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巫教的衰弱可以說與長生不死之藥有著極大的關係。靈山十巫因此而一分為二,開明六巫因此進入“玄都紫府”並反目成仇,除了巫陽之外其餘五人悉數身死,巫鹹也被自己的四位姐妹聯手誅殺並鎮壓在幽冥穀中。
因為靈山十巫的這一番內鬥,上古巫教由盛而衰。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巫鹹對於長生不死之藥懷有執念自然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不說“可”,也沒說“不可”,而是說道:“首先有兩點要與大巫師說明。第一,我並未使用完整的長生不死之藥,當初長生不死之藥一分為六,地師徐無鬼服用了兩份,巫陽服用了一份,我服用了三份。第二點,我的‘長生石’與大巫師自己煉製的‘長生石’並無本質區彆,隻是經受過天劫洗練,其中到底產生了怎樣的異變,我也不好妄言,隻是我得到‘長生石’後,並未像大巫師那般變得瘋癲。”
最早時候,靈山十巫用來救治窫窳的仙藥名為“不死之藥”,開明六巫改良之後多了“長生”二字,取名為“長生不死之藥”,巫鹹改良的“不死之藥”則是後來的“長生石”。
巫鹹聽完之後,若有所思道:“經過天劫洗練的‘長生石’加上半數長生不死之藥,這倒是有些複雜。”
李玄都問道:“具體情況,我已經說得清楚,不知大巫師還要不要?”
“要,當然要。”巫鹹沒有猶豫,“我想知道我到底錯在什麼地方。”
李玄都道:“就算大巫師完全明白又能如何?煉製長生不死之藥的材料都在‘玄都紫府’的五行洞天之中,有陸吾神鎮守,而且也被開明六巫采摘一空,大巫師恐怕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巫鹹道:“朝聞道,夕可死矣。給還是不給,給句痛快話吧。”
李玄都覺得有些好笑,如今的巫鹹雖然恢複了大部分神智,但性情卻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前半句話還像是那位曾經為天帝效力的大巫師,後半句話卻是世俗女子的口吻了。
李玄都不再多言,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位置輕輕一按,臉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氣,使得他整個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塊頑石。
就見李玄都按在胸口位置的手掌五指間迸射出無數青光,然後李玄都緩緩移開手掌,掌心中懸著一點青光,好似螢火蟲。
對於李玄都而言,他已經躋身長生境,損失些許藥性,並不會有礙修為,隻要不是把“長生石”整個送人,都影響不大。
巫鹹目光熾熱地望著李玄都掌中的一點青光,鼻翼微微抽動,喃喃道:“清新,自然,有雷霆氣息,沒有半點血腥味道,果然大不相同。”
李玄都一揮手,青光飛向巫鹹:“請大巫師早做準備。”
巫鹹伸手握住這點青光,直接吞入口中,微笑道:“當年我和巫陽為天帝效力,如今任憑東主驅馳。”
“不敢當,也不敢與天帝相提並論。”李玄都謙遜道。
巫鹹心滿意足,不打算再與李玄都多言,說道:“走了,請東主自便吧。”
話音落下,姚湘憐整個人微微一顫,眼神變得恍惚起來。
李玄都知道,這是巫鹹已經離開了,接下來就又是那位姚家小姐了。
果不其然,姚湘憐揉了揉眼睛,望向李玄都,疑惑道:“你是秦姑娘的夫君?”
李玄都笑了笑:“秦姑娘讓我代她向姚姑娘問好。”
姚湘憐哀歎一聲:“我都做道姑了,不能嫁人,每日做工,還有什麼好?不過熬日子罷了。”
李玄都問道:“姚小姐覺得太過清苦?”
姚湘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李玄都道:“秦姑娘與玄真大長公主有交情,她會請玄真大長公主多看顧姚小姐的,請姚小姐放心。”
姚湘憐先是一喜,隨即又有些疑惑:“我與秦姑娘非親非故,她為什麼這麼幫我?”
李玄都道:“大約是投緣吧,或者是姚姑娘運氣好,有神明暗中嗬護,出門遇貴人。”
說罷,李玄都不再多言,徑直向門外走去。
姚湘憐望著李玄都的背影,隻覺得奇怪,不過那個“神明嗬護”的說法,又讓她想起了那些光怪陸離的夢,難道說她真被哪位神明青眼了?
……
帝京皇宮之內。
天寶帝照例來向母親請安,除了他之外,還有他的皇後。畢竟皇帝親政的首要前提就是皇帝大婚,儒門鼓吹了那麼久的太後還政於皇帝,總不能皇帝還未娶妻。不過帝後二人成婚兩年,還未有子嗣。
請安之後,太後和天寶帝分而落座,皇後則是侍立一旁。
相較於謝太後這位聲名顯赫的婆婆,皇後實在是名聲不顯,在朝廷中也沒有太重的分量,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皇後出身不高,父親隻是在儒林中享有盛名,卻不曾在朝廷任職,也不是儒門大祭酒或者書院山長,隻能說是書香門第,清貴是清貴了,可再貴,能貴得過與聖人府邸相提並論的天家皇室?
再有就是,皇後年紀比皇帝還小,若是放在江湖中,李玄都還能被人視作年輕人,她這個年紀就是個孩子罷了,年長的萬壽真人、藏老人、極天王等人,差不多算是她的曾祖一輩了。
都說帝後之爭,當然不是皇帝和皇後,而是皇帝和太後,如今帝後之間關係緊張,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母子,還沒到撕破臉的程度。又有祖宗規矩禮法約束,平常時候,母子兩人也會說些家常話,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
謝雉看了眼畢恭畢敬的兒子,目光幽深。
張肅卿等四大臣畢竟也算是儒門中人,雖然四大臣的新政觸及了儒門中人的利益導致儒門中人沒有支持四大臣,使得張肅卿等人不得不尋求道門中人支持,但想要讓儒門坐視四大臣敗亡身死,謝雉還是要拿出一些“誠意”。
這個“誠意”就是天寶帝。
謝雉心知肚明,儒門是寶押到了天寶帝身上。隻要天寶帝在他們手中,就算沒了四大臣,她這個太後也隻是暫掌大權罷了,等到天寶帝親政,天下就又是他們的了。再加上道門牽扯了儒門極大精力,所以儒門前幾年行事並不激進,以等待為主。
當時的她跟沒有拒絕的資格,隻能同意。
於是這些年來,天寶帝從老師到隨從,無一不是儒門中人,哪怕是皇後的人選,也是儒門敲定的。
正因如此,謝雉很不喜歡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溫婉賢淑的兒媳。雖然皇後事事不爭,溫柔似水,甚至有些逆來順受,讓人挑不出錯處,但在謝雉看來,卻是城府深沉、鋒芒內斂。說是儒門中人,卻像個道門中人。畢竟太上道祖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皇後難道不知道皇帝在宮外還有一個師橫波嗎,多半是知道的,那才是皇帝的心頭肉,可皇後沒有半分怨言,恪守本分,反而讓皇帝高看皇後一眼。雖然皇帝與皇後談不上如何恩愛,但皇帝對皇後頗為尊重,平日裡夫妻二人算得上是相敬如賓。
待到皇後有了身孕,生下嫡子,立嫡立長,百官支持,名正言順,那便是太子。師橫波再得皇帝喜愛,也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外室罷了,就算有了兒子,恐怕連親王爵位都沒有,已經是見了高下。
好一個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謝雉想著這些,就聽天寶帝說道:“母後……”
“什麼?”謝雉回過神來。
天寶帝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見過那位清平先生了。”
“李玄都。”謝雉的臉色有些灰暗。
天寶帝道:“正是。”
謝雉問道:“皇帝見他做什麼?”
天寶帝道:“想要看一看,能讓母後、諸王、諸位先生如臨大敵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
謝雉又問道:“那麼皇帝看清楚了沒有?”
天寶帝搖了搖頭:“他……此人狂悖無禮,目無朝廷……”
謝雉打斷了他:“皇帝,說句不合規矩的話,他有這個資格。”
天寶帝默然,不過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掌卻緊緊握成拳頭。
謝雉皺了下眉頭,有些疑惑:“怎麼好端端的,忽然提起李玄都了?”
天寶帝看了眼身旁的皇後,輕聲道:“皇後,你先去歇著吧。”
一直不曾做聲的皇後行了一禮,然後退了出去。
不必謝雉吩咐,宮女和宦官也隨之一起退下,隻剩下母子兩人。
天寶帝臉上露出惱怒神色:“李玄都欺人太甚!”
謝雉眯起眼,打量著兒子臉上的怒色,似乎在判彆真偽,口中問道:“那皇帝打算怎麼辦?”
天寶帝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境,說道:“我想讓先生們設法除掉此人,可先生們隻是敷衍……”
謝雉冷笑一聲:“諸位先生還要留著這把刀借刀殺人呢,怎麼會動手除掉此人?”
天寶帝臉上頓時露出惶恐之色:“母、母後何出此言?”
謝雉深深看了天寶帝一眼:“皇帝自己心中明白。”
天寶帝低聲道:“若是母後如此說,兒臣也無話可說。”
謝雉臉上閃過一抹憎惡之色:“我累了,皇帝退下吧。”
“兒臣告退。”皇帝緩緩起身,向太後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