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姍姍來遲,那些雞蛋黃一般的天光,在教堂的牆上來來回回地塗抹著。將白灰色的牆,塗出濃烈的金黃色。那是金幣的光芒!從鎮上回來的神父心中湧起這個無比強烈的想法,尤其當他摸到那個已經嚴重縮水的錢袋,這個想法就更加強烈了。教堂還沒有時間修理,塌下來的碎石壓得教堂朝一邊傾斜。這個樣子,就算半夜突然塌了也不足為奇,米羅認真考慮今晚是否該在鎮上那個肮臟的,總會飛滿蚊蟲的旅館裡渡過一夜。
可一想到教堂裡還有個阿基米德,自己得支付雙倍的宿資。米羅就咬咬牙,鑽進搖搖欲墜的教堂裡去。至於教堂會不會撐不住塌了,就交給上帝去決定吧。
“喂,米羅。你終於回來了,看在你那上帝的份上,我都快餓死了,是不是給我來一些吃的?”教堂裡某個厚顏無恥的男人正揮動著像熊一樣的胳膊,看得米羅恨不得讓耶穌的神像倒下來,好砸死這個混蛋。
不過最後的結局一定是神像被阿基米德磕壞,而米羅還需要支付額外一筆修理費,所以神父隻是在腦海裡想想而已。
“吃的?”米羅哼了聲:“下午被你喝掉那瓶酒,至少可以換一頓豐盛的晚餐。現在嘛,我這裡倒有兩片黑麵包,你要不?”
黑麵包是麵包坊在燒烤時烤壞了的麵包,它們稱不上美味,但還能填飽肚子,而且便宜。米羅現在身上窮得叮當響,在回來的時候的確買了一些黑麵包作為今晚的晚餐。當然,他可沒有買上阿基米德那份,反正那個男人從來都是無肉不歡。想來黑麵包應該入不了他的眼,再說,阿基米德就算餓死也不關他米羅的事。
“黑麵包?”阿基米德搖頭道:“米羅啊,你這神父混得不怎麼樣啊,竟然連肉都買不起。”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米羅捉狂道。
“說起來也是,那就算了。黑麵包就黑麵包吧,我將就吃點。”
米羅突然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無賴。
他歎了口氣,隻能把自己買來的麵包分給眼前這個混蛋一些。
“喂,我說米羅。你就這點個子也吃不了那麼多,這些都給我吧?”
“阿基米德,我要跟你決鬥!”
“你瘋了吧,米羅?”
教堂中響起米羅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大喊大叫,讓路過的人們都紛紛猜測今天神父是受了什麼刺激。在他們的印象中,米羅一向是無賴的家夥,鮮少會像現在這樣失控。可他們不知道,無賴最怕遇到的,就是更大的無賴!
“燃血之路……其實是我們這一種族被詛咒的命運。”
在吃過晚餐之後,阿基米德的傷勢似乎好轉了不少,人也精神起來。米羅正在努力將神像從碎礫裡拯救出來,卻突然聽到阿基米德在自言自語。神父看向這個男人:“你不是讓我彆打聽那什麼路嗎?”
“是啊,但如果是我自願說出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米羅搖了搖頭,已經不想去評價這個男人兩種行事標準。他嘀咕了聲:“你愛說不說的。”
“等等!”米羅突然捉住某個詞彙:“你說種族?該死的,彆告訴我你不是人類?”
阿基米德攤開手笑了,笑容憨厚得像一頭無害的熊:“親愛的朋友,難道我有告訴過你,我是人類了嗎?”
“充其量,咱們隻是長得有點像而已。”
米羅放下神像,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賒賬、酗酒、無賴、殘暴的男人。他雖然不是什麼好家夥,可米羅從沒想過這個混蛋竟然還不是人類。
異星人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已經不是一個陌生的名詞,高級戰爭的開啟,混亂戰場的出現,讓人們早已知道宇宙之外還有另外的智慧生命。而且在天空之城巴比倫,又或是地表上,都不乏有異星人活動的痕跡。可米羅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認識一個異星人。
不過阿基米德應該是異星人中最惡劣的那一類了,米羅惡毒的想。
“再用那種看怪物的眼光看著我,我會挖出你的眼睛的。人類的眼睛,吃起來好像挺不錯。”阿基米德陰森森地說。
米羅尖叫了起來,隨後就看到阿基米德指著自己哈哈笑。結果因為動作太大,導致傷口裂開,臉色又突然變得慘白。米羅知道自己又被這個混蛋耍了一次,當下恨得牙癢癢。
“我們這一族,每一代都會有挺多個兄弟姐妹。當燃血之路開啟的時候,我們就得自相殘殺。隻有最強的那一個才能夠活下來,這是一條自我補完之路。活下來的那一個,將會蛻變成最強大的生命。媽的,老子以為跑到銀河係這個宇宙邊緣來,就不用和那些混蛋糾纏在一起,結果還是被其中一個混蛋盯上了。”阿基米德搖了搖頭,一臉鬱悶地說。
米羅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心,問:“那蛻變成最強那一個又會怎樣?你會變得很有錢嗎?”
阿基米德大手一拍額頭:“米羅,除了錢之外你還能不能有其它東西?”
他放下手,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起來:“成為燃血之路的勝利者,我們將成為至尊的存在。甚至宇宙的生生滅滅,也在我們的一念之間。我們這一族,在很多星球的文明中,被稱為創造和毀滅之神。”
“神?你們是神?”米羅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拍了拍耶穌神像道:“難道你們和上帝一樣,是萬能的主?這不可能,阿基米德,這是你說過最大的笑話。”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阿基米德眼神悠遠,仿佛從那裡麵可以看到宇宙星空:“說不定你們的上帝,也和我們一樣是來自其它文明,更高維度的生命。隻是當時你們的文明過於落後,在他所展現的手段麵前,你們就像一群末開化的猴子。如此一來,你們將之奉為神跡,那麼生命也可稱神,不是嗎?”
米羅突然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他搖了搖頭道:“總覺得你像又在耍我一樣,不過阿基米德。如果是真的,你打贏所有競爭者不就行了,乾嘛一臉苦惱的樣子?”
“你不懂,太過強大的力量會讓你漠視身邊的一切。就像人不會去留意螞蟻的國度,更不會明白,有可能你不小心踩下一腳,對於螞蟻的世界來說卻是滅頂之災。”阿基米德露出一口白牙:“如果我成為燃血之路的勝利者,那麼到時你們,甚至其它星球的智慧生命對我來說就是一群螞蟻。強大點的,也不過是老鼠之流。或許我一個心情不好,隨手就把你們給滅了。你覺得那樣子會很愉快嗎?不不,我的朋友。我更喜歡現在這樣,偶爾戲弄你,又有酒喝。隻要出出任務,就能夠填飽肚子。儘管平凡,但總覺得每天都有乾不完的事。”
“這樣的日子,才有意義啊。”
米羅怔怔地看著阿基米德,那個男人粗獷的臉孔又漸漸和眼前的艾倫重疊在一起。神父回過神來,搖頭道:“說到底,你那個父親就是個好吃懶做,胸無大誌的家夥。那家夥雖然無賴、又混蛋,但充滿了人味,他簡直比我們更像人類。老實說,那樣的阿基米德,有時還挺讓人安心的。”
艾倫仍回味著神父說的每一句話,尤其是阿基米德自己承認不是人類這一點,艾倫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卻仍感震撼。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米羅想了想,說:“很久了,至少,那是阿基米德遇見你母親之前的事。”
艾倫突兀地說:“這麼久的事,難為神父還記得那麼清楚。”
“你不懂,那個混蛋欠了我很多錢。而直到最終他失蹤之前,他還欠我三千多塊!”米羅一臉忿恨地道,臉上頗有點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艾倫為之失笑,他站了起來拍拍神父說:“他欠你的,我會還你。我和他,可不一樣。”
“當然,艾倫少爺可比你那個沒心沒肺的父親慷慨多了,還好你和阿基米德一點也不像。”米羅滿臉堆笑道。
“先這樣吧,教會這邊你好好乾,總不會虧待你的。而且你看,等你成了教宗,你大概就可以在金幣上麵睡覺了。”
米羅一臉向往地說:“真希望那樣的日子快點到來。”
艾倫搖了搖頭,離開了教堂。
教堂外的陽光依舊明媚,可少年的臉上卻有幾分凝重。每次對那個男人了解深一些,可艾倫卻會發現,自己的那些所謂了解隻是冰山一角。阿基米德就像藏在重重的迷霧裡,他身上的秘密真是多得數不過來。就像這一次,從神父嘴中知道他並非人類,那麼他的種族究竟是什麼?
或者說,是什麼樣的一族,才會被冠以創造與毀滅之神的名字?
最關鍵的問題是,那個男人,他現在在哪!然而,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至少,艾倫無法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