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老僧不由微微色變。此事在靜禪宗的方字輩高僧中不算什麼秘密,靜禪宗不是沒想過將其追回,隻是攝於李道虛和張肅卿的威勢,靜禪宗遲遲不敢動手,再後來又遭遇帝京之變,靜禪宗不得不封山閉寺,更無暇追究此事。
不過對於靜禪宗中人來說,此事像一根刺紮在心口上,對於李玄都的觀感,自然不會太好。隻是如今李玄都勢大,不僅是太平宗的宗主,還是遼東秦家的乘龍快婿,又交好大天師張靜修,而他們寄人籬下,自然不敢再提此事,卻是沒想到李玄都竟然主動提起了此事,不由大感意外。
李玄都將目光越過方緣,望向他身後的僧人,這些僧人也如方緣一般,雙手合十,不過氣態各異,或悲苦,或莊嚴,或怒目,或淡然,或慈和,再觀其修為,少則是先天境的修為,也不乏歸真境的修為,而方緣更是天人境界的修為,看來這些人都是靜禪宗的菁華,當時靜禪宗被地師偷襲,靜禪宗的主事人知道萬難善了,於是便拚死將這些人送了出來,這些人所學功法各不相同,加起來之後已經將靜禪宗的功法學完學全,不至於靜禪宗傳承有所缺漏,隻要假以時日,晉升天人境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再收弟子,經過幾代人的辛苦經營,靜禪宗就能慢慢恢複元氣。
陸夫人來到李玄都身旁,輕聲道:“靜禪宗弟子共有百餘人,此番前來的都是佼佼者。”
李玄都收回視線,吩咐道:“為貴客設座。”
陸夫人領命而去,不多時後有太平宗弟子從太平宮中搬來座椅,放在廣場的邊緣,太平宗弟子們也隨之向四周退去,隻剩下李玄都還站在廣場正中。
李玄都一揮手,示意眾人請坐,然後說道:“我與靜禪宗有舊,大天師又托付我幫助靜禪宗複立宗門,恰逢今日我宗舉行講經演武,講經已畢,繼而演武,若是諸位不棄,也可一並與會觀之。”
方緣合十低頭道:“多謝李宗主。”
李玄都道:“既然是演武,我自當親自上場,隻是卻還少了一位對手……”
說話時,李玄都環視四周,道:“不知在場諸位,有誰願意與我搭手一番?”
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境界高的難免顧慮重重,不敢確定李玄都的真實用意,而境界低的倒是不在意勝負,可又覺得自己境界低微,怎敢與宗主討教,不敢貿然上前。至於靜禪宗眾人,都是客人,更不好搶在太平宗的前麵出頭。
李玄都搖頭一笑,目光落在了無所事事的秦素身上,微微抬高了嗓音,“秦宗主家學淵源,又身負補天、忘情二宗絕學,不如就由秦宗主與我交手一番如何?”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秦素一驚,下意識道:“我?”
李玄都肅容正色道:“正是,還望秦宗主不吝賜教。”
秦素反應過來,狠狠瞪了李玄都一眼,麵上卻是一派嚴肅,道:“李宗主功參造化,不敢當‘賜教’二字,隻盼李宗主手下留情為好。”
秦素故意咬重了“手下留情”四字,李玄都知道秦大小姐這是警告自己呢,事後少不得要給李玄都記上一筆,不過李玄都半點不怕。男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李家男人容易走兩個極端,要麼是半點不怕媳婦,如李道虛,要麼是怕到骨子裡,如李道師。李玄都骨子裡還是更像李道虛,不大習慣伏低做小,所以兩人相處,都是李玄都占據主動,而秦大小姐麵帶冷色,實則心腸柔軟,性子柔和,真真做不來悍婦。這麼久了,李玄都也不知被記了多少筆,反正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隨她去吧。
兩人一番對話,讓圍觀眾人生出興趣,都知道李玄都和秦素已經定親,既然李玄都主動邀戰秦素,那多半就是純粹演武,甚至已經有人後悔剛才自己沒有主動請求指點。更多人還是好奇兩人要如何演武,總不會堂堂清平先生在外人麵前上演一出“打老婆”,所以有人揣測,李宗主多半會故意輸給秦宗主。
秦素從自己的座椅上起身,慢慢走到李玄都的麵前,同時也取出了自己的佩刀“欺方罔道”,問道:“不知是怎麼個比法?”
李玄都負手而立,“我比秦宗主境界略高,所以我不用兵器,同時將自身修為壓製在秦宗主的同等境界,咱們點到為止。”
秦素點了點頭,將“欺方罔道”橫於身前,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握住刀鞘,緩緩拔刀,嘴上還說道:“此刀名為‘欺方罔道’,長三尺二寸,重九斤九兩九錢,請了。”
不消說,這肯定是秦素從話本上學來的,李玄都隻覺得好笑,臉上卻不顯露半分,否則秦大小姐便要著惱。
其他觀戰之人聽到“欺方罔道”四字,立時響起無數竊竊私語,誰不知道“欺方罔道”乃是“天刀”的佩刀,沒想到今日得見,可一飽眼福。而且也沒人覺得秦素此舉好笑,尤其是眾多年輕弟子,反而覺得江湖仙子就應如是,這才是他們向往中的高手過招應有的樣子。反倒是宗主,雖然看著年輕,但總透著一股老氣,與大天師、老劍神這些老神仙們差不多的氣態。
秦素拔刀之後,隨手一丟刀鞘,劃出一道玄妙弧線,直落在她的座椅跟前,不曾刺入地麵,卻立而不倒。
下一刻,秦素單手持刀,身形前掠。
今日的秦素穿了一身平日裡不太喜歡的素白衣裙,如一道白虹,一刀卷起無數雪白刀氣,層層疊疊,好似千層雪,又似一場冬日大雪驟然落下,隨著秦素一起席卷而至。
李玄都並不用兵器,入眼所及,皆是雪崩一般的雪白刀氣。彆人看不出來,可李玄都看得分明,秦素此時已經用上了“太平青領經”,將她多年苦修的“萬花靈月功”轉化為“天遁心法”,使其更契合“天問九式”。
李玄都神情恬淡,雙手負後,不閃不避,撲殺而至的刀氣如洪水觸礁,從他身旁兩側掠過,依稀可見李玄都身周籠罩了一尺氣牆,皆是由劍氣構成,流轉不定,這是李玄都根據“極天煙羅”和“青墨三千甲”所創出的“南鬥二十八劍訣”一式,主守。
與此同時,秦素也隨著刀氣來到李玄都的麵前,開門見山,朝著李玄都當頭一劈,她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是李玄都的對手,所以也不擔心李玄都會被傷到,出手毫不留情。這一式出自“天問九式”,後續暗藏多種變化,無論李玄都是擋還是奪,都逃不出去。
可出乎秦素的意料之外,李玄都不閃不避,竟是直接伸手破開刀身上籠罩的刀氣,直接握住了鋒銳無比的“欺方罔道”,任憑秦素有何種後續變化,全都無用。
平心而論,秦素並不缺少與人爭鬥交手的經驗,可比起廝殺爭鬥貫穿了半生的李玄都,還是遜色許多。而且這還是秦素第一次與李玄都交手,過去兩人都是並肩作戰,秦素還體會不出李玄都的難纏和強大,這次直麵李玄都,秦素終於明白唐秦、張靜沉等人為何會敗在李玄都的手上。
李玄都徒手抓住“欺方罔道”之後,雖然他體魄強韌,但欺方罔道也不是尋常之刀,立時將李玄都的手掌切割出一道血痕,隻是不等流血,便已經愈合。
正在觀戰的靜禪宗眾人麵露異色,因為這正是靜禪宗“坐忘禪功”中的“漏儘通”。
秦素身形一轉,一腳踢向李玄都,李玄都用空閒的左手抵擋,然後秦素順勢借力抽刀,剛要抽身而退,卻被李玄都抓住腳踝。秦素大羞,哪還管什麼未婚夫,一刀斬向李玄都的手腕。李玄都鬆開秦素,身形飄搖後退幾步,躲過了這一刀。不過與此同時,一柄無形之劍在秦素身後憑空生出,刺向她的後心位置。
秦素一身化九,兩個秦素轉身抵擋這一劍,剩下七個秦素朝李玄都圍攏過來。不過秦素也不直接攻擊李玄都,而是圍繞著李玄都來回交織,尋找李玄都的破綻。
李玄都的應對隻是一掌平平推出。
這一掌似是“萬華神劍掌”,又似是“玉鼎掌”,似乎還包含了“無極勁”、“大寶瓶印”等高深武學,不過這些對於李玄都來說已經無所謂,他如今已經將一身所學融會貫通,出招自然不拘一格。
秦素比起李玄都的其他對手,最大的優勢就是她十分了解李玄都,不會像張靜沉那般產生誤判,所以秦素第一時間就決定立刻出手,不給李玄都施展開來的機會。
隻見得七個秦素齊齊攻至,雖然七人都是用刀,但也摻雜有劍術,甚至還有三個秦素將拳法化入刀中,分彆是“百花繡拳”的“葬花吟”、“百花殺”、“萬化緣”。
一時間刀光大盛,各色絢爛刀氣飛舞,似是落英繽紛,又似是千樹萬花齊齊綻放盛開,如水銀迸裂,又如煙花滿天,籠罩十丈方圓,徹底遮掩了李玄都的身形。
見此情景,在場中修為最高的沈元舟忍不住感慨道:“秦宗主已儘得‘天刀’真傳。”