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由北向南而行,沿著山腳而走。”艾倫在火光下輕頌著羅多之書的文字,火光照亮他年輕的臉。此刻的他神情就像當初在黎明學院求學般,專注、嚴肅,渴求著從書本上知道更多的東西。
——我們由北向南而行,沿著山腳而走。旅途絕對稱不上愉快,在昏暗的雪原上,積雪往往漫過你的膝蓋,我發誓以後老了腿腳如果不靈便的話,那絕對是這些該死的積雪的錯。偶爾我們會停下來,那個時候大家都忙著休息,縱使還有力氣的,也隻能勉強站著嚇嚇遠處那些徘徊的野獸。我仰望這條在隊伍右側一直向南邊延伸的山脊,不知道它是否有終點,還是就如此延伸至世界的儘頭?
打從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老實說我對隊伍的前景不抱希望。我敢打賭,現在我們走過的地方僅僅是遺落之境的邊緣,帶隊的斯南大人總說或許得翻過山脊看看。該死的,希望他不要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行走於山腳已經危險重重。翻山越嶺,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或許最終隻有斯南大人活下來吧?沒錯,這是我當時的想法。至少在那個時候,我可沒想到隊伍裡最強悍的人死了,反而像我這樣隨便可以捏死的臭蟲卻活了下來。這就是命運的有趣之外,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那是一個謎團,永遠解不開的謎團。——
讀到這裡,艾倫又忍不住快速瀏覽起來。這個叫羅多的巴爾人總喜歡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筆墨,似乎對他來說記錄這些瑣事遠比探險中發生的細節有趣。當然,如果把它當成一本遊記來讀的話,艾倫倒不介意細細品味。可惜現在,他更想知道和遺落之境,以及那個女人相關的信息。
他很快翻過了一頁,整整一頁的內容,羅多記錄的僅是一次爭吵,對食物的抱怨以及大段的心理自述。而要命的是,接下來兩頁的內容也大同小異,除了一場野獸的突然襲擊裡頭,記錄了幾種異生獸的攻擊模式,讓艾倫多看了幾眼而已。
還好再翻過一頁後,探險隊有了新的發現。
——足足用了十五天,是的,用了十五天的時間,我們才看到了山脈的儘頭。它自北而起,一路朝西南方向蜿蜒伸展。到了這裡,山勢早已無複北麵的雄偉,高峰變成了矮坡,峻嶺成了平地,我們終於發現進入遺落之境深處的大門。在當時我就已經有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那條山脊和這個大門,必將以我的名字命名。
事實上,它們就是現在的羅多山脈和羅多隘口了。
是的,此刻隊伍已經抵達羅多隘口,原本我以為這支隊伍探索到這,任務也就結束了。畢竟隊伍已經減員,物資方麵也不甚充足,就連帶隊的斯南大人也受了傷。如果讓我說,我們最好折回去。我發誓,跟著隊伍控索了這麼久,我所做的早該還清霍克那混蛋的賭帳。
可該死的,斯南大人竟然要求繼續深入。這個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可惜那兩個不同意的家夥實力稀鬆得很。隻同斯南大人爭吵了兩名,便給擰下了腦袋。這讓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一件事,在這片大地上,臭蟲是沒有說話的權利,所以我選擇乖乖閉上自己的嘴巴。
這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在休息了一天之後,這裡我得替斯南大人說一句公道話,這位大人還不至於探索心切而昏了頭腦。至少,他讓大家休息了一天。我知道對於此刻看書的各位而言,這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如果各位考慮到我們當時的情況的話,那麼你就會知道有一天寶貴的休息時間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
讚美大人。
事實上我還想再說說這一天裡發生了些什麼事,相信我,那很有趣。不過一想到深入遺境之後所發生的那些,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跟各位分享了。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儘管它隻有短短的幾十秒,可這份美麗,卻讓我銘記於心。它將刻在我的靈魂深處,如果我有那玩意的話。
總之,不管我們願意與否,斯南大人像趕牲畜般把我們從溫暖的被帳裡趕了出來。我們整理物資,帶上裝備,然後在昏暗的光色下經過了這扇偉大的大門。是的,羅多隘口,它是我們探索遺境上一座重要的旅程碑。前人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遠的地方,我們付出巨大的代價,並且在一位固執的大人領導下,才越過了這扇大門。
就像我前麵說過的,明天永遠是未知的,是一個謎。而現在,我們一頭紮進了未知的世界裡,如同瞎子摸著石頭過河,我們根本不知道前麵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們。
好吧,現在我知道了。那是深淵,吞噬一切的深淵。可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仍然會義無反顧地撲向那個深淵。因為在深淵裡,有她。——
讀到這裡,艾倫停了下來:“她?是那個女人嗎?”
腳步聲響了起來,他抬起頭,翠絲麗走了過來。在她後麵還有兩名士兵,他們分彆送來的食物和被毯。讓人把東西放下後,翠絲麗把他們打發離開,然後替艾倫鋪起被毯,邊道:“看來您打算今天就把這本書讀完,我想讀完之前你哪裡也不會去,所以我讓他們送來吃的……”
“謝謝你,翠絲麗。”艾倫也不客氣,雖然不餓,可出於禮貌,他還是拿起旁邊的食物吃了起來。
“怎麼樣,看到有用的東西了嗎?”翠絲麗問。
艾倫點頭說:“剛讀到有趣的部分。”
“是嗎?那看來是我打擾你了。”
“沒有的事,如果你願意,可以留下來一起看。”
翠絲麗笑眯了眼:“我可找不到理由拒絕。”
她鋪好了被毯,走到艾倫身邊坐下,捧過羅多之書道:“讓我來給你讀吧,你吃東西。讀到哪呢,哦,羅多隘口是吧……我看看。就從這裡開始好了……”
“……僅是穿過大門,就用去了我們整整一天的時間……”
耳中響起翠絲麗低沉的聲音,她的聲音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像風在傾訴著久遠時光以前的故事。艾倫吃著東西,卻聽得全神貫注,不肯放過任何細節。
——僅是穿過大門,就用去了我們整整一天的時間。這還是從地麵經過,可以想像,要是當初真如斯南大人說的翻山越嶺,即便一切順利也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吧。慶幸的是,這天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簡直就像幸運之神正注視著我們一般。霍克那個家夥前幾天給一頭異生獸咬傷,現在隻能躺在擔架上。可憐的家夥,斯南大人說他的腿可能保不住了,那麼以後,或許人們會叫他瘸腿霍克?這也不錯,到時這混蛋就彆想再捉住我了。
噢,我似乎不該這麼沒同情心。可事實如此,我不喜歡那家夥,當然也不會喜歡隊伍裡的任何人。包括斯南大人在內,因為如果沒有他,說不定現在我已經心情愉快地在回程途中。可如果這時候回去了,就再見不到她。所以說生命往往充滿了矛盾,有時候你想得到一些東西,往往得先舍棄其它的。
經過羅多隘口之後,在又步行了大半天,穿過一片起伏的山丘。容我說說這片山丘,這是我看到過最壓抑、也是最陰森的一片丘陵地帶。當我們從隘口出來時,我就看到了它。一個灰色的土包堆砌在大地之上,天空有冰冷的光帶在飄轉,壓抑的寒光像黎明前深沉夜色下的星光。縱使遺境長年天色昏暗,與夜晚無異,卻從來沒有這一刻般給過我如此壓抑的感覺。特彆是那些沒有溫度的光芒落在地上這些灰色的土包上時,我仿佛看到了一座墓園。
一座遠古的墓園。
那些土包既是墳墓,墳墓之下,是否埋葬著神魔的屍體?
總之,就連斯南大人也受不了此地壓抑的氣氛,我們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這片丘陵地帶。這個地方,現在應該被稱為陰晦山丘。這個名字很貼切不是嗎?
在穿越陰晦山丘的這三天時間裡,我在心驚膽跳中渡過。縱使沒有發生任何危險的事,可那種危險的氣氛卻圍繞不去。就連從山包間吹過的風,也讓我感到提心吊膽。那些土包後,仿佛有一雙甚至更多的眼睛在盯著我,我不止一次的想,那些充滿怨恨的靈魂時刻都在訴說著他們的不幸,並且想把我拖進同樣的不幸裡。
我第一次為自己如此豐富的想像力感到煩惱。
不過看看其它人,似乎煩惱的人不止我一個,就連斯南大人也比往常沉默了不少,且在休息的時候不止一次望向東麵,我們來的地方。
我想他或許後悔了,可強者的尊嚴讓他沒有往回走。終於三天之後,我們穿過了那片丘陵,一片平坦的大地在我們腳下鋪開,另一端則隱沒在黑暗裡。儘管大家又累又乏,可誰都想儘量離那些丘陵遠些,所以隊伍繼續前進,直到我們看到一些古怪的東西。
那是一些給擺成大門形狀的石條,這個地方,現在被稱為歎息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