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琳看了看掛在城頭那個猙獰的頭顱，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那是顆魔人的腦袋，而且聽說不是普通的魔人。那魔人的實力丟在帝國裡，便是鐵打實的伯爵戰力。可無論生前如何叱吒風雲，如今也不過一具死物。那魔人首級被秘法煉製，可保十天不腐。十天之後，聽聞要將之包金裹鐵，給製成雕塑。

少女無法忘記前天夜裡發生的事，那個長夜對她來說是何其漫長。城中不斷傳來轟鳴和呼喝，父親第一次那麼凝重，不許她離開房門一步。直到天亮，父親才告訴她昨夜大變。

費琳親眼目睹山城一夜易主。

到了第二天，山城上下舉行盛大的慶典。一來慶祝雷克德伯爵的二子雷明頓順利接掌山城領主之位，二來則是慶賀那暗藏在山城的一支異族軍隊被英明威武的山城新主給趕出城去，甚至對方的指揮官被永遠留在了山城。

在有心人的大肆渲染下，山城領民對雷明頓以前的印象有所改觀，至少不會認為這個二少僅會為惡山城。看，人家至少剁下了一顆魔人腦袋。當然，這顆腦袋是誰剁下的誰也不清楚，卻也沒有人渾到去和山城新主計較這些事情。

在山城呆了將近一周，商隊要返程，護衛自然仍由千鳥擔任。這次山城之行，沃齊用了女兒費琳的計策總算保住了傭兵團，並且因為絕影高地力保商隊不失，千鳥的傭金在幾位商隊大佬的商議下提高了兩成。這對千鳥來說無異是個好消息，沃奇心情愉快，騎馬走在前頭。

忽聞身後有人叫喊，回頭看去，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開來。從車窗中探出一張年輕的臉孔，那張揚的紅發刺眼得很，正是來時同行的年輕貴族撒加。

看到艾倫化名的撒加，達朗的眉頭皺了皺，小聲對沃奇說道：“團長，最好不要讓他們同行。這次我們雖然在山城中安然無事，可誰知道山城會不會秋後算帳。這三人可是滅掉了山城整整五十名騎士，萬一山城要追殺他們，可會連累了我們。”

沃奇也皺緊了眉頭，達朗的擔心也並非無的放矢，當下猶豫得很。

馬車駛近，艾倫笑道：“沃奇團長，真巧。我們也要回去了，一起？”

沃奇不知如何拒絕，達朗冷冷替他說道：“撒加先生的護衛實力高強，想來回程也沒人敢打你們的主意。我們這支商隊都是普通平民，個個都是踏實地過日子，可經不起折騰。這萬一回程路上，撒加先生興起又宰掉些來種不明的人物，大家可又得擔驚受怕不是？”

艾倫還沒回答，旁邊的昂特聽不下去，推開艾倫怒道：“要不是我們，你們在絕影高地上早叫那些騎兵給吃得骨頭都沒剩下。現在倒是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給誰聽？你要真有本事，當時為什麼還得巴巴找我們借人救命。說到底，還不是你無能。早知今日，那晚就讓貝爾摩德彆出手，我看你現在還能好好站在這裡不！”

達朗眯了眯眼睛，衝口而出道：“你們那也叫本事？不過生在一個好家庭，有高手當護衛罷了。還真以為那些騎兵是你們死的，小少爺？”

“夠了，達朗！”沃奇惱怒地拉回這個年輕人，畢竟人家當時確實救了商隊一回。退一萬步講，擁有那種高手當護衛的家族，遠不是千鳥能得罪得起。達朗口無遮攔，隻會給千鳥惹來禍端。隻是他奇怪平日這個年輕人不至於那麼衝動，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又如何知道，那晚之後，達朗對這兩個貴族少爺心中嫉恨得要命。

艾倫也拉回昂特，搖了搖頭，對沃奇微笑道：“看來沃奇團長心有顧忌，應該的。那麼我們各走各的好了。”

沃奇想說些什麼來彌補達朗的過失，便聽後方蹄聲如雷。沃奇回頭看去，臉色一白。原來是隊山城騎兵快馬而至，為首一人披甲扶劍，正是如今山城的新主雷明頓。看雷明頓身後一眾騎士鮮衣怒馬，氣焰滔滔，沃奇忍不住和達朗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憂色。

馬隊追至。

達朗咬了咬牙，突然翻身下馬，撲到雷明頓馬邊跪下大聲道：“請大人明鑒，絕影高地一事並非我們千鳥所為，而是那車上主仆三人乾的！請雷明頓大人放過我們千鳥和商隊！”

沃奇愕然，馬車裡艾倫笑出聲來，昂特則橫了他一眼怒道：“那白眼狼都回頭咬你一口了，你還笑得出來。”

艾倫聳肩，就聽車外雷明頓罵了聲“什麼玩意”。他探出頭去，就見雷明頓翻身下馬，一腳把達朗踢倒在地，然後小跑到馬車附近。貝爾摩德放慢了車速，好讓這位山城新主跟得上。雷明頓滿臉堆笑說：“艾……不，撒加先生怎麼說走就走了。你還沒告訴我，接下來山城的路得怎麼走。”

艾倫搖頭道：“雷明頓，你好歹也是山城主人了。該怎麼走難道還要我教你？總之一句話，管好你的山城，做好我的附庸就夠了。至於你想怎麼做，我不會乾涉，也沒時間乾涉。就告訴你好了，再過不久我要北上，會去帝都看看。當然，你也可以試試背叛我，我想那大概也會挺有趣的。”

雷明頓打了個惡寒，回頭朝城門上那顆魔人首級看了眼，在脖子上比了個斬首的手勢笑道：“撒加先生彆開玩笑了，我還不至於吃飽了撐的，也不會給你機會拿我的腦袋去城門展示。”

他搓著手道：“最後請教你一件事，關於帕森，你覺得如何處理合適？”

艾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那是你的家事，我不乾涉。”

雷明頓眼睛一亮，點頭道：“知道哩，就不再打擾了，一路順風。”

他停了下來。

沃奇愣在當場，他想像力再豐富，也想像不到雷明頓來到竟會是現在這種場麵。看這位山城新主在那個撒加跟前帖服得像條家犬似的，哪有半分瘋狗的模樣。更要命的是，那撒加還拍了拍雷明頓的肩膀，上下關係幾乎是一目了然。達朗也看在眼中，整個人心死如灰。他再蠢，也終於知道那個撒加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沃奇這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在當場。直過了片刻，雷明頓收起臉上那燦爛笑容，轉過身陰沉地看了達朗一眼，冷笑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有什麼膽量敢構陷那位大人。絕影高地的事我也聽聞一二，你以為你們千鳥和這支商隊為什麼能好好呆到現在，真以為山城不敢動你們？天真，那是因為撒加先生說了，絕影高地發生的事和你們無關，老子這才睜隻眼閉隻眼。雖然那是老家夥的兵，可好歹也是五十騎，還有二十名重裝騎兵。老頭花在他們身上的金幣，就比你們整支商隊還多。”

“本來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可你這隻白眼狼，還他娘的反咬一口。老子就是一條瘋狗，現在還是一條看門狗，但老子絕不會做那白眼狼！”雷明頓一腳把達朗踩到地上，獰笑道：“看來得讓你們長點記性，要不，你們商隊和我回城裡好好說說這事？”

沃奇打了個寒顫，幾名商隊大佬也幾乎快哭出來。這時前頭的馬車停下，艾倫伸出腦袋笑罵道：“我還不是聾子，你不用故意說得那麼大聲吧。”

雷明頓訕訕笑著。

艾倫看向達朗，說：“他那麼說，也是為了給商隊和傭兵團開脫，情有可原，你就不要為難商隊和千鳥了。”

雷明頓皺了皺眉頭，達朗和沃奇等人則如釋重負。忽聞艾倫又道：“不過這人在絕影高地時就想出賣我一次，被沃奇團長拒絕。現在則是第二次，這種忘恩負義的人，留下他一條手臂好了。”

“我想想，就廢他左手吧。”

達朗大驚失色，雷明頓嘀咕道：“這種小人留他乾嘛，一刀宰了不就完了。您這是不和他計較，可他未必會記得你的好，以後隻會更怨恨你。”

艾倫笑道：“一事還一事，如果他敢來報仇，我抽刀也就殺了。至於怨恨嘛，人這一世，哪會不給幾人惦記著。他恨猶他恨，與我何乾？”

說完他縮回馬車，貝爾摩德揚鞭拍馬，馬車漸行遠去。

雷明頓搖了搖頭：“我這人最是記仇，果然比不了大人的氣魄胸襟。”又看了達朗一眼，雷明頓頗有些索然無趣，對他說了聲：“便宜你了。”

然後叫來一名騎士，冷漠道：“剁了他的左手。”

馬車裡，驀然聽到後方隱約傳來一聲慘叫。昂特皺了皺眉，看向艾倫，見他無動於衷的樣子，男孩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忿然來。艾倫笑了笑，問：“怎麼？剛才一付要砍他頭的樣子，現在卻心軟了？”

昂特賭氣似的沒回答他。

艾倫輕輕道：“像達朗那種人呢，要我動手殺他。老實說，他還沒有那個資格。第一次我可以不和他計較，可第二次，我就得給他一點教訓了。我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昂特背後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