的觸動也相當大。
就在寧家一家四口愣神的時候,孟嬌容怪笑著說道:“馬差爺,你這可是泄露天機啊。”
馬麵啐了一口:“我一惡鬼,永世不得超生,我特麼還怕什麼?那天,它可管不了我們這地兒,該乾嘛乾嘛去吧。”
孟嬌容轉動青銅盆兒,簡裝版的地獄門緩緩關閉。
“謝了。”寧濤領著三個妻子走出了小店。
迎麵走來一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頭上有坑。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馬麵上身的出車禍死了的中年人。
寧濤心中一動,擦肩而過的時候抬肘撞向了中年男子的手臂。
撞上了。
寧濤的手肘與中年男子的手臂彼此穿過,誰也不影響誰,並沒有絲毫的碰撞的感覺。
中年男子進了門,好像沒有看見與他長得有模有樣的坐在輪椅上的馬麵,開口說道:“老板,來一碗麵,加個雞蛋。”
“好嘞,就來。”孟嬌容的聲音。
寧濤苦笑著搖了搖頭,領著三個妻子往前走。
一家四口沒人說話,氣氛凝重。
走出小巷,寧濤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巷中哪有什麼孟嬌容的小店,黑黢黢的一片,連一盞燈都沒有。小巷兩側也不是什麼低矮的瓦片房,石板街道,而是一條又臟又亂的小巷子,兩邊隻是圍牆。
巷子口,路燈下,一張用過的姨媽巾躺在小巷入口不遠的地麵上,分外醒目。
“這不可能啊!”白婧驚訝地道:“就算是障眼的法術,除了好姐兒,我們三個誰都能看出來,沒道理我們三個一個都沒看出來吧?”
江好頓時皺起了眉頭:“白老二,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不如你嗎?”
白婧聳了一下肩:“我可沒這樣說啊。”
這種情況下也能吵起來。
寧濤及時介入:“你們彆吵了,聽我說兩句。”
白婧和江好相互一個白眼。
青追誰也沒幫,她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寧濤說道:“我覺得這不是法術。”
青追好奇地道:“不是法術,那是什麼?”
寧濤說道:“是真的去陰間的門戶,那孟嬌容是一個守門人,馬麵彆的地方不去,偏偏就找到了這裡來。有他在,我們看見的東西就不一樣,他不在了,我們看見的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我們可以將這個地方理解成空間重疊之處,就像是……就像是……科幻小說中的蟲洞一樣。這個片區的死人都會被吸引到這裡來,由孟嬌容開門送下去。”
白婧說道:“剛才聽那馬麵說天堂就是仙界,那些渡劫失敗的修真者豈不是都下了地獄?”
寧濤苦笑了一下:“也許吧……”
江好說道:“那要是我們渡不了天劫,我們豈不是也要下地獄?”
寧濤沉默了一下才說道:“這天地是囚籠,這已經坐實了。不過也不要擔心,有我在,我一定讓你們渡過天劫。”
青追挽住了寧濤的手:“然後我們在仙界繼續做夫妻。”
寧濤的心情放鬆了一些,笑著說道:“管它天堂地獄,我就一句話,生死看淡,不服就乾!”
青追揮拳頭:“對,不服就乾!”
“乾誰啊?”白婧問。
寧濤:“?”
白婧說道:“不是啊,夫君你不剛在說生死看淡,不服就乾嗎,那總得有個目標不是,你想乾誰?”
寧濤:“……”
在巫妖王的麵前說什麼不服就乾,那就要有誠信的覺悟。
不過,白婧的一句葷話倒是讓一家四口的氣氛活躍了起來。
也倒是的,大家都是修真者,隻要不出意外,一兩千年隨便活。可世間的芸芸眾生不過短短幾十的壽命,還要經曆生老病死,與親人的生離死彆以及房貸……比起他們,還有什麼不能知足的?
片刻後,一輛電瓶車駛入大學巷,順著街道往前行駛。車上四人,寧濤執掌車把手,後麵三個女人,白婧抱著他的腰,青追抱著白婧的腰,江好抱著青追的腰,一串四。
此時已經淩晨,街道上空蕩蕩,不見一個行人。街道兩邊的店鋪也關門閉戶,整條街道都冷冷清清。
行駛到天家采補院的時候,寧濤放慢了天道號電瓶車的速度。
清冷夜風中,李瞎子按摩店的招牌在風中輕輕搖晃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寧濤看著那破舊的木門,心裡暗暗地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