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其他齊王門客已經是明白了大概,隱隱有了猜測。
徐三繼續說道:“不過困難再多,並非是無法可想,終究還是有辦法的。這也是我潛藏欽天監多年的緣故,朝廷的欽天監中有許多關於當年太宗建造帝京大陣的記載。我和老主人幾次討論,想出一個瞞天過海的計策。”
“第一點,老主借著天寶二年帝京之變的契機,成功拿下了靜禪宗,此事並未讓儒門如何警惕,他們認為這隻是道門內鬥,殊不知老主人趁此時機在中嶽做了手腳。不過僅憑中嶽一處,無法徹底阻斷龍脈,這就需要另一處從旁呼應,形成合力,以兩點形成一個類似於‘閘門’的結構,由此阻斷龍脈之龍氣。”
“由此引申出第二點,南山。在北龍的六個關鍵點中,昆侖且不去談,中嶽距離五行山、帝京、渤海府太遠,無法相互呼應,唯一的選擇就是南山,而南山不同於中嶽,乃是儒門的萬象學宮親自派人鎮守,不管怎麼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儒門的實力還是強的,想要正麵硬撼儒門,殊為不智。”
“這便是第三點,繞過儒門。儒門坐鎮南山,可作為南山餘脈的北邙山卻在我們手中,而且經營多年,通過‘鬼國洞天’成功彙聚北邙山三十二峰地氣,就好似一根撬棍,以此來撬動南山。不過此舉對於北邙山也是損耗極大,如果將北邙山視作一人,那麼此舉便是透支壽元。”
徐九接口道:“這就是北邙山從少祖山變成了老祖山的原因。”
徐三點頭道:“老主人怕正道中人察覺到不對,故意又在西北假造了幾處疑似少祖山的所在,讓正道中人誤以為老主人把北邙山的地氣轉移到了西北,是要幫西北大周凝聚氣運。”
“這就說得通了。”徐九恍然道,“隨著時勢演變,越是靠近西方昆侖,靠西而誕的王朝越是無法應時而生,從西往東,遠祖山、老祖山、少祖山依次由老到嫩,如果我是正道中人,發現北邙山從少祖山變成了老祖山,而西北的幾處老祖山又煥發生機,似乎變成了少祖山,那麼我也會這樣想,說不定還要嘲笑老主人不識大勢,逆勢而為。”
徐七擊掌讚歎道:“不愧是老主人,此計劃當真是天衣無縫,恐怕老天師也被瞞了過去。儒門那邊更不用說,隻怕現在還被蒙在鼓中。”
徐三自得一笑,接著說道:“要說這尋龍點穴、藏風聚水的本事,我們道門才是行家,老主人身為地師更是行家中的行家,儒門那幫的腐儒如何懂得此中精妙?他們覺得隻要守住了南山,便高枕無憂,殊不知我們這邊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就好似一座金庫,他們隻是把守住了金庫的大門,而我們卻挖了一條地道,早已把金庫搬空,隻剩下一座空蕩蕩的庫房,他們還傻傻地守在門外,以為一切都安然無恙。”
徐大已經聽懂了,緩緩說道:“按照你的說法,老主人在世時已經做成了這件大事,隻待時機一到,便可……”
“正是如此。”徐三用手中竹杖在地麵上畫出北龍的大概走向,然後在龍身的中段位置,狠狠一截,就好似一刀將北龍從中攔腰截斷。
徐十三問道:“那我們為什麼要去長生宮?”
徐三回答道:“我方才說過,南山和中嶽類似一個‘閘門’,可以阻斷龍氣,不過為了不被儒門和朝廷發現異常,平常時候,這道‘閘門’是一直開啟的,隻有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才會落下,阻斷龍氣,而這個‘閘門’的開關樞機便在長生宮中。”
徐十三微微皺眉,疑惑道:“既然長生宮如此重要,為何老主人還要把長生宮交給藏老人?為何當初顏飛卿等人毀掉長生宮,老主人無動於衷?”
徐三笑道:“這便是老主人的用心所在了,把最機密的東西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最不容易讓人生疑,過去這麼多年,儒門也好,正道之人也罷,誰去懷疑過這座長生宮?至於老主人為何坐視長生宮毀去,這話不對,老主人不是坐視長生宮被毀,而是推波助瀾幫了當時的新主人一把,主動把長生宮毀去。”
徐十三卻是不知道還有這一茬,又問道:“此話從何講起?”
徐三道:“當時藏老人就在長生宮中,不舍得放棄此處養屍地,要出手對付修為尚弱的新主人,是老主人親自出麵,阻止了藏老人出手,理由是藏老人出手會引得張靜修、張海石等人隨之出手,局麵難以收拾。而老主人的根本目的卻是要借新主人之手,毀掉長生宮,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毀掉。從此以後,世人皆知長生宮已經被毀,就更沒有人會去懷疑長生宮中到底有什麼玄機了。”
縱然五位門客跟隨地師多年,此時聽聞這些密辛謀劃,還是不得不感歎地師的思慮之深。若是地師那日能夠成功離開“玄都紫府”,等到李道虛等人飛升離世,再截斷龍氣,以一劫地仙之姿進入帝京,當真是無人能擋。
徐三拍了拍手,說道:“閒話說得夠多了,接下來我們便要通過這條血祭通道,進入長生宮中,落下‘閘門’,截斷龍氣。”
另外四位門客鄭重點頭。
這條開辟出來用以血祭的通道自然是十分凶險,不過五位門客無一是庸人,都是天人境的大宗師,若是五人聯手,這點危險也算不得什麼。
五位齊王門客來到周家村的舊址,此地臥於一處山坳之中,四周山勢不能藏風聚水,卻也不能聚煞,但是不知何人在東北位置修建了一條長長水渠,又在西北位置修建了一道土壩,使得原本的長條形變成了一個梯形。
在風水學說中,長大於寬兩倍以上,不成長方形,一頭大一頭小,成梯形,這類地方被稱為棺材地,極為不吉。眼下這個村子便是在這麼一塊棺材地中。
徐三圍繞這塊棺材地走了一圈,找準一處關鍵節點,將手中竹杖狠狠刺入其中。
一瞬間,天翻地覆。
水渠轟然開裂,化作一條大溝,長約百丈,寬約三丈,就像在地麵上扯出了一個微笑表情。
緊接著地麵劇烈抖動起來,如河水起伏翻滾不休,繼而變得綿軟如血肉,大溝之中血水沸騰,血肉模糊。
與此同時,在無數血肉和血水中,一張女鬼人臉緩緩浮現,猙獰而笑。
隻是五人皆是無動於衷。
徐大向前一步,沉聲說道:“我先下去。”
……
謝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清平先生在等什麼?”
李玄都回答道:“我在等著破陣。”
謝雉忍不住譏諷道:“那清平先生可有得等了,不知清平先生打算等多久?一天?一月?還是一年?”
李玄都收回視線,搖頭道:“其實不必太久,最多也就一個時辰。”
謝雉正要說話,忽然發覺有些不對。
因為謝雉本身也有天人境修為,同樣被大陣壓製,隻是不像李玄都那般如負重山,現在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好似開始減輕,就像從整個人都陷於沼澤之中變成了隻有雙腳陷在沼澤之中,好似潮水退去,水位在慢慢下降。
再有片刻,雖然大陣並未完全破去,但此時隻剩下大陣全盛時的一成威力。
謝雉的臉上閃過一抹慌亂,問道;“楊公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呂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等變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玄都活動了下身體,不再顯現火花四濺的景象,緩緩說道:“看來比我預料的還要更快一些。”
謝雉喝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李玄都笑了笑,“我什麼也不必做,自有人代我去做而已。難道太後娘娘還以為我是當年那個隻會單打獨鬥的紫府劍仙?”
謝雉臉色變得蒼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李玄都繼續說道:“吃一塹長一智,跟頭跌一次就夠了。太後娘娘不會以為我這些年都是在借酒消愁、感傷舊情吧?”
謝雉臉色愈發蒼白,整個人微微發顫,再不複方才的從容淡定。
李玄都道:“天寶二年,我的良師益友死了,如今是天寶八載,這六年的時間,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
謝雉定了定心神,道:“很苦麼?”
李玄都道:“其實不苦,有什麼苦的呢?其實我在很早之前,就預料到會有今天,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我從未將你這位太後娘娘視作最大的對手。”
謝雉先是一怔,隨即便在胸中生起一股怒意。
目中無人,欺人太甚。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她還無法反駁。
便在這時,李玄都舉起右手,張開五指。
沒了大陣的壓製之後,李玄都終於可以用出自己的第四次“太易法訣”。
從李玄都掌心躍出一個如同米粒大小的黑點,然後這個黑點急速放大,轉眼間已經有雞子大小,仿佛一個漩渦,深不見其底,瘋狂吞噬周圍的一切光明。
再有片刻,便有人頭大小。
李玄都托舉著這個“旋渦”,開口道:“太後娘娘,你可以去找你的靠山了。”
話音落下,李玄都將手中的“太易法訣”投向了頭頂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