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越來越近,距離封印落衙也越來越近。
過了小年,便是除夕夜和新春佳節。
許多事情還沒有眉目,李玄都召開了一次客棧的例會,沒有明說,隻是委婉地表示,希望能在東海三仙島過年。
上官莞和陸雁冰心中明白,於是加快了進度。雖然巫鹹拒絕了她們,但她們還有慕容畫和柳玉霜這兩個幫手,前者熟悉朝廷官員,人脈廣闊,後者可以動用牝女宗的勢力,暗子眾多。
她們鎖定了柳鳳磐,隻是不能僅憑猜測就向李玄都彙報,還要抓到一些真憑實據才行。就算江湖人不那麼講究證據完整,可也不能完全沒有證據,哪怕是個人證呢。
不過柳鳳磐能身居高位,也是老奸巨猾,早有防備,整個刑部被經營得鐵桶一般,當年的案卷不是丟失,就是蟲蛀火燒,總之是不見了。當年經曆了此事的老人也一個個暴斃身亡,有得急病死的,有失足落水的,有醉酒從馬上掉下來摔死的,有背後中了八刀自儘身亡的,竟是誰也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柳逸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柳逸不會說,蘭玄霜還沒有得手。
謝雉大概也知道,可謝雉已經被押到了遼東。
陸雁冰本想向沈霜眉求助,結果沈霜眉因為一起案子出京辦案去了,不用說,這也是柳鳳磐的手筆。
不得不說,陸雁冰的確是有些小覷柳鳳磐了,她在行院中重重打了刑部的臉麵,包括趙五奇在內,都認為是口角之爭引發的血案,刑部也的確理虧,可柳鳳磐不這麼看,他有一種直覺,陸雁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借題發揮。
在柳鳳磐看來,陸雁冰是什麼身份?清微宗弟子也好,曾經的青鸞衛都督府右都督也罷,這都是次要的,關鍵身份是李玄都的師妹。換而言之,她是聽李玄都號令行事,李玄都與張家兄妹交好更是人儘皆知。在這個時候,陸雁冰與刑部起了衝突,很難讓他相信是個單純的巧合。
不過柳鳳磐也小覷了陸雁冰,他猜到了陸雁冰有幫手,卻沒有猜到陸雁冰背後的幾名女子是這般無孔不入。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柳鳳磐也不能隻手遮天。
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尤其是身為一個男人,防得住刀槍劍戟,卻很難防得住女子胭脂。
牝女宗正是這方麵的行家裡手。
天下間的美貌女子其實不在少數,隻是大多數女子都寂寂無名,或者說名聲隻局限在一定的範圍之內。秦素、蘇雲媗、宮官等人之所以名頭極大,她們的相貌如何隻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關鍵在於她們的能力、身份、家世等等。
僅以相貌而言,沐青瓷、師橫波等人並不遜於秦素,沐青瓷不怎麼拋頭露麵也就罷了,師橫波這種經常露麵之人,名聲也隻是局限在帝京和直隸等地。反觀秦素,甚至當年根本沒有幾個人見過秦素的真麵目,秦素同樣很少涉足江湖紛爭,就因為她是秦清的獨女,加之秦清的寵愛,秦大小姐的名號便不脛而走,傳遍大江南北。
牝女宗信奉男子征服天下而女子征服男子的理念,麾下有許多這種名聲不顯的美貌女子,經過牝女宗的數代人辛苦經營,如同蛛網一般遍布整個王朝的中上層。所以對付牝女宗,不能去抽絲剝繭,而是要一擊必中蛛網中心的蛛母以及蛛母周圍的小蜘蛛們。
冷夫人便是這隻蜘母,柳玉霜則是被李玄都指定的下任蛛母。
如今柳玉霜已經可以查閱大部分暗子的名單,不少帝黨重臣都不能幸免,柳鳳磐也不例外。
柳鳳磐千算萬算,也絕對料不到自己身旁的一房小妾竟然是牝女宗的暗子。
這不是冷夫人未卜先知,而是牝女宗向來就有下閒棋、廣撒網的習慣,落子的時候不知道這枚棋子以後到底能發揮什麼作用,也許會成為勝負手,也許到死仍舊是個無關輕重的閒子,不過十枚閒子中能有一枚棋子發揮出作用,就不算虧。
牝女宗在柳鳳磐身旁安插棋子的時候,柳鳳磐還隻是個得了穆宗皇帝賞識的翰林學士,所以牝女宗當初不曾料到今日,隻是例行公事,柳鳳磐也不曾料到自己還未發跡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算計。
柳鳳磐自從成為一部侍郎之後,就行事十分小心,不留下什麼把柄,更不給人在自己府上安插眼線的機會,不過卻不曾懷疑以前的家中老人,也算是百密一疏了。
不過還有個難題,柳鳳磐治家極嚴,他的妻妾等閒不能出門,外人也不能進入內宅,想要見到這名暗子,卻是有些困難。
思來想去,隻能由上官莞出馬,放下身架潛行,以她以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定能悄無聲息,無人察覺。
夜幕深重,一身黑衣的上官莞好似一抹陰影,出現在尚書府外的一條小巷中。
不見上官莞如何動作,整個人化作沒有厚度的影子,貼著牆壁掠入府中。這正是巫鹹傳授給她的“影之術”,上官莞初學乍練之下,還做不到截取山河之影為己用,不過可以截取自己的影子來偽裝自己,換而言之,便是自己遁入自己的影子之中,人影位置互易。
府內也有高手坐鎮,不知是公器私用,還是柳鳳磐自己招募的,不過這些人修為隻是尋常,根本無法發現上官莞的存在。
上官莞進入府中之後,並未到處遊走,而是尋了一個無人的角落,重新現出身形,隱蔽於暗處,然後取出“天陽地陰燭龍印”,在一名丫鬟經過的時候,從“天陽地陰燭龍印”上射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黑色虛線,將這丫鬟化作傀儡。
上官莞吩咐道:“去趙姨娘那邊。”
丫鬟麵容呆滯,仿佛木偶一般,依令行事。
上官莞則是遁入丫鬟的影子之中,若是仔細看去,丫鬟的影子與本人並非完全一致,有些“貌合神離”,而且要比其他人的影子更黑一些。
很快,丫鬟便來到趙姨娘的院子外,上官莞脫離丫鬟的影子,同時解除了“天陽地陰燭龍印”對丫鬟的控製。
丫鬟好似大夢初醒,先是茫然,然後發現自己來到了趙姨娘的院外,便有些驚疑不定,甚至是疑神疑鬼。
與此同時,上官莞已經進入到院中。
上官莞之所以不選擇直接飛入其中,是因為朝廷和儒門都有規矩,帝京的內城上空嚴禁禦風飛行,若是有人破例,很容易就會被發現,而且上官莞事先並不知道趙姨娘的具體位置,所以上官莞才會用這個法子潛入其中。
上官莞直接潛入到趙姨娘的臥房之中,顯出身形。
不見她如何動作,臥房內外的丫鬟已經沉睡過去,正在床上假寐的趙姨娘沒有睜開雙眼,隻是睫毛微微顫抖,表現得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子,沒有絲毫破綻。
上官莞輕聲開口道:“我是上官莞。”
趙姨娘猛地睜開雙眼望向來人,有些不敢置信道:“上官姑娘?”
上官莞過去與冷夫人關係不錯,多有來往,牝女宗弟子見過她的不在少數。
這位趙姨娘就是牝女宗布置的暗子,可謂是成也一個“早”字,敗也一個“早”字。
牝女宗之所以能在柳鳳磐身邊無聲無息地安置一枚暗子,關鍵原因是她們下手夠早,早到那時候的柳鳳磐都不覺得有人會算計自己,遇到豔遇便一口吃下,放在如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做的。
可也正因為下手早,當時柳鳳磐隻是小官,牝女宗不可能將沐青瓷、貝遙、魏清雨這樣的女官送到他的身邊,隻是安插了個普通弟子。雖然這位牝女宗弟子也算姿色不俗,而且學過如何把握男人心思,甚至是伺候男人,但這麼多年過去,尤其是柳鳳磐水漲船高之後,喜新厭舊,寵愛不複從前。好在還沒有失寵,一個月三十天,她最起碼能有十天可以見到柳鳳磐,並有五六天讓柳鳳磐在她的房中過夜,
上官莞取出柳玉霜的信交給趙姨娘,說道:“都在這上麵了。”
趙姨娘不敢怠慢,接過信後先是確認真偽,然後飛快看完,最後將信放在蠟燭上燒掉。
“請上官姑娘吩咐。”趙姨娘低眉順眼道。
上官莞道:“具體情況,你已經知道了,我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
趙姨娘猶豫了一下,說道:“按照宗內規矩,我們要注意收集枕邊人的把柄,用以日後要挾他們,柳鳳磐行事謹慎小心,我隻是在多年之前私藏了他的一封信,也許有用。”
上官莞微微眯眼,心中暗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輕聲問道:“信呢?”
趙姨娘起身從床頭的大櫃子中翻出一個小盒子,上麵掛著一把小巧鎖頭。趙姨娘也沒用鑰匙,而是直接將這把鎖頭扯斷,打開盒子,取出其中的一本冊子。
這冊子乍看之下是本賬冊,不過其中暗藏夾層,趙姨娘的信便藏在夾層之中。
信上有些燒灼痕跡,想來是柳鳳磐想要將其燒掉,不過被趙姨娘從火盆中救了回來。
趙姨娘將信交給上官莞,忍不住問道:“上官姑娘,我還要在這裡苦熬多久?”
上官莞接過信,道:“用不了多久了,你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待到府內大亂的時候,直接返回牝女宗。”
趙姨娘眼神一亮:“多謝上官姑娘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