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月被李玄都以劍陣困住之後,再次化作滾滾血河,開始左突右衝,意圖衝破劍陣。可李玄都的“南鬥二十八劍陣”若是這麼容易就被破開,那麼青鶴居士也不會敗在李玄都的手中了。
隻見李玄都右手的食中二指並攏一處,以劍指畫了一個圓,然後劍陣陡然收縮,就如方才耿月所化的血球擠壓李玄都那般,開始擠壓化耿月所化的血河。
便在此時,異變陡生。一道氣息強橫的身影陡然出現在李玄都的身側,一記毫不留情的鞭腿朝李玄都橫掃而至。
李玄都的右手仍舊維持劍訣,橫起左臂格擋,身形微微一晃。
可與此同時,還有一道身影出現在李玄都的背後,一爪狠狠抓向李玄都的後背。
爪風淩厲,又是在這等強敵環伺之地,李玄都不敢大意,隻得暫且放棄手中的劍訣,身形一晃,躲過了從背後襲來的一爪。
李玄都凝神望去,襲擊他的兩道身影一高一矮,高的足有丈餘,身披青銅鎧甲,鎧甲幾乎與血肉體魄合為一體,乍一看去,就像是皮膚異化為了甲胄的形狀,又似是甲胄嵌進了皮肉之中。矮的其實不矮,身高與常人相差仿佛,隻是站在丈餘之高的巨大身影身旁,顯得十分矮小。它並未披甲,而是頭戴平天冠,身著十二章服,儼然是一位帝王形象。
李玄都見過那個巨大身影,它是藏老人精心培育的銅甲屍,在長生宮一戰的時候,曾經與悟真大師有過交手,其後就連通皂閣宗眾人一起不知所蹤,沒想到會在這裡出現。至於那個帝王裝扮的身影,其身份也不難猜,應該就是白帝陵的主人,曾經的蜀王,‘白帝’公孫述。看來唐穆霸沒有說謊,它果然屍變為銅甲屍,現在應是落入了陰陽宗的手中。
這兩尊銅甲屍本就體魄強橫無比,更甚於太陰屍,在陵墓這等死氣濃鬱之地,占據地利優勢,堪比天人無量境的高手,李玄都固然不懼,可想要無視兩尊銅甲屍再去擒住耿月,卻是極為困難了。
念及於此,李玄都不再刻意維持劍陣困住耿月,收回“人間世”後,對上了兩尊銅甲屍,“人間世”雖然是木劍,重量極輕,便是少年人也可以輕鬆舞動,可在李玄都的手中,卻仿佛有萬鈞之重,隻是在公孫述的肩頭上一壓,便迫使它雙膝彎曲,腳下地麵碎裂。
這便是舉輕若重,比之舉重若輕又更高明了一層。隻要氣力足夠,將重錘舞得如羽毛一般並不難,可想要把輕飄飄的羽毛舞出重錘的壓迫,卻是需要足夠的技巧了。
在壓伏公孫述之後,李玄都又一掌對上了另外一尊銅甲屍揮來的拳頭,這個拳頭足有頭顱大小,若是被其砸中,尋常人隻怕半個身子便要變成一團血霧,李玄都的手掌在這一拳麵前,顯得極為渺小。
兩者相擊,李玄都身子微微一震,身上衣衫好似被風吹過,從袖口開始,依次鼓蕩,繼而平息。那尊銅甲屍卻是直接倒飛出去。並非銅甲屍的氣力不如李玄都,而是李玄都以“逍遙六虛劫”化去了銅甲屍身上的屍氣,於是銅甲屍隻剩下純粹的體魄力量,自然不能與蘊含了磅礴氣機的李玄都相比。
就在李玄都出手逼退兩尊銅甲屍的時候,耿月所化的血河已經衝破了沒有李玄都繼續維持的劍陣,朝著李玄都奔湧而來。鮮血凝成的河水之中湧現出無數人臉,帶著若有若無的淒厲鬼哭,若非此地已經近乎死域,少有生靈,否則不知要有多少生靈被血河的氣息汙穢至死。
麵對這等血河手段,李玄都身為武夫出身,除了正麵硬碰硬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取巧手段。若是換成一位與李玄都境界相當的方士在此,便可用天雷、烈火等至陽手段來破去至陰至穢的血河。不過李玄都還有從國師那裡得來的神通,以“長生石”顯化出身外化身之後,化身手持“長生杖”,往腳下地麵一頓,以杖落之處為中心,所有的顏色迅速褪去,隻剩下黑白二色,時光為止凝固,血河也保持著奔湧的態勢凝固於半空之中。
無定勢的血河尚且如此,兩尊銅甲屍更是難逃光陰長河的威能,被定於原地,動彈不得。
李玄都哪怕有“長生杖”相助,所能停滯時光長河的時間仍舊隻有極短一瞬,不過對於高手之爭來說,一瞬已經足夠。
趁此時機,李玄都收回壓在公孫述肩頭上的“人間世”,凝聚劍氣,然後朝著血河一劍劈出。
劍氣浩蕩,血河被一劍分開。在無數虛幻人臉之後,逐漸顯現出耿月的人臉,不過耿月的麵龐已經開始與其他臉龐重疊,意味著耿月施展出這門魔道功法之後,她就開始不可避免地與她吸納的殘魂徹底融為一體,不可逆轉,這也導致了她神智錯亂。平心而論,並非耿月主動用了這門反噬極大的詭異功法,而是李玄都的沛然一劍,將耿月的體魄擊碎,使得功法自行運轉,終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是李玄都點燃了爆竹的引信,導致爆竹炸開。
不過李玄都的這一劍卻是強行打斷了融合的過程,使得耿月複又有了片刻的清明,她望向李玄都,說道:“清平先生好手段,我修煉了此等難容於人世的魔道功法,卻仍是奈何不得你,佩服,佩服。”
李玄都喝道:“耿月,螻蟻尚且貪生,隻要你說出地師的陰謀,我未必不能救你。”
耿月用一種聽到了笑話的目光望向李玄都,“就憑你?救不了我的。”
李玄都心知耿月所言不錯,他的確沒有十足把握救下耿月,至多是勉力一試,能成與否,還是要看運氣。之所以如此,一則是他並非方士,對於神魂一道並無太多了解,二則是他畢竟不是長生地仙,修為有所差距。如果換成一位天人造化境的方士,或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長生地仙在此,不能讓炸開的爆竹恢複本來模樣,留下耿月的一道神魂卻不算難事。
就在此時,耿月話鋒一轉,“清平先生想要知道地師到底要做什麼,其實我已經告訴過清平先生,地師要做的事情,是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的。張靜修也好,李道虛也罷,他們雖然境界修為與地師相差無多,但格局和眼光卻是比地師差了不知多少,要麼局限在所謂的天下上麵,要麼局限在所謂的大道上麵。天下是什麼?大道又是什麼?是一人之天下?還是一人之大道?地師曾經說過,唯有你還知道是天下人之天下,其餘人皆不足道。”
地師此言,倒是極合李玄都的心意,可不知為何,李玄都總是感到陣陣寒意,覺得地師認為的“天下人的天下”,與自己所認為的“天下人的天下”,必然有著極大的不同。打個比方,江湖中隻有一個清微宗,可以理解為江湖中沒有第二個清微宗,不存在道統之爭,也可以理解為江湖中沒有其他宗門,隻剩下一個清微宗。相同的話語,卻有截然不同的意思。
耿月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地師還說過,一味精進修為,算不得大道,真正的大道,必然是要教化萬民,改變世道,所以地師覺得你和我們是道同可謀,很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李玄都不明白耿月為何在短短兩年之間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如今的她就像青陽教中的教徒,對於地師有一種極為狂熱的崇拜,李玄都一時間還不明白這是地師的某種手段,還是耿月發自本心的行為。若是後者,他倒是有些好奇地師的真正目的所在了。什麼叫天下人的天下,又什麼是大道,地師明明不屑於做皇帝,又為何要逐鹿天下。實在讓人費解。
想到此中種種,李玄都有了片刻的失神。
便在這時,耿月趁著李玄都沉思走神的空隙,血河驟然凝聚成一道血影,往陵園中心位置的大殿飛掠而去。
李玄都一驚,發現就在自己剛才走神的時候,不僅是耿月趁機逃遁,那兩尊銅甲屍也已經逃離了此處。由此看來,這兩尊銅甲屍要麼是被人暗中操縱,要麼就是生出了極為簡單的靈智,已經知道趨吉避禍。
不過李玄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耿月的身上,暫且顧不得兩尊銅甲屍,他身形一掠,進入陵園之中,一路上穿過重重禁製,來到大殿之中。
剛進大殿,李玄都的目光立刻被大殿穹頂上星陣所吸引,此時耿月所化的血影就盤踞在星陣上,聚散不定,隨著星陣的變化在各個星辰之間蜿蜒流動。
便在此時,兩尊銅甲屍再度出現,若在外麵,兩尊銅甲屍所攜帶的龐大屍氣當然瞞不過李玄都,可因為此地死氣彌漫的緣故,不僅極大削弱了李玄都的感知範圍,也讓兩尊銅甲屍如魚得水,可以輕鬆融入其中,很難被察覺發現。
麵對兩尊銅甲屍的偷襲,李玄都並不畏懼,一手用劍,一手出掌,分彆將兩尊銅甲屍擊退。
可就在他出手的時候,大殿穹頂上的星陣陡然生出變化,化作大凶之相,射出一道星光,趁著李玄都擊退兩尊銅甲屍而無法躲閃之際,將他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