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峰既然已經恢複原來模樣,距離玉虛鬥劍還有一段時日,於是四人也不打算在此久留,各自散去。
隨著玉虛鬥劍的將近,各大宗門的弟子已經相繼趕赴玉虛峰,隻是長生地仙能來去自如,卻是不必太過拘泥於時間,就是提前兩三日動身,也完全來得及。畢竟不必像地師那般刻意隱匿行蹤,沿著曆代先輩開辟出的大路去昆侖玉虛,還是十分迅捷便利。
李道虛和澹台雲也就罷了,兩人都是沒有夫妻牽絆之人,要麼發妻亡故,要麼夫妻失和,李玄都和秦清可是有家室的,離家多日,尤其是李玄都,已經可以算是失蹤多時,總要回去有個交代。
兩人沿著大江一路飛掠,不分晝夜,隻用了一夜的時間,南海已然在望。
出海之後,李玄都和秦清降下身形,貼著海麵飛掠,來到普陀島的海岸上。因為時方清晨,海灘邊寂無人聲,不過遠處卻傳來陣陣鐘聲。李玄都曆經風波,此時重回人間,見得人煙,心中確實百感交集。
天上長生雖好,還是不如人間。
便在這時,一道白色長虹朝兩人掠來,正是白繡裳。
白繡裳落地之後,見到李玄都和秦清安然無恙,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能平安回來就好。”
秦清是個內斂之人,並不會把情緒表現在臉上,說道,“多虧了大天師,我們能平安回來,大天師居功至偉。可惜大天師卻是回不來了。”
白繡裳聽聞此言,心中一驚。正一宗與慈航宗結盟多年,她與大天師張靜修也有深交,此時聽到故人出事,不由問道:“大天師他……怎麼了?”
秦清歎了口氣,“地師渡過天劫,我等聯手,奈何不得他,最後還是大天師出手,強行與地師一起飛升。”
白繡裳這才注意到李玄都身上所著衣衫是地師的“陰陽仙衣”,神情變化,最終付與一聲長歎,“飛升離世總要好過就此身死,功成圓滿,長生不死,也算是喜事了。”
秦清問道:“素素呢?這段時間沒鬨脾氣吧?”
白繡裳難得玩笑道:“繼母不好做,凡事都要小心翼翼。”
秦清道:“倒是難為你了。”
李玄都見未來的嶽父嶽母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不由輕咳了一聲,提醒二人自己還在這裡。
“倒是忘了紫府。”白繡裳神情坦然,興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倒也不覺尷尬,“素素這會兒在紫竹林呢,這段時間她是每日一卦,你再不回來,她都要變成個小神婆了。”
李玄都笑道:“不知道她有沒有算到我今天回來,我先去見素素,就不打擾二老了。”
話音未落,李玄都已然消失不見。
白繡裳卻是被李玄都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望向秦清,遲疑道:“紫府他……已經邁過那道門檻了?”
秦清道:“差不多吧,不是長生勝似長生,今年之內必然能夠邁過長生門檻。他還得了地師的傳承,我也沒有想到,地師竟是如此欣賞他。”
白繡裳聞言,若有所思道:“失之桑榆,得之東隅。”
另一邊,李玄都已經來到了紫竹林中,很快便發現了秦素,她此時正在一棵紫竹上刻畫著什麼,嘴裡還念念有詞,果真如白繡裳所言,像個十足的小神婆。
李玄都看得好笑,身形一掠,來到秦素身後,將她攔腰抱住。
如今李玄都修為大成,又是出其不意,秦素哪裡反應得過來,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身後之人死死抱住。她既驚且怒,隻覺得遇到了惡膽包天的登徒子,便要全力出手,就在此時,忽聽身後之人輕聲道:“好素素,你在做什麼呢?讓我也瞧瞧。”
聽到這個聲音,秦素隻覺得自己的心先是猛地一縮,然後又是一跳,仿佛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一般。
李玄都稍稍鬆了手,讓秦素得以轉過身來。果不其然,秦素剛剛轉身來,二話不說便是朝著他一頓拳腳,這可不是花拳繡腿,而是正宗的忘情宗“百花繡拳”,也就是李玄都體魄異於常人,完全不為所動。
如此片刻之後,秦素才算平靜下來,把頭埋在李玄都的懷裡,悶聲悶氣地問道:“你不是去蜀州,怎麼兜兜轉轉又去了昆侖?”
李玄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了昆侖?”
秦素抬起頭來,眼角還掛著點點淚痕,說道:“雖然爹爹和白姨都不告訴我,但我自己會算,更會猜。”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李玄都笑道,“難怪嶽母說你成了個小神婆。”
秦素白了他一眼,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呢?”
李玄都道:“正跟嶽母互訴離彆之情呢。”
秦素輕哼一聲,小聲嘟囔著什麼。李玄都凝神細聽,大約是“早就知道會這樣”、“忘了女兒”一類的話。
李玄都不由得笑出聲來,秦素瞪了他一眼,嗔道:“不許學他!”
李玄都點頭道:“我肯定不學嶽父,等咱們有了女兒,我一定向著女兒不向著你。”
秦素輕輕錘了一下他的胸口,啐道:“你壞死了。”
接下來,李玄都和秦素在不遠處的亭子中分而落座,說起了他這次昆侖之行的前後經曆,從西京、白帝城到唐家堡、樓蘭城,再到他被地師擒住,一路去了“玄都紫府”,經曆五行洞天和昆侖洞天的幾番大戰,最終返回人間。其中許多驚險之處,比如李玄都差點死於地師之手的事情,都被李玄都簡單略過,免得讓秦素再去擔心。
秦素聽完之後,忽然問道:“玄哥哥,這位宮姑娘對你可真是另眼相待呢。”
李玄都並非不諳女人心思的少年郎,心中如明鏡一般,秦素看似問得漫不經心,可要是答錯半點,輕則要鬨些彆扭,重則要打上一場饑荒,不過李玄都不驚不慌,故作淡然道:“這算什麼,不僅是這位宮姑娘,便是地師,那也是對我青眼有加,再三相勸,要讓我做他的傳人。”
說話間,李玄都還抖了抖身上的“陰陽仙衣”,笑道:“瞧見沒有,什麼叫衣缽傳人,這就是了。還有那位上古大巫,就是你讀過的《招魂》中的巫陽,也是對我另眼相待,可見我的確是非常人等,要不也不能入得秦大小姐的法眼。”
秦素白了他一眼,“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德性。”
被李玄都這麼一打岔,秦素倒是不再糾結宮官的事情,說道:“沒想到大天師就這麼去了。”
李玄都道:“雖然以後見不到了,但大天師也不是死了,而是飛升成仙,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大福氣,倒是沒什麼好傷心的。隻是正一宗那邊,張靜沉當權,卻是要生出變數。”
秦素想了想,說道:“你擔心張靜沉會退出道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李玄都道,“正一宗內部一直都有兩種聲音,以張靜沉為首的許多張氏族人都反對重新整合道門,隻是這種聲音被大天師強行壓下,如今大天師不在了,張靜沉獨大,那麼結果已經是顯而易見。再從小處說,不要忘了,張靜沉與我是有私怨的,我觀其人,不是個氣量大之人,難說不會因私廢公。”
秦素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李玄都道:“這些隻是我的猜測,倒是不好先發製人,否則就成了大天師剛剛離世,我們便急不可耐地落井下石,所以依我之見,還是先靜觀其變,若是張靜沉識時務、知大勢,那是最好,其實我也希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卻是蘇雲媗過來了。
李玄都少不得一番見禮。
蘇雲媗道:“紫府平安歸來,可喜可賀,若是再不回來,素素倒是沒變成望夫石,卻要變成神算子了。”
秦素臉上微紅,“蘇姐姐又說笑話了,什麼神算子,我就是胡亂一算,求個心安罷了。”
蘇雲媗促狹道:“是亂算嗎?我倒是瞧著手法嫻熟,沒有切實下過苦功,萬難如此。”
李玄都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秦素心情鬱鬱,還哭過幾回,多虧了蘇雲媗在旁邊安慰,所以兩人的關係也是突飛猛進,倒是真有些姐妹的意思了。
說笑一陣之後,白繡裳遣了弟子來請,原來在這紫竹林中還有一座紫竹彆院,是曆代慈航宗宗主的清修之地,從不對外客開放,不過李玄都和秦素是女兒女婿,蘇雲媗是心愛弟子,都不是外人,倒也不算破例,白繡裳便在這裡為李玄都和秦清接風洗塵。
雖說是筵席,但是沒有什麼酒肉,而是三位女子親自下廚,李玄都本來也想去幫把手,不過被蘇雲媗以“君子遠庖廚”的道理給請了出來,李玄都隻能跟嶽父一起在外頭等候,兩人談起當下局勢,秦清提到了顏飛卿,若是此時顏飛卿能成為正一宗的宗主,局勢就要明朗許多。
這話讓李玄都心中一動。他的確該找個時候再去見一見這位玄機兄,一則是為了大天師的囑托,二也是為了道門日後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