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誰也知道,李玄都才是關鍵,若是能殺了李玄都,局勢立時扭轉,李道虛和秦清出於種種顧慮,未必肯花費極大的代價給李玄都報仇,李玄都身死之後,以李玄都為首的勢力更是有可能直接分崩離析,因為所有的聯盟關鍵都是李玄都本人,隻要李玄都死了,張靜沉的一切謀劃都有希望實現。
秦素,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殺了秦素,李玄都還是李玄都,秦清還是秦清,隻要李玄都本人還活著,那些圍繞在李玄都周圍的各方勢力還是會團結在一起,聽從李玄都的號令,所以秦素的死不會影響到整個大局,反而殺了秦素之人會招惹到李玄都和秦清兩人的仇恨,那便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無論是誰,都不覺得殺掉秦素有什麼十分重要的意義,都認為張靜沉的傾力一劍必然是衝著李玄都去的,而不是反過頭來殺秦素。
李玄都自己是這麼認為的,觀戰的秦素也是這麼認為的。甚至在前一刻,秦素還在為李玄都擔心,希望他不要受傷,而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可張靜沉就偏偏選擇了一個誰也不曾料到的選項,毫無征兆地一劍斬向了秦素。
不僅僅是李玄都,蘇雲媗、陸雁冰、顏飛卿、玉清寧等人都怔住了。
劍光漸漸散去,秦素倒在地上,身上的“幻靈紗”已經徹底破碎,再也遮蔽不住她的身形。乍一看去,她的身上沒有什麼明顯傷痕,除了材質特殊的“幻靈紗”破碎之外,秦素身上衣著還十分完好,可所有人的心都漸漸沉了下去,因為秦素的氣息已經變得近乎於無,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天師雌雄劍”畢竟是貨真價實的仙物,如果不是同樣是仙物的“三寶如意”幫秦素抵擋了部分劍光,秦素已經身死當場,再無半點生機。可此時秦素的狀態也隻比在五行洞天中被地師斬殺的李玄都稍好一些,還剩下最後一線極為渺茫的生機,可是此時卻沒有第二個巫陽和第二份“長生藥”。
便在這時,所有人都聽到了一個好似臨死之人發出的“嗬嗬嗬”之聲。
這個聲音起初極小,漸而轉大,並且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一聲仿佛受傷野獸被激怒的怒吼,響徹整個天地。
整個天地仿佛都為之震動。
“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聲怒吼之下,所有人的麵色都是驟然蒼白,而那些儒門弟子和正一宗弟子更是淒慘,齊齊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其中還夾雜著內臟的碎片,身形軟軟倒地。
僅僅是這一喝之威,就震斃了不下百人。
顏飛卿勉強抬起頭來,喃喃道:“是紫府。”
此時李玄都已經不複平時的淡定和沉穩,雙拳緊握,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張靜沉。
斬出一劍之後的張靜沉格外鎮定,好似看破紅塵,渾然不懼地與李玄都對視。
李玄都長嘯一聲,“張!靜!沉!我今日必殺你!”
幾乎同時,十三道劍影瞬間回到“陰陽仙衣”之中,然後“陰陽仙衣”由黑化白,由陰轉陽,緊接著一身白衣的李玄都不顧一切地用出了第四次“太易法訣”。
就算李玄都是長生地仙,在被隔絕了天地元氣且有了相當損耗的情況下,於一瞬間用出八成修為,還是讓他難以承受,瞬間遭受反噬,受了極重的傷勢,甚至整個“太上三清龍虎大陣”給李玄都造成的傷勢都比不得“太易法訣”的反噬。不過此時李玄都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到了此時,他再無半點留手,要開始拚命了,不僅是十成修為,而是透支己身的十二成修為。
第四次“太易法訣”幾乎在瞬間成形,與前三次的“太易法訣”相比,第四次的“太易法訣”已經隱隱接近了一劫地仙的範疇,李道虛重創陸吾神的全力一劍也不過如此了。
隻見李玄都雙手托舉著一顆有人頭大小的渾淪珠子,瘋狂吞噬周圍的光線,使得李玄都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不定。
然後李玄都毫不猶豫地將這顆珠子狠狠炸裂開來。
一瞬間,珠子化作一方黑色的渾淪汪洋,掀起滔天巨浪,席卷一切,吞沒一切,所過之處,一切光彩色澤全部消失不見,隻剩下最純粹的黑白二色,這還不止,僅剩的黑白二色就像泡了水的水墨畫卷,墨跡正在不斷模糊擴散,最後畫卷上隻剩下漆黑的濃墨。
如果此時是張靜修親自主持陣法,還能擋下這一擊,可如今的正一宗早已經沒有長生地仙。
萬法宗壇中的東玄道人和張嶽山同時遭受大陣的反震之力,吐口鮮血,向後倒去,東玄道人修為稍高,隻是重傷,沒有性命之憂。可張嶽山卻是周身氣機開始急速潰散,眼看是不活了。
上空的三尊祖師法相搖晃不休,隻能算是偽仙的太清祖師法相和玉清祖師法相隻是堅持了片刻,便被黑色的大潮徹底吞沒,隻剩下長生境界的上清祖師法相還屹立在大潮之上,不過也是光華黯淡,搖搖欲墜。
再有片刻,最後的上清祖師法相也支撐不住,在黑色大潮之中徹底崩碎炸裂。
隨著三清祖師的法相消散,地氣再也壓製不住,如脫韁野馬一般爆發開來。
大真人府連同雲錦山都在震顫不休,所有人仿佛處在一輛飛馳的馬車上,又似是遭遇地龍翻身,許多陡峭地勢已經開始崩塌,還有大塊大塊的山石滾落,那些直接與地氣緊密相連的宮觀更是淒慘,直接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化作廢墟。
這並非僅僅是李玄都的一擊之力,李玄都隻是打碎了大壩,可大壩坍塌後的滾滾洪水所能產生的磅礴偉力,卻是遠遠超出打碎大壩的力量了。“太上三清龍虎大陣”連接地氣,固然能威力大增,可大陣稍有異常,也會牽連到地氣,此時李玄都攻擊大陣,等同是間接攻打地脈,雖然傳到地脈的力量已經十不存一,但仍舊不可小覷。到了如今,雲錦山的地脈已經近乎破碎,再難維持。
顏飛卿看著自己麵前的地麵,久久無言。
隻見地麵已經開裂,無數裂痕交錯,沒個儘頭,而地上的細小碎石,則是不斷震顫跳動。
再往遠處望去,可見許多地方的地麵好似海麵一般上下起,有的地方凸起,有的地方凹下。漫山遍野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那些林間的飛禽走獸,則早已經開始四散奔逃。
四周岩壁之上的沙土碎石禁受不住如此震動,簌簌而落,彙聚成泥石之流,往低處滾滾傾下,有些僥幸沒有倒塌的道宮也隨之滑落下去,變成徹底的廢墟。
激起塵埃滾滾擴散,好似雲霧,遮天蔽日。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駭人,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連遠在“天邊”的長生地仙們也心有所感。
澹台雲出現在西京的城頭上,舉目眺望,有些驚疑不定,喃喃自語道:“實在可怖。”
東海蓬萊島,李道虛孤身一人站在沙灘上,望向正一宗方向,掐指幾次,眉頭微皺。
太白山大荒北宮,秦清從入定中醒來,隻覺得心緒難寧。
帝京城欽天監,拄著龍頭拐杖緩步慢行的龍老人忽然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後對身旁瞎了一目的赤羊翁說道:“故事需要合情合理,可現實不需要,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上清縣中,宋政豁然起身,直接飛上天幕,遙望大真人府。
上官莞緊隨其後,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宋政尤是有幾分不敢置信,“我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地步,李玄都竟然……開始拚命了?他要以一己之力攻破正一宗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嗎?”
上官莞失聲道:“當初師父都沒做到,他怎麼可能?”
“所以我才說李玄都要拚命了。”宋政緩緩說道:“這實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若不是正一宗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承受了將近九成的威力,恐怕大半個雲錦山和上清鎮都要化作死域,整個大真人府更是要灰飛煙滅。誰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張靜沉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能把李玄都激怒到這般地步,難道是把秦大小姐給殺了?”
說到這兒,宋政興奮起來,“既然是拚命,李玄都也必然受創不淺就是了,這可真是擺在我們麵前的天賜良機!”
上官莞沒有搭話,轉頭望向正一宗的方向,神色複雜。
李玄都這等人也會衝冠一怒為紅顏麼?
大真人府上方的黑色大潮之中,忽然飛出一道身影,正是手持“天師雌雄劍”的張靜沉,這位無限接近長生境的新任大天師仿佛隕石流星一般落入萬法宗壇,發出一聲震天巨響,然後伴隨著連綿不絕的轟隆響聲,萬法宗壇轟然坍塌。
當初就連地師徐無鬼也未能徹底攻破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這一次用出了第二重變化之後,還是在李玄都的手上徹底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