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乃是荊州首府,江陵城即是州城,包括荊州三司衙門、荊州巡撫衙門、荊州市舶司衙門等諸多實權衙門,都在此地,可謂是東南重鎮。又因為其南鄰大江,北依漢水,西控渝蜀,南通瀟吳,被稱作“七州通衢”。
按照江湖上的地盤劃分,荊州乃是神霄宗的地盤,所以江陵府中也不乏神霄宗的旁支門派,其中以風雷派聲勢最大。
李玄都與風雷派算是有些淵源,風雷派的老掌門性格豪邁且不拘小節,有豪俠之風,與李玄都、胡良頗為投緣,交情不俗。後來老人死在陰陽宗的“鬼咒”之下,李玄都和胡良還曾上門祭奠,又引出了四大堂主逼宮的事情。
風堂堂主公孫量,雷堂堂主孫少宗,雨堂堂主朱玉,電堂堂主左秋雲,各有算計,背後又牽涉到了神霄宗的內鬥,因為李玄都插手的緣故,風堂堂主公孫量、電堂堂主左秋雲、雷堂堂主孫少宗悉數身死,隻剩下一個雨堂堂主朱玉,也已是被降服。隻是後來又牽扯出了宋幕遮的身世,又有三玄真人在清微宗和正一宗之間左右搖擺的事情,難以收場,最終還是顏飛卿出麵收拾殘局。
現在再回想起來,真是物是人非,不說區區風雷派的內鬥,便是神霄宗的內鬥對於如今的李玄都來說也不算什麼。當事之人中,李玄都已經名震天下,胡良也回歸補天宗,顏飛卿卻跌落了雲端,步了李玄都的後塵。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
這次李玄都路過荊州,並不想再與風雷派有什麼糾葛,隻是聽說宋老哥被安葬在了神霄宗的太和山上,所以隻是想登山祭奠一番。
道門素有四山二島之說,四山有“二天二太”之說,乃是道門四大仙山,分彆是:正一宗的雲錦山,神霄宗的太和山,太平宗的太平山,以及妙真宗的天蒼山。二島分彆是清微宗的東海蓬萊島,傳說曾有上清靈寶天尊在此講道,,以及慈航宗的南海普陀島,又要牽涉到佛道兩家的糊塗賬,雖然是慈航宗在此開宗立派,但道門仍舊是將其視為自家之地,而慈航宗也因此與道門各宗相交甚篤。
神霄宗位於荊州境內的太和山上,相傳此地為上古玄武得道飛升之地,有“非真武不足當之”之說,此地即是道門聖地,又是洞天福地,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澗、十一潭、十池、十二洞、十一泉、十台、三瀑,其主峰天柱峰如金鑄玉琢的寶柱雄刹蒼天,素有“一柱擎天”之美譽,天柱峰周圍環繞七十二峰,峰峰俯身頓首朝向主峰,形成“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的壯觀景象。神霄宗在此開宗立派千餘年,是為全真道三大宗之一,除了代代被敕封為“天師大真人”的正一宗之外,尤以神霄宗與曆朝曆代的朝廷關係最近,在本朝太祖皇帝時,神霄開派祖師被敕封為“清虛元妙真君”,當代宗主被封為“通微顯化真人”,太和山被封為“大嶽”、“治世玄嶽”,號稱“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嶽共朝宗”。
世宗皇帝崇道,又對神霄宗大加推崇。
隻是到了先帝穆宗皇帝年間,對神霄宗多有打壓之舉,雖然仍舊敕封真人名號,但是與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年間的神霄宗相比,相差甚遠,尤其是先帝在位時,大力推崇正一宗,使得本就是道門祖庭的正一宗以一宗之力強壓包括神霄宗在內的其他三宗,神霄宗再無當初與正一宗分庭抗禮的鼎盛氣象。
李玄都和秦素趕到太和山的時候,剛巧趕上了一場廟會,太和山上人流如織,通常是拖家帶口,半點看不出亂世氣象。
李玄都和秦素就混在人流之中,緩緩登山。到了如今,秦素已經不再以麵具刻意遮掩相貌,不過她天生靦腆,不喜歡拋頭露麵,還是戴了李玄都送她的帷帽,遮住了麵容。相較於秦素,李玄都此時披著大氅,臉色青白沒有血色,任誰一看,都是重病在身的模樣,就是認識李玄都之人都未必能一眼認得出來,更不會有人想到這個病秧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平先生。
兩人在登山途中結識了一家老小,結伴登山。李玄都和秦素兩人不願泄露身份,於是用了假名,李玄都自稱秦玄策,是懷南府人士,妻子姓白,娘家在江州。好在兩人都是走南闖北之人,不僅一口官話十分標準,便是各地方言也不在話下。
這一大家子算是四世同堂,為首老人年歲已經極大,姓孫,祖籍鬆江府人士,還未及冠就已經考上了舉人的功名,中年時父母雙親亡故,料理完後事就上京趕考,金榜題名,進士出身,從此再未返回過家鄉,直到前不久告老還鄉,這才落葉歸根。老人打算趁著身子還算硬朗,重新遊曆江南的山山水水,算是不枉此生。
一路上,老人與李玄都相談甚歡,說起這些年來的見聞軼事,頗為健談。李玄都因為重病在身,說話不多,但偶爾開口,也是言之有物,讓老人很是另眼相看。
這一大家子自然也有女眷,本來像這樣的士紳人家,女眷燒香都不會親自登山,可以乘坐滑竿,不過這次不知因何緣故,女眷們也是徒步登山,幸而這些女眷年紀不大,身體強健,也不算難事。這些女眷們不好與李玄都說話,便拉著秦素說話,難免問起兩人登山的緣由,是不是要燒香求子。秦素畢竟還未成親,哪裡敢認,隻是說丈夫身子不好,想要上山求個平安。
登山第一道門戶是座三間四柱五樓式的牌坊,高四丈,寬五丈,始建於世宗明雍三十一年,坊樓中嵌橫式牌匠刻世宗皇帝親筆題寫“治世玄嶽”四字,故而這座牌坊又名“玄嶽門”。
過玄嶽門往上,便是神霄宗八宮之一的玄武殿。
一行人在玄武殿駐足,老人眺望山外景色,指著帝京方向,說道:“江陵相公張肅卿便是荊州江陵府人士,當年江陵相公就是從此出發,一路上京。”
老人的孫子好奇問道:“爺爺,江陵相公是誰啊?”
老人唏噓道:“天寶二年時的內閣首輔,西北便是他和秦襄協力平定的,本該青史留名之人。遙想當年,拜命之日,百官凜凜,各率其職,紀綱就理,朝廷肅然,其效固旦夕立見者也。為政十年,海內安寧,國富兵強。尤長於用人,籌邊料敵,如在目前。”
老人的兒子淡笑道:“可惜功不能抵過。”
老人未置可否,隻是默然而立。
李玄都咳嗽了一聲,“千秋功罪,留待後人評說。”
老人望向李玄都,問道:“不知秦小友如何看待這位相爺?”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說道:“相臣任天下之重,行誼剛方,事業光顯者,無如江陵張公。張相鐘異姿,膺殊寵,履鼎貴之位,豎震世之勳,大略相埒。負不世出之才,絕人之識。本以忠誠不二之心,遭時遇主,欲儘破世人悠悠之習,而措天下於至治。其所就雖皆不克終,然其所設施,亦已不可泯矣。”
老人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江陵相公之後的孫鬆禪呢?”
李玄都道:“孫鬆江善藏其用,籠天下豪傑為之羽翼,故唯唯於履尾之時,而揚揚於攀髯之際,善因時耳。彼方墨墨,此則蹇蹇,宜不合也。”
老人的兒子聞言後臉色微變,剛想要說話,卻被老人抬手製止,然後就聽老人長歎道:“江陵相業故非常,身後淒涼行路傷。思陵之季,撫髀思江陵,而後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