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喜大悲之後,總是難免心力消耗過度。
姚湘憐便是如此,她先是以為自己深陷絕境死地,不過是勉強支撐,後來被施宗曦和齊飲冰救出,可謂是絕境逢生。在施宗曦的安撫下,她漸漸恢複平靜,隨即便是巨大的困意襲來。
此時唐家堡弟子已經在幽冥穀中搭建了一個簡單營地,用來安置傷員,施宗曦把昏昏欲睡的姚湘憐安排在其中,讓她沉沉睡去。
在睡夢中,姚湘憐看到了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高又黑沉沉的山,就像潑墨畫中的山水來到了眼前。
她站在山腳下,麵前有一條崎嶇的小徑,小徑兩側是草叢和樹木,草叢中盛開著五彩的花朵,說不出名字,樹木上掛著同樣色彩繽紛的絲絛,似乎正在舉行某種慶典,可天色卻十分暗沉,讓人心情壓抑。
小徑一路蜿蜒向上,消失在一片黑沉之中,看不到儘頭。
姚湘憐鬼使神差地踏足小徑,向山頂走去,耳畔傳來呼嘯的風聲,風聲中有女子的聲音,似是喃喃低語,又似是輕聲歌唱。小徑兩旁樹木上的絲絛隨風飄搖著,就像一雙雙手在瘋狂舞動。
不知走了多久,姚湘憐耳畔的女子聲音變得清晰,那是一種姚湘憐從未聽過的語言,十分拗口,晦澀難懂。
姚湘憐的心頭突然湧上巨大驚恐,她聽到了父親的呼喊,讓她回頭。
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頭,她的脖子好像僵住了,她整個人都變得身不由己。
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龐,滿麵驚恐,嘴唇不停顫抖。
她努力去聆聽母親的話語,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她不明白,父母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姚湘憐忽然聽到施宗曦大聲呼喊五魔教主,可五魔教主是誰?
姚湘憐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
忽然之間,姚湘憐看到了一個步履蹣跚的女人正迎麵走來。她與男子差不多高,有一頭黑長直發,遮住了麵容。身上穿著似裙似袍的服飾,鮮紅欲滴。
她看到這個女子的眼裡閃爍著詭異的光。
她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見過。
一瞬間,姚湘憐眼前一黑,不記得了,聽不到了,也看不到了。
姚湘憐雙手抱頭,覺得天旋地轉。
當她恢複清醒的時候,已經走完了長長的小徑,來到了山頂。
山頂是一塊極大的空地,中間生了好大一堆火,在這堆火四周環繞站著十個極為高大的身影,火光將她們的影子映照得老長。
這一刻,姚湘憐記起來了,這十道身影是十位神女,是被無數人崇拜的大巫。
姚湘憐聽到了,她聽到大巫們低低吟唱的咒語。
姚湘憐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個特立獨行的巫,一腳踢翻了大巫們的火堆,叉腰大笑。
大巫們皺眉、不悅、斥責、沉默。還有個彆大巫隱隱現著狡譎之色。
過了片刻,那個特立獨行的巫似乎覺得有些無趣,不再大笑,退到一旁。然後大巫們重新點燃了火堆,將周圍照得明亮異常。
火光越發明亮,顯得周圍越發黑暗。大巫們隱藏在火光外的黑暗之中,開始竊竊私語。
再有片刻,那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變大,似乎穿過漫長而遙遠的時間長河,抵達了現世。讓姚湘憐仿佛身臨其境。
她睜大眼睛,看清了大巫們的輪廓。
她感受到大巫們身上散發著不同的氣息,冰霜、火焰、洪水、大地、死亡、光明、黑暗、草木、時間、空間,就像一座座巍峨高山。
便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向前一步,她似乎是十位大巫的領袖,有著白色的長發,穿著仿佛綴滿星辰的夜空的長袍,揮動手臂,另外九位大巫向後退去。隻剩下她和那個特立獨行的巫站在原地不動。
兩人一高一矮,同時望向姚湘憐。
姚湘憐隻覺得渾身發寒,手足冰涼。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片刻後,那個與常人差不多身高且特立獨行的巫緩緩退去,與另外五位大巫一起離開此地,在姚湘憐的麵前,隻剩下那尊高大的身影。
在高大身影身後遠處,還有四位大巫,她們同樣高大,卻又沉默不語,隻是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姚湘憐感覺疑惑,又隱隱猜測到了什麼。
如果是李玄都看到這一幕,他就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靈山上聚集著巫鹹、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位巫師,以大巫師巫鹹為首。
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
十巫中的巫彭即六巫中的巫彭。十巫中的巫抵即是六巫中的巫抵。巫禮即巫履,禮之義履也。巫盼即巫凡,“盼”與“凡”音近。巫謝即巫相,“謝”與“相”聲轉。唯有巫陽不在靈山十巫之中,隻存在於開明六巫之中。
離開的六位大巫正是去往“玄都紫府”的開明六巫。
開明六巫離開之後,隻剩下五位大巫:巫鹹、巫即、巫姑、巫真、巫羅。
當年巫教鼎盛時,擁有十一位大巫,其中巫鹹、巫陽都是異常強大的存在。
便在這時,原本十分耀眼的火光突然消失,火堆熄滅,天地間一片黑暗。
緊接著一聲悶哼響起。
火光重新亮起,驅散了黑暗。
隻見四位大巫同時出手,以四根骨杖刺中了背對著她們的巫鹹。
那聲悶哼便是來自於巫鹹。
巫鹹沒有回頭,似乎並不意外,甚至臉上都沒有露出痛苦的神色,隻是緩緩閉上雙眼。
四位大巫沒有繼續出手,鬆開已經刺入巫鹹體內的骨杖,緩緩後退,任由骨杖留在巫鹹的軀體上,就好似四根猙獰的骨刺。
四位大巫略微分散,沉默著,仿佛四根巨柱立在巫鹹的身後。
巫鹹麵朝姚湘憐,喃喃低語,似乎訴說著什麼。雖然姚湘憐根本聽不懂,但她卻感覺自己好像要與這個高大身影融為一體。
便在這時,巫鹹腳下的地麵轟然破碎,出現了一個的空洞,巫鹹不受控製地向下落去。
巫即、巫姑、巫真、巫羅四位大巫緩緩上前,圍繞著空洞的邊緣站定,手中各自捧著一個罐子,將其高高舉過頭頂,罐口傾斜,從中奔湧出一條血河,好似無窮無儘,將下落的巫鹹徹底淹沒。
姚湘憐也隨之跌落下去,被緊隨而至的鮮血淹沒,目之所及隻剩下一片鮮紅。
一瞬間,姚湘憐驚醒過來。
沒有黑沉大山,沒有那些詭異的高大身影,她仍舊在簡易的營地之中,剛才的一切似乎隻是黃粱一夢。
便在這時,施宗曦走了進來,微微皺眉,問道:“做噩夢了嗎?”
姚湘憐點了點頭。
施宗曦歎息一聲:“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
姚湘憐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自己的夢中所見,還是微微點頭。
……
就在秦素化作蝴蝶之後不久,“孫玉纖”憑借自己的神力掙脫了“長生杖”的束縛,目光掃過四周,搜尋著秦素的蹤跡。他要趁著秦素變成蝴蝶且“鏡中花”未能開啟的這段時間,先解決秦素,然後再想辦法完全降臨於容器之中,最終強行關閉“鏡中花”。
此時秦素變成了一隻蝴蝶,雖然修為尚在,但她不是鬼仙方士,十成修為發揮不出半數,處於十分虛弱危險的境地之中,隻能選擇避戰,脫過這段時間。
便在此時,蘭玄霜和司空道玄趕到了。兩人雖然不知先前經過,但一看局勢還是明白了大概,多半是五魔教主降臨了。
兩人俱是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再加上一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師,就有資格去麵對一位長生之人,所以也談不上懼怕,而且此時五魔教主還未完全降臨,又將大部分神力耗費在壓製“鏡中花”上麵,未必是兩位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師的對手。
“孫玉纖”,或者說五魔教主不敢有絲毫大意,第三次使用弄假為真。
這一次,他化身一陣清風,瞬間消散不見。
此時的五魔教主聚散不定,與李玄都將“太陰十三劍”修煉到極致後化身陰火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狀態下的五魔教主很難被傷到,也最是克製“三寶如意”這種需要打在身上的仙物。
不過很難傷到不等同於無法傷到,此地畢竟空間有限,若是將氣機、法術遍布每一個角落,必定能讓五魔教主無處藏身,隻是如此一來,難免導致氣機分散,無法集中於一點,就算傷到了五魔教主,效果也十分有限。
蘭玄霜有了片刻的猶豫,沒有召出法相,而是化出無數彼岸花飛向正在激戰的雲尊者。司空道玄立刻明白過來,既然暫時無法對付五魔教主,那就先幫張鸞山解決強敵。三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師聯手,又有兩大仙物,足以麵對五魔教主。
於是司空道玄也一掌拍出,沒有任何花哨,純粹的“浩然氣”直奔林炎周而去。
一瞬間,雲尊者被蘭玄霜的幻境所迷,有了片刻的失神,張鸞山立刻抓住這個機會,一劍將其頭顱斬下。
另一邊,林炎周被司空道玄一掌拍在胸口位置,黑色甲胄碎裂,無數光明聖火從他體內迸射而出,轉眼間便將他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