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夫人認為李玄都看在地師和宮官的情分上,這才留下了她的宗主之位,同時她還認為李玄都打算把下任宗主徹底掌握在手中,卻是有些小看了李玄都。
李玄都當然有這方麵的考慮,卻並非全部,李玄都更多從大局出發。他首先考慮的是如何讓玄女宗和牝女宗這對宿敵和平共處,冷夫人和石無月的關係不錯,這是李玄都留下冷夫人的原因之一,不過冷夫人與蕭時雨的關係極為惡劣。雖說蕭時雨已經決定讓出宗主之位,但她在玄女宗中的影響卻是不可小覷,那麼李玄都就要想方設法彌補,於是他看中了柳玉霜。
蕭氏傳承千年,有六大旁支,分彆是北祖房、南祖房、西京房、帝京房、北海房、琅琊房,這六房蕭氏源自同一位祖先,不過曆經千餘年的傳承之後,互相之間已是較為疏遠,又各有一位本房祖先,說是一脈也是一脈,說不是一脈也不是一脈。
蕭時雨出自北祖房,不過因為一場變故,北祖房已經徹底敗落,故而蕭時雨才會在年幼時寄居於琅琊府蕭氏,算是蕭雲的堂姐,也算是半個琅琊房的族人,從這裡論起,蕭時雨是蕭遲的姑姑,而柳玉霜則與蕭遲結為夫妻,便是蕭時雨的侄媳。
雖然蕭時雨因為一些舊怨與蕭雲鬨翻,但琅琊蕭家出事之後,蕭時雨還是派了玉清寧前來處理,由此可以看出蕭時雨對於蕭家還是有感情的,多半不會將老輩人的恩怨牽扯到晚輩身上,正如李非煙對李道虛有怨氣卻不會將怨氣發泄在李玄都身上。
柳玉霜出任牝女宗的宗主,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和兩宗的關係,不說化乾戈為玉帛,在柳玉霜主動低頭退讓的前提下,雙方保持克製忍讓還是不難。
李玄都說道:“以刀殺人,持刀之人有罪。無論江湖還是朝廷,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
冷夫人明白了李玄都的意思,說道:“錢家之事的確是廣妙姬一手籌劃。”
李玄都道:“隻誅首惡,脅從不問。”
“是。”冷夫人輕輕應了一聲。
李玄都道:“此事由閣臣負責。”
冷夫人無法,隻能將廣妙姬的藏身之處告知寧憶,寧憶也不怠慢,直接轉身離開此地,徑直往廣妙姬的藏身之地而去。
此地隻剩下李玄都和冷夫人、孫妙妙三人,李玄都看了孫妙妙一眼,說道:“這是夫人的弟子?”
冷夫人點頭道:“是。”
“好根骨。”李玄都又問道:“她在宗中是什麼職位?”
冷夫人回答道:“隻是候補女官。”
“如此根骨,做女官太可惜。”李玄都道,“這樣罷,將六姬的人選調整一下,讓柳玉霜遞補廣妙姬的位置,讓這個小丫頭遞補玄聖姬的位置,讓魏清雨遞補搖月姬的位置,夫人以為如何?”
不僅僅是孫妙妙,冷夫人都吃了一驚。
上任玄聖姬是宮官,自從宮官叛出牝女宗後,玄聖姬的位置一直空懸,一則是沒有合適人選,二則是冷夫人也是想著留一線,若是宮官重返牝女宗,這個位置仍舊是她的,如今李玄都竟是將這個口子堵上了,難道李玄都不想讓宮官重返牝女宗?是兩人起了齟齬?還是李玄都另有安排?
至於魏清雨,倒不算什麼,隻是李玄都留下的耳目,而且是放在明麵上,遠比藏在暗中要讓人放心,也算是很大的信任了。
一時間陸夫人心思幾轉,卻始終不知李玄都到底是怎麼想的。此時的李玄都,竟是讓她想起了地師。
不過冷夫人還是點頭道:“如此甚好。”
兩人說話都沒有可以避開孫妙妙,所以孫妙妙聽得真真切切,整個人都有些發飄,感覺自己好似身在夢中。
自從遇到寧憶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徹底完蛋了,不是死在寧憶的手中,就是死在宗內其他人的手裡,結果她不但沒死,反而遇到了一位天大的貴人,金口一開,她便成了玄聖姬?
那可是玄聖姬!僅在宗主一人之下,可以與廣妙姬分庭抗禮!就算她根基尚淺,或者乾脆說沒有根基,難免成為個花架子,那也比候補女官好上許多倍,不管旁人背後怎麼看她,在表麵上還是尊她敬她,豈不勝過自己給彆人恭敬行禮?
這大概就是儒門書生常說的平步青雲了。
孫妙妙再望向這位清平先生,就覺得這位清平先生異常高大,好似天上下來的仙人,生出諸多感激、敬仰的情緒。
至於李玄都為何要抬舉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隻是臨時起意而已,他想看看這顆小石子能在牝女宗這潭渾水中激起怎樣的漣漪。如果小丫頭果然有些運氣本事,能夠抓住這個天地的機緣,趁勢而起,那麼她也會天然親近李玄都這個貴人,有助於李玄都改變牝女宗內部局勢,如果她抓不住這個機會,李玄都也不損失什麼。
想到這裡,李玄都難免有些感慨,過去一直是彆人隨手給他一些類似的機會,萬幸的是他都一一抓住了,終於走到了今日。現在他也成了彆人眼中的大人物,同樣可以隨手送出一場所謂的“機緣造化”了。
冷夫人看了孫妙妙一眼,知道這個弟子已經踏上了一條青雲路,隻是能不能走完,又能走到何種地步,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過冷夫人麵上不顯,板著臉道:“還不快謝過清平先生。”
都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自古以來,知遇之恩是堪比救命之恩的大恩,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所謂“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所謂“再生父母,恩同再造”,便是如此。這也是科舉中房師、座師乃至於天子門生的由來,也可以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知遇之恩。
至於如何報答知遇之恩,倒也簡單,以眾人待之,以眾人報之,以國士待之,以國士報之。
對於孫妙妙而言,李玄都給出的知遇之恩,如果她是義士,值得她以性命報答,就算她不是義士,也是天大的恩情,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向李玄都磕了個頭,“謝清平先生。”
李玄都搖頭道:“不要講究這些虛禮,好好做事。”
“是。”孫妙妙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李玄都轉而望向冷夫人:“請夫人告知柳玉霜一聲,讓她去帝京的齊州會館見我,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我立刻派人通知她。”冷夫人應道。
李玄都道:“冷夫人能如此深明大義,我很高興。”
冷夫人微微低頭道:“紫府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李玄都笑了一聲,“如果事事斤斤計較,錙銖必較,非要把那本恩仇賬冊算上一遍,再過一百年,道門也無法真正一統,所以有些時候,隻能算糊塗賬。還望夫人日後與我同心協力,使道門實質統一。”
“敢不效勞?”冷夫人道,“若是紫府有需要,邀月洞天供紫府任意使用。”
說罷,冷夫人伸手在眉心位置輕輕一點,飛出一點靈光,這裡麵是邀月洞天的進出關鍵,可謂是牝女宗的最大秘密,此時冷夫人就這般交給了李玄都,既是表達自己的誠意,也可見冷夫人的果決,她能以女官身份成為牝女宗的宗主,不僅僅是地師的扶持,自己也有過人之處。
李玄都將這點靈光收入眉心中,鄭重拱手道:“多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