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道虛有所留手,不曾乘勝追擊,但李玄都也不能說是毫發無損。
先前李道虛劈開“星羅劍陣”的那一劍,不僅僅是破開了劍陣,最後的劍氣餘韻還在李玄都的眉心到鼻梁一線留下了一道細細傷口。
李玄都修煉“漏儘通”,幾乎可以無視尋常傷勢,痊愈速度之快,可以媲美人仙體魄,哪怕是被傷及五臟六腑,隻要氣機不絕,同樣可以迅速痊愈。
可這道從眉心到鼻梁的一線傷口,至今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愈合的意思。
非是李玄都不願,而是李玄都不能。
在這一線傷口中,盤踞著無數絲絲縷縷的細微劍氣,阻止李玄都愈合傷口。
先前李玄都曾想過以傷換傷,現在看來,李道虛的體魄固然不如李玄都,可李道虛的殺力之強卻能抵消李玄都的體魄優勢,倒是李玄都思慮不周了。
就在李玄都準備運劍的時候,一線傷口中又有鮮血滲出,沿著鼻翼兩側在李玄都的臉頰上蜿蜒流淌,就像兩行血淚。
下一刻,“人間世”的劍身上發出一聲如若雷鳴的炸雷聲響。
李玄都手持此劍,好似縮地成寸一般來到李道虛麵前,人至劍至。
劍氣雄壯如江河。
兩人所在這一線之上,出現一條三丈深的長長溝壑,將整個社稷壇一分為二。
藏身於太稷壇的謝雉若不是躲得快,險些就要被這道劍氣所傷。
在李道虛的壓力下,李玄都已經有些不暇於氣機的精妙掌控,開始如歸真境那般隨意外泄氣機。
相較於李玄都的氣機外泄,李道虛仍舊是氣機內斂深藏,沒有絲毫外泄,麵對李玄都的這一劍,李道虛隻是橫劍一擋,他整個人就像一塊礁石,任憑劍氣如江河,遇到了他,也要一分為二,從他身旁兩側經過。
“叩天門”與“人間世”相觸,響起刺耳金石聲音。
此時兩人可謂是近在咫尺。
李玄都道:“若是師娘還在人世,看到今日師徒鬥劍,父子相殘,不知該怎樣傷心。”
“她恐怕會傷心欲涕,不過為師早已是孤家寡人。”李道虛淡然道,“張海石、李非煙不都站在你那邊了嗎?”
兩人一觸即分,李道虛站在原地不動,李玄都向後倒掠出三丈距離。
李玄都站定後說道:“師父可曾想過,為何大勢在弟子這邊?如果弟子僅僅是為了一己之私,那麼天下英雄是否還會不計前嫌相助弟子?”
李道虛無動於衷:“那你可曾想過,若非為師老了,不願久留人間,會有這麼多牆頭草倒向你那邊嗎?”
話音落下,李玄都再次挺劍上前,劍勢剛猛無匹,似要摧城拔山嶽。
李道虛的劍法卻是中正平和,與李玄都鬥在一處,隻見得一連串金石聲響,果真如李玄都所說,“人間世”汲取了劍秀山的劍氣之後,哪怕是對上了仙劍“叩天門”,在短時間內也不落於下風。
隻見得兩人出劍越來越快,劍氣與劍氣相撞,轟隆隆作響,如蒼雷震動。哪怕有“太始劍氣”的阻隔,也響徹了大半個帝京城。
此時的帝京城本就是天幕漆黑如墨,再加上這滾滾雷聲,讓城中百姓差點以為要在隆冬臘月落下一場瓢潑大雨。
李玄都雙眼中湧現出熊熊燃燒的陰火,以他為中心,一圈波紋向四周擴散開來,波紋所過之處,萬物失去顏色,風不卷,雲不舒,一片寂靜,萬物徹底凝滯。
這一刻,天地萬物仿佛變成了一幅隻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畫。
李道虛的“叩天門”就像一支墨筆緩緩進入黑白畫卷之內,在畫麵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跡。落筆初始痕跡最深,隨著行筆而顏色逐漸轉淡,最後筆尖上的墨儘,再無痕跡。
除此之外,不僅筆跡越來越淡,而且也越來越慢,最終徹底凝滯不動。
這是巫陽所傳授給李玄都的“宙之術”,是涉及時間之法門,隻是李道虛的修為太高,李玄都甚至不能完全定住李道虛的時間,隻能是延緩其時間。正所謂一彈指六十刹那,六十刹那九百生滅,李玄都便是將一刹那延長為一彈指,卻不能完全靜止不動。
趁此時機,李玄都運轉“大歡喜禪”,有光明自生。
大日如來,乃是佛祖三身之一,其威能光明普照,智慧佛性之光普照三界十方,照徹一切有形無形有色無色事物,眾生萬象,諸法皆明。
一輪背光自李玄都腦後升起,伴隨著佛音嫋嫋,儘顯佛陀妙義,浩瀚無垠之佛光,仿佛要普照四方十地,一陣陣梵言禪唱,透過虛空,震撼天地。一點點金色的佛光,彙聚成一處,光芒普照十方,繼而越變越大,無邊佛光之中,一輪巍峨廣大的紅日緩緩浮現。
紅日開始冉冉上升,一時間天地色變,雲卷風怒,聲勢駭人。
李玄都一手持劍,一手結印,在其身後生出一尊大日如來法相。
在李玄都結成法相的那一刻,光芒大盛,仿佛一切光明儘是出自於此,此謂之無量光。
李玄都一掌壓下,其身後的大日如來法相隨之一掌壓下。
佛掌之間,唯有光明,其光之盛,幾乎要凝聚出太陽真火。佛掌落下的速度並不算快,隻是伴隨著漫天似真似假的太陽真火,仿若是火海燒天,格外震撼心神。
此等威勢,當真是不可估量。
就在此時,李道虛也掙脫了“宙之術”的影響,一人一劍徑直掠向佛掌。
當初徐無鬼能以佛掌擊殺巫彭,是依仗了佛祖舍利,此時李玄都並無舍利,掌力自然不能與徐無鬼相較。
李道虛一劍擊穿佛掌,無數由虛凝實的太陽真火落下,仿佛是一場流星火雨。
李道虛穿過佛掌之後,去勢不停,掠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敢正麵硬接,身形化作陰火四散遊走。
李道虛的這一劍便直接刺在法相的眉心位置,這尊號稱不為外物所壞的法相如夢幻泡影,竟是沒有絲毫抵禦之力,隻見劍落之點向四周延伸出無數裂縫,裂縫中有耀眼金光迸射。
李道虛抽劍後退。
法相轟然震顫,額頭眉心上的裂紋繼續蔓延,轉眼間已經蔓延至整個臉龐,這些縫隙中同樣有金光迸射,繼而裂紋飛速蔓延,短短片刻之間,法相便難以維持,寸寸碎裂,化成無數金砂隨風飄逝。
在不遠處,陰火重新凝聚成李玄都,結出“不動明王印”,金砂彙聚一處,又顯化出一尊一頭八臂的不動明王像,右手拿劍,左手握羅索,盤坐於金蓮之上。
大日如來是佛祖的安詳相,明王是佛祖忿怒相,本是一體。
隻見不動明王相上升起起一道道金色佛光,隻是這佛光中沒有半分慈悲,隻有包含著佛陀怒火的冷酷。
李道虛雖然與真言宗沒有太多交集,但對於這些手段並不陌生,當初地師徐無鬼以一己之力抗衡數位地仙的時候就用過這些手段,隻是李玄都既沒有佛祖舍利,又沒有一劫地仙的修為,無法與當時的徐無鬼相媲美。
李道虛一劍潑灑出滾滾劍氣,席卷而至。
不動明王法相迎向連綿不絕的劍氣。
層層疊疊的劍氣轟然撞擊在不動明王法相之上,如同一條大江撞在了崖壁之上,當頭的劍氣如江水一般粉身碎骨,但其後的劍氣仍舊是源源不絕,後浪推著前浪,繼續向前奔湧。
劍氣仿佛無窮無儘,緩緩推進。
不動明王法相身上不斷有大塊光華剝落,如流螢散華,卻始終安穩不動。
李玄都已經用出了九成九的氣力,可以說是傾力一戰,至於說什麼十二成氣力,在李道虛的壓力下,能發揮出自己的全部修為就已經十分難能可貴,再去奢求更多未免太不現實。
若是換成任意一個其他對手,澹台雲也好,龍老人也罷,亦或是秦清,都不能給李玄都造成如此大的壓力,李道虛修為高絕隻是其一,關鍵是李道虛十分了解李玄都,畢竟李玄都是李道虛一手教導的弟子,也是李道虛把李玄都從死人堆中帶回東海,可以說李道虛是看著李玄都長大的,如何會不了解李玄都?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李道虛豈有不勝之理?
劍氣過後,李道虛順勢一劍劈出,其勢好似一劍開山,已經被劍氣削弱的法相被李道虛這一劍直接劈成兩半。
這還不止,這一劍又繼續斬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得不用出“青墨三千甲”橫劍格擋,萬千劍氣好似青絲三千,垂落於李玄都麵前,可李道虛一劍便斬斷所有青絲,李玄都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倒滑出去,雙腳在地麵上留下了兩道深深劃痕,
李玄都隻覺得氣血翻滾,持劍的右手更是差點握不住“人間世”。
不過李玄都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在後退的同時,不曾持劍的左手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平平推出,看似輕描淡寫,但勢可斷江開山。
“施無畏印”。
李道虛修為雖高,但不精通掌法,僅憑修為硬接下李玄都勢大力沉的一掌,也不好受,踉蹌後退,左臂受了些傷勢。
李道虛穩住身形,再次一劍向前。
李玄都毫不相讓,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