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笑飛掠在如同迷宮一般的邀月洞天之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甩脫身後緊追不放的李玄都。
事實上,邀月洞天的確給李玄都造成了一些麻煩,不過這些麻煩遠不足以讓王天笑徹底擺脫李玄都。兩人之間的距離還在不斷拉近,李玄都追上王天笑隻是時間問題。
王天笑很明白他被李玄都追上的下場是什麼。
上官莞與李玄都有過一些衝突矛盾,可這些衝突都以上官莞徹底失敗而結束,那麼李玄都對待上官莞的態度必然是寬容的,誰會去為難一個從未勝過自己的手下敗將?
雖然李玄都對待上官莞的態度必然是複雜的,不管怎麼說,李玄都繼承了地師徐無鬼的衣缽,不僅僅是學了“太陰十三劍”、“逍遙六虛劫”和得了“陰陽仙衣”那麼簡單,甚至不是入主劍秀山和得到齊王門客的認可,而是他繼承了地師的部分想法和理念,從“玄都紫府”歸來之後,李玄都的行事風格有了明顯改變,越來越沉穩老練,有了地師風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地師可以算是李玄都的老師之一。那麼上官莞作為地師的弟子、養女,李玄都不看僧麵看佛麵,必然要有所區彆對待,更何況上官莞還差點被地師做主嫁給李玄都。
可王天笑不一樣,他在鬼國洞天的一戰中,靠著暗中偷襲差一點便將李玄都斃於掌下,若不是張靜修相救,李玄都已經死在鬼國洞天中,就算如此,也讓李玄都在很長時間內都要飽受心魔的折磨和困擾。在接下來的爭鬥中,王天笑也給李玄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甚至在前不久剛剛對張白晝和蘭玄霜出手,而且上官莞歸順李玄都已經起到了千金買馬骨的效果,這種事情做一次就足夠了,不必太多。那麼無論怎麼看,這位清平先生都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正因為如此,王天笑才要拚命逃跑,沒有半點僥幸心理。
他很明白,李玄都是要殺自己的。過去李玄都不殺自己,不是不想殺,是沒有閒暇去專門追殺他,可一旦被李玄都抓到了合適的機會,李玄都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王天笑從未如此倉皇失措,就像一條無家可歸的落水狗,一身太玄榜上數一數二的天人造化境的修為,隻剩下半數,辛苦經營多年的陰陽宗,四分五裂,就連性命也要保不住了。這是王天笑從未想過的未來。
可就這麼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一個聲音從王天笑的背後傳來,“大明官,何故去之太急?”
王天笑聞聽這個聲音,臉色驟然蒼白。
李玄都何以如此之快!
一個身影出現在王天笑身後不遠處,正是李玄都。
王天笑再也不敢有半分留手,再度折損修為,身上血氣湧動,整個人化作一道陰火,一掠數百丈。
隻是李玄都同樣化作陰火,不曾落後分毫。
與此同時,還有劍影遊走,這些劍影皆是劍奴所化,依托於“陰陽仙衣”存在,沒有身體存在,速度更勝一籌,已經追上了王天笑,遊走於王天笑的周圍,傳來陣陣呼嘯之聲。
王天笑周圍生出點點漣漪,身形搖搖欲墜。
到了如此危及境地,王天笑決定舍命一搏,用出“太陰十三劍”中的“心魔由我生”。因為他的心魔與旁人大不相同,如果他貿然用出“心魔由我生”,遭到心魔反噬幾乎是必然之事,不過現在心魔已經不存,他倒是沒了顧忌。
然後就見王天笑不斷跌落的境界開始節節攀升,轉眼間便重回巔峰狀態,而且還在向長生境推進,這已經是折損壽元了。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損耗壽元的秘法,這也就是同樣的境界中有些人可以活到兩個甲子,有些人卻不足百歲便已坐化的原因。甚至有些秘法,如果施術之人修為不足,會當場把施術之人抽成一具乾屍。
不過值此生死關頭,王天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天笑的境界驟然高漲,竟是有直上昆侖,直接推開長生大門的氣象,他原本蒼白的臉色驟然變得異常鮮紅,七竅中血流如注,血色漆黑,滿頭長發轉白,披散在身後暴漲而起,在空中狂亂飄舞!
與此同時,王天笑的臉上也顯現出明顯的老態,原本中年人的相貌變成了老人相貌,皺紋如溝壑縱橫,甚至在皮膚上生出了黑斑,再配上那一頭白發,當真是垂垂老矣。
隻是不管王天笑如何接近長生境,終究不是長生境,就算是長生境,澹台雲這位元嬰妙境尚且敗了,王天笑又能如何?
他甚至沒有看清李玄都是如何出手,便被李玄都一指點在了當胸。這一指是李玄都以指代劍,直接強行截斷了王天笑的一線氣機流轉,使得他有了明顯的停滯。
王天笑的身形顯現出來,他從未如此倉皇失措,就像一條喪家之犬,更令他恐懼的是,即便是像一條喪家之犬,也沒能逃出李玄都道人的手心,難道甲子苦功,今日要悉數留在這裡不成!?
李玄都出手不停。
王天笑體內原本如海潮拍岸的氣機驟然無聲,轉眼間已經是血汙滿身,繼而神念和氣機感知竟被生生掐斷,除了雙眼雙耳,再無感知外界的其他途徑。
但這並不是讓他最膽戰心驚的,讓他感到恐懼的是,自己的境界竟然在飛速下降,原本已經在自己麵前展露出冰山一角的瑰麗畫卷竟是在飛速合攏,他已經跨入門檻的那隻腳竟然在往後收回,而長生境界的大門更是要徹底關上。
雖然這長生境界本就是曇花一現,難以長久,甚至連半炷香的時間都沒有,還要付出極大的壽元代價,但終究是給了王天笑一線生機。現在的情況確實王天笑隻看了一眼那副波瀾壯闊的瑰麗畫卷,剛剛打開大門便陡然關閉,從長生境界跌回天人境界,甚至不能維持原本的天人造化境,不斷向下跌落。
李玄都伸手一扯,王天笑轟然落地。
……
另一邊,寧憶在孫妙妙的帶領下,穿過大殿,終於來到了邀月洞天的核心位置。
此時冷夫人已經知道寧憶要來,並沒有大門緊閉,反而是主動開啟了門戶。
這裡的布置十分有意思,像是一間普通居室,分出內外兩間,外麵是會客所在,裡麵用屏風隔開。
平心而論,寧憶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這兒脂粉味道太濃了,不管如何裝飾考究和意境布局,都遮掩不住那股有些刺鼻脂粉味道。這裡的“味道”當然不是說鼻子嗅到的味道或者舌頭嘗到的味道,而是一種感覺,就像一座百戰之軍的兵營,不管如何清洗打掃甚至是更換駐地,都抹除不掉那股仿佛浸到骨子裡的殺伐血腥味道,亦或是青鸞衛的昭獄,總是有環繞不去的陰森恐怖感覺。
客廳的桌椅擺放隨意,然後是描金仕女屏風和翡翠珠簾隔開一個不大的區域,此時屏風和珠簾已經向兩旁撤開,露出其後的一張巨大貴妃榻。
冷夫人便坐在這張貴妃榻上。
今天的冷夫人內著一身月白色素裙,外罩湖色紗衣,若是拋開身上那份不俗氣態不談,單就服飾而言,更像個中等士族人家出身的婦人。
冷夫人見到寧憶,長歎一聲,“寧先生,我們卻是許久未見了,近來可好?”
寧憶淡淡道:“有勞夫人關心,寧某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