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神通因為太過凶名卓著的緣故,吸引了正一宗和李玄都的所有注意力,不僅讓宋政得以逃出生天,王天笑和上官莞也趁亂逃下山去,兩人都是天人造化境大宗師,“太上三清龍虎大陣”已經告破,尋常人又不是對手,一意要逃,自然攔不住他們。至於二明官鐘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興、五明官諸葛鏨、八明官魏臻等人,則根本沒有攻上鎮魔台。這也是陰陽宗的風格,永遠不去舍命一搏,總要留有一線。如果王天笑和上官莞當真被留在鎮魔台上,其餘五位明官也能保留下陰陽宗的傳承,不至於讓陰陽宗就此覆滅。
剩餘被滯留在大真人府中的陰陽宗弟子自知無望離開此地,紛紛放棄抵抗。這也就是正一宗,名聲還是不錯,雖然行事霸道,但如果束手待擒,正一宗也不會痛下死手,當年的蕭神通就是例子。如果換成藏老人的皂閣宗,這些陰陽宗弟子必然要死戰到底的。
消滅蕭神通之後,正一宗弟子們紛紛湧上鎮魔台。
正一宗身為正道盟主,高手眾多,雖然二代子弟不如清微宗,有青黃不接的跡象,“靜”字輩更是已經無人,但張靜修還在世的外姓師弟仍舊有十餘人之多,俱是天人境的修為,因為天人境可以禦氣淩空,江湖中尊稱其為“十二飛仙”,除了經常行走江湖的東玄道人,其餘不在江湖中行走,覓地坐關,不理俗務,除非正一宗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否則根本不會出手。對於江湖中人來說,這些人早已與退隱江湖無異,就是張靜沉也很難請動他們。隻是到了正一宗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自然要現身了。
不過如今的“十二飛仙”也早已不滿十二之數,東玄道人已經淪為階下囚,坐化一人,上次地師攻打大真人府,戰死兩人,陳氣寒直接死於地師徐無鬼之手,方才又有一人死在了“血神君”蕭神通的手中,隻剩下七人。這七人中,還有四人是閒雲野鶴的性子,時常在外雲遊,再加上不滿張靜沉的所作所為,不願參與張靜沉的“大計”,雖說不能阻止張靜沉,但是仗著輩分資曆,遠遠避開還是不難,並不在大真人府中,所以就隻有三人了。
兩名道人來到張鸞山身旁,看麵容都是不惑年數,真實年齡肯定不止於此,隻是道門高人通常喜歡將歲數駐顏在這個歲數,因為上麵還有師兄,太過年老不好,下麵又有弟子,太過年輕有失威嚴,所以這個年紀最好。
這兩人與顏飛卿一樣,都是正一宗的外姓弟子,也是“十二飛仙”之一,修為艱深。
兩人分彆名叫錢瑱、周邯堂,其中的周邯堂本就是鎮守鎮魔台的三人之一,此時張鸞山已經將鎮魔井封印大半,隻剩下最後的收尾。兩人來到鎮魔井前,指揮弟子取來一應符籙、法器,開始全麵封印鎮魔井,也讓張鸞山脫出身來,可以喘一口氣。
再有片刻,顏飛卿和張岱山也到了此地,雖然張岱山先前與李玄都有過約定,但並非不識大勢之人,立刻上前對張鸞山道:“你瞞得我們好苦,古有‘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今日你也來了個一鳴驚人,若沒有你力挽狂瀾,真是大勢去矣。”
張鸞山淡笑道:“關鍵還是紫府,紫府才是那個扶大廈於將傾之人。”
張岱山道:“這是自然。”
兩人與顏飛卿交換了一個視線,一起肅容斂衣對李玄都道:“紫府幫我們內除叛逆,外禦強敵,正一宗上下銘感五內,日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如今三人已經掌握了正一宗的局勢,他們三人的態度便是正一宗的態度,意味著正一宗這個正道魁首已經向李玄都低頭。
除了正在封印鎮魔井的正一宗弟子,其他正一宗弟子也紛紛向李玄都行禮道:“清平先生大恩,莫敢相忘。”
李玄都還禮道:“愧不敢當。”
話不需要說得太深,一切儘在不言中。顏飛卿、張岱山、張鸞山三人之所以能夠執掌正一宗,從張靜沉的手中奪權,又不至於讓正一宗被宋政所乘,皆是仰仗了李玄都,日後該怎麼做,他們心中自有計較。
張岱山心中明白,如今的正一宗是三足鼎立,顏飛卿與李玄都關係親厚,有慈航宗這個妻族為助力,慈航宗又牽扯到了補天宗,其中實力盤根錯節,宗主大位動搖不得。以張鸞山今日的功勞以及境界修為,再加上他本就是小天師,大天師尊位已經是囊中之物,他隻能位居第三,幸而他與顏飛卿、張鸞山、李玄都都有交情,倒是能成為一個居中調和的人物,這個位置也十分穩固。既然如此,便不如送張鸞山一個人情。
轉眼之間,張岱山心中已經有了定計,順勢說道:“國不可一日無主,一宗一族也是如此,張靜沉已死,還是要有人繼承大天師尊位,此位置非安寧莫屬。”
張鸞山沉吟道:“依我之見,還是要召集張氏族人共同推舉才是。”
便在這時,李玄都將手中的“紫霞”朝張鸞山丟來。
張鸞山伸手接住,已經是“天師雌雄劍”和“天師印”兩大仙物在手。
然後就聽李玄都說道;“安寧兄還是不要推辭了,曆代大天師,都是由上代大天師指定,未有推舉的前例,安寧兄本就是老天師指定的小天師,天下公認。更何況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如今正一宗遭受重創,千頭萬緒,總要有個領頭之人站出來穩定局勢,如何有時間去共同推舉新任大天師?所以這大天師之位非你莫屬,你還是勿要推辭。”
張鸞山接住了“紫霞”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一點,他從李玄都手中先後接過了“天師印”和“紫霞”,又從李非煙手中接過了“青雲”,而李非煙的“青雲”也是從李玄都手中接過來的,等同是他從李玄都的手中接過了正一宗代代傳承的兩大仙物,其實是李玄都代替張靜修撥亂反正並且指定了新任大天師,到了這個時候,他再去說什麼共同推舉,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於是便點頭應了下來。
接著李玄都又說道:“那麼恭喜安寧兄成為第三十一代大天師,隻是升座大典要延後舉行了。”
張鸞山、顏飛卿、張岱山俱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先前李玄都以傳音讓張鸞山在大堂中立即宣布張靜沉的罪狀,廢黜張靜沉的大天師之位,其根本用意其實是廢黜張靜沉的正統性。
按照傳承,第二十八代大天師張清衍,第二十九代大天師張銜雲,第三十代大天師張靜修,接下來就是第三十一代大天師,否認張靜沉是大天師,那麼張鸞山就是第三十一代大天師,意味著張鸞山是從第三十代大天師張靜修那裡得到了大天師的傳承,而不是從張靜沉的手中得到了大天師的傳承。
無論朝廷,還是儒門道門,名分正統都極為重要,不可輕忽半分。就好比當年世宗皇帝的大禮儀之爭,就是爭論一個身份問題,是以過繼的身份繼承伯父兄弟的皇位,還是以孫子的身份繼承祖父的皇位,是名分正統之爭,也是權力之爭。
當年張靜修便是以長孫的身份繼承了祖父張清衍的大天師之位,而不是以侄子的身份繼承了叔父張銜雲的大天師之位。張鸞山被張靜修指定為小天師,就已經被過繼到了張靜修的名下,如今李玄都的意思就是讓張鸞山以繼子的身份繼承張靜修的大天師之位,而不是以侄子的身份去繼承張靜沉的大天師之位。
這也涉及到了長房大宗和小宗之間的關係,張銜雲一脈本就是小宗,隻因為張靜修的父親早逝,他才得以小宗入繼大宗,所以後來長孫張靜修成為大天師也算是正統重新回歸大宗,名正言順,如今張鸞山要繼承的是張靜修的大宗,而非張靜沉的小宗。
想到此處,三人俱是有些汗顏,他們三人在倉促之間竟然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如果新任大天師是從張靜沉那裡繼承了大天師之位,日後再去追責張靜沉就束手束腳,而且自身的正統名分也有所欠缺。
張鸞山歎息道:“說句肺腑之言,先前我以為紫府急於給張靜沉定罪是在震怒之下殺人還要誅心,要讓張靜沉身敗名裂,卻沒想到紫府是從大局出發,世人常說目光高遠有大局之觀,這便是了。”
李玄都搖了搖頭,“安寧兄謬讚。”
李玄都又望向顏飛卿,問道:“素素呢?”
顏飛卿回答道:“靄筠將白絹安置到了我們的居處,那裡有座獨立的小陣,能夠以防不測,她和女菀都陪在那裡。”
李玄都點了點頭,環顧四周,又對眾人抱拳道:“李某先行失陪,還請諸位見諒。”
張鸞山道:“紫府放心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是。”
李玄都不再多言,與李非煙對視一眼之後,身形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